32、公子何不带吴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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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第一场多考经帖、书学、律学。
经帖考校基础记忆能力，书学考校书法功底，这些方面即便题目出得再怪再难，许霖仍旧相当有把握。
他拿到考卷后，自然先去看稍难一些的律学题目。
题曰：莫须有。
见识过西厂督公的刑罚律法，许霖对“莫须有”一词相当熟悉。
梦里，他当上西厂督公后，想方设法寻来当年父亲贪污谋反案的卷宗。
其上受贿账册历历在目，却苦于寻不到财物去向，很是僵持一阵，最后还是由主审人拍板，才将父亲定罪，夷灭全族。
只记得案卷上一句“久寻财物无果，疑通敌卖国，遂定罪”。
那时他不信、不服，拿着卷宗去问案件主审——早早致仕的刑部尚书，只得到一句“莫须有”。
梦里那人便也发狂一般，把老尚书折磨致死，定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许霖眼中沉重，眨眨眼，试图将不好的回忆从脑海中驱逐。
竟不知他与“莫须有”这般有缘分，连到了乡试考场都能遇见。
许霖苦笑一声，动笔在稿纸上构思。
他的右手经林平闹事一遭，旧伤复发仍需好生保养。
可惜，许霖唇边一丝冷笑。
或许他得谢谢赵朗风和林平成全。
大梦初醒，他得了些太监许霖独有的伎俩。
于世家贵族来说上不得台面，可于此时的他，却是救命稻草。
许霖慢条斯理地取出磨好的墨汁，随后伸出左手精准地握住毫笔。
笔尖勾转顿提，手腕灵活异常，稿纸上整洁平正的字迹逐渐显现。
莫须有吗？
那他就从查案严谨、审案公正几个方面说起吧。
他心念一转，笔下层次分明的大纲提要整齐排列着，让人一目了然。
偶有巡考的学官路过，不仔细看也很难注意到他用左手写的草稿。
许霖亦不在意。
他埋头苦写，一气呵成。
待得停罢笔触，才发觉自己案桌前正站着一人。
正午时分天光大亮，这人的身影硬生生在稿纸上投下一道厚重的影子。
许霖惊愕抬头，竟看见那日茶馆里仗义执言的中年茶客。
他依旧是旧衫破褂，此时正双目放光地盯着许霖的草稿。
果真是学官吗？
即便是学官亦不能阻止学生吃东西吧。
草稿写好，许霖心中卸下大石，只觉饿得慌，忙把许楚楚备好的东西取出。
号房中本来备有清水并小炉子。
只是清水和木炭的量不多，有学官领着差役定时补充。
平州地处北方，常遇到秋闱时天寒地冻，备炉子不仅能熬煮热汤，也能取暖驱寒。
就是发生火灾的几率会大些。
也因此许多人都选择自带干粮，少有人用炉子做饭食。许霖倒是不在意。
想起林平开考前没头没脑的闹事，许霖摇摇头，依稀理解几分林平的用意。若林平是那位王大人的手下，倒也算得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莫须有”里，那位王大人不也掺了一脚吗？
许霖眼中暗色深深，紧盯眼前小炉子里翻滚的热水，把面饼撕成小块，和上许楚楚分装好的干蔬菜、肉干，静等片刻后连忙捞出。
面饼里头有油酥，放了盐、糖、五香调味，和着蔬菜肉块，面糊汤热乎乎地一出锅，满场都是引馋虫的香气。
许霖把面糊汤盛好放到一边，又连忙煮起水来。
这回他要煮点腊肠肉干焖米饭。腊肠和肉干都是早已晾制好的，选取许霖喜欢的香辣、甜辣风味，腊肠上还闪着肉的油光，和米一起煮，香气慢慢飘散在号房周边。
所幸许霖这个号房相对独立，周边没什么挨得近的号房。
不然若有那着急答卷的忘记吃午饭，闻到这香味手一抖在考卷上留个墨点，可不得一出考场就投护城河去。
饭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焖好，许霖捧着面糊汤、就着牛肉酱慢慢喝起来。
又累又饿的情况下，一碗热烫的面糊汤可真是暖到胃里。
蔬菜甜净、肉干软嫩，面糊糊都是难得的美味，更别提甜辣可口的肉酱。
许霖闭目慢慢享受起来。
直到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咳声传来。
“咳咳。”
许霖一怔，发觉那中年茶客竟还没走。
本是考虑到乡试历来注重公平，禁止考生蓄意和监考学官搭话。
可如今这情况，许霖是不打招呼都不成了。
他起身微拱手，略施一礼，恭敬道：“学生见过学官。”
中年学官这才像是满意的模样，好生打量过许霖，才负手远去。
临去前，还扫了眼许霖手中的面糊汤。
许霖难得有些发窘。
见中年学官已经走远，许霖重新坐下享受自己的午餐。
一碗面糊汤只能算是开胃，想起太监许霖常常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许霖眼睫微垂，他得帮太监许霖全都吃回来穿回来。
过成太监许霖想象中的模样。
也一定，要长成许楚楚的梦中兄长。
许霖眨眨眼，耳尖发红，把焖好的米饭盛出，重新焖起米饭来。
一餐便吃掉三碗米饭。
好在许楚楚准备东西向来都是往多放，许霖行囊里的米面菜肉够他吃上五六天了。
下午许霖选择先把经帖默写慢慢誊写完毕。
那些经书都像刻在他脑子里似的，许霖甚至能倒背如流。
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很慢的速度默写着，力求无一错漏，卷面整洁。
夜里脱下外裳，盖上许楚楚备好的大衣。
初秋的天，不少考生嫌天气热，根本懒得带厚实衣裳，夜里也只草草躺在床上歇息。
谁曾想，乡试第一天晚上，平州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号房窗户又是通风的，夹杂着雨水的凉风吹得人直打颤。
一觉醒来，不少人都喉咙嘶哑，连打喷嚏，恐是染了风寒。
累得州学急赶忙赶煮姜汤送来，可算把第一场撑下去。
刚下雨的时候许霖便被惊醒，托太监许霖的福，许霖如今警醒许多。
心里感叹许楚楚做的防备果真用上，手下动作却不慢，把制成披风的油布分成两份，一者挡窗户，一者盖住桌上答卷草稿，倒也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只是早上醒来，果不其然见得州学里一片乱象。
又是听说哪个试卷弄湿了当场崩溃连夜送出考场，又是听闻哪个身体弱着凉重病昏了过去。
他这里离旁人远些，再怎么闹也闹不到这来。
许霖遂沉下心，安心答起卷来。
所谓书学，其实比的不过是书法、字锋。
若右手没伤，书学于许霖可算得大优势，可如今，许霖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又很快化作坚定。
太监许霖左手写字的技法他从未接触过，但他学会了；书学技法许霖可是门儿清，如今不过是再用一遍罢了。
有甚好怕。
他在稿纸上反复练习，终于写出笔锋凌厉、首尾得宜的字迹来。
最后写的是律学。
许霖再次审视一遍自己写好的提纲摘要，才一一组织语言，把文章先写在草稿上。
这时节文章讲究结构整齐、引经据典、用词精妙、对仗工整。
许霖对照自己草稿上的文章逐字逐句地修改，斟酌用词化繁就简，才终于作出一篇还算满意的文章。
许霖屏住气，专心致志地把文章誊抄到答卷上。
待他全部完成答卷，已是第三天上午。
许霖长松口气，把行囊收拾好，只慢悠悠等着出考场。
***
与许霖的慢悠悠对比鲜明，此时赵朗风心中七上八下，忐忑得不行。
事情从林平那日故意纵火换号房说起。
赵朗风的号房位置在整个州学最好的房间，林平闹出的事虽被刻意压下，可绝瞒不过他这个平阳侯府嫡子。
听闻许霖毫发无伤，反而林平这个蠢货被换了号房，赵朗风心中便是一阵猜忌。
总觉得许霖似乎有些妖异。
阁臣嫡长子考不过他、刀砍伤手废不了他、考场失火都暗害不了。
如今他和自己一块儿考试，自己会不会也考不过他？
赵朗风狠狠晃脑袋，想把这样的想法移出脑海。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屋漏偏逢连夜雨，赵朗风本就因许霖困扰不安，夜里又被凉风吹得着了凉，一觉醒来鼻塞打喷嚏，晕乎乎得直喊困。
任州学明里暗里送了多少姜汤、药汤，都被赵朗风狠狠丢到一旁。
不喝药，他这病不得越来越严重？
还是后来第二天夜里，听说明天收卷，赵朗风强打起精神填完考卷。
熬了整整一宿，将将写完最后一个字，就被横着抬出乡试考场。
送回平阳侯府将养去了，听说赵朗风嘴里还直囔囔着“不可能”。
后面被抬出考场的考生不在少数。
想起许霖再次开裂的右手腕，许楚楚心仿佛被吊在半空中，即便御寒、避雨的东西完备，吃食也满满当当，可她还是担心小孩不听话，像那天对付林平一般，和人闹脾气，拿自己身体瞎出气。
许楚楚坐在对面客栈，眼睛紧紧盯着考场出口。
还是后来一声锣响，大批的考生涌出门，她才从人山人海里找到那个清俊少年。
“许霖——”人太多，许楚楚个子矮，只能跳起来大喊。
许霖正在四处寻找她呢，听得喊声，错愕回头，只见她脸蛋被风吹得通红，眼睛弯成月牙儿，欣喜地朝自己挥手。
许霖一愣，嘴角勾起微小弧度，浑身都放松下来。
少年不被人察觉地羞涩微笑着。
因为，只想笑给她看。
作者有话说第32章 公子何不带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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