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缅》千岁兽

1、归国

　　京城前两天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各家媒体争相报道，说这是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呐，先生，您看您一回来，京城就下了场大雪欢迎您。”走在年轻男人左前方的中年管家，侧过头笑眯眯地同自家先生讲话。
　　那被叫做先生的男人一只手拉着行李箱，低头刷着手机，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声，没再说任何话。
　　管家也不觉有他，还是笑呵呵地说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
　　“老先生一直盼着您回家，知道您要回来，可是高兴坏了，早些日子就开始准备，今晚在大宅啊，给您准备了接风洗尘的宴会。”
　　话刚说完，自家先生忽然站定了，斜睨着看他，语调冷硬：“老爷子给我准备了宴会？”
　　管家一愣，想起他离家前夕，是和老先生狠狠吵了一架的。于是他试探着开口：“对啊，亲自置办的，连人都是一位位请的。”
　　想了想，又补充：“小宴会，没外人，都是您的朋友。”
　　“他倒是有心。”
　　看着自家先生重新回到手机上的目光，管家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要说在京城，有钱有势的人家不少，但数一数二的，还是他们谢家。谢老先生膝下有三个儿女，其中的谢青尧，也就是先生父亲，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的儿子，所以最得欢心。
　　然而，他在二十年前就和妻子双双车祸身亡，只留下了当时仅有五岁的儿子，谢勉。
　　管家名叫方峥，一直是跟着老先生在大宅做事，老先生心疼这唯一的小孙子，知道这家族里藏着多少龌龊事，怕别人藏着心思，就接过来一直在身边养着。他，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指过来照顾先生的生活起居。

　　因为这场雪实在是大，市里早早派人在路上又是铲雪又是撒盐。原本是好事，但估计他们没想到，夜里气温低，雪水混杂着没来得及化的雪直接冻在了一起。眼下路面湿滑难走，平时就极易堵车的路段现在更是寸步难行。
　　谢勉坐在车的副驾，见前面堵得严严实实，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暴躁。
　　他降下一大半车玻璃，寒风瞬间呼啸着卷走了车里的暖气。专心看着前面车况的管家一哆嗦，下意识看向旁边。
　　自家先生正扭头看着外面，左手搭在膝盖上不住地点，他知道，先生一旦做出这种动作，就证明他的心情很不好，但又不能爆发，正在极力克制。
　　他默默收回目光，正好前面车往前挪了挪，于是赶紧踩一脚油门补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勉终于舍得把窗户关上，重重往座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管家默默揉了揉自己被风吹得有些麻木的半边脸，悄悄瞄了一眼谢勉。先生一走就是十三年，这次回来，感觉性格变了不少，有时候只一个眼神，就给人不小的压迫感。
　　这样也好，老先生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谢家现在又只有先生一个，这个家早晚要交到他手里，不厉害一些，也压不住旁系里那些个牛鬼蛇神。
　　“方叔。”
　　方峥正愣神想着，先生冷不丁一句话，把他吓了一跳，忙应道：“诶诶，怎么了先生？”
　　“没事。”谢勉叹了一口气。
　　先生的声音有些哑，方峥抿了抿嘴，可别是要感冒了。
　　“先生，您身体有哪儿不舒服吗？我好交代下去，让人先准备着。”
　　谢勉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真的没事。”
　　见状，方峥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方峥一路上见缝插针，再加上他们车够贵车牌够野，都让着几分，这才紧赶慢赶地终于在午饭前到了他的别墅。
　　他们没有直接回宅子，这也是老爷子交代的，怕谢勉累着，又顾念着他还要倒时差，于是就让他先回自己家收拾一下，只要晚上再来参加宴会就可以。

　　接到消息的一众佣人们早早候在大门口，等着接他们的少爷回家。
　　谢勉老远看到门口的架势，眉头直接就皱了起来。下了车佣人们围上来，有一个怀里还搭着件斗篷，抖了抖就要往谢勉身上盖。他冷冷看过去，声音像冰冻过似的没有一点儿温度：“怎么这么多人围在这儿？看猴儿呢？”
　　众人赶紧低下了头，最尴尬的还是要披斗篷的那个，手停在半空，努了努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好悻悻把手收回来。
　　刚下车的方峥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赶紧大声道：“都没听见吗？还不快回去。一个个待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板着脸说完，赶紧赔着笑看向谢勉：“先生，他们都是新来的，不知道规矩，您别介意。”
　　谢勉挑眉：“新来的？这些都是？”
　　方峥心里一跳，只能含糊着应一句。

　　他知道先生在国外修的是心理，好像还是位大拿，各种荣誉奖项拿了一堆那种。但是他对这方面的事不了解，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还以为心理学就像是读心术一样，能窥探人的内心。
　　所以他一直都小心着掂量着说，生怕先生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毕竟先生回来，还是老先生逼的。

　　“进去吧方叔，外头挺冷的。”谢勉盯着方峥看了几秒，把手往兜里一插，迈开长腿往屋里走。
　　方峥抹了一把额头，这会儿才感受到心跳得又快又重。刚刚先生盯着他看的那几秒，他还真的有点儿犯怵。

　　一进门，谢勉就四下打量了一番，陈置还是原来的陈置，只是人的确如方峥所说，都是新换的。
　　一群人被他看着，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他。
　　谢勉转着左手拇指上的宽戒，不知是什么打磨成的戒指折射着吊灯投下来的光芒，细细碎碎地晃眼，黑色表层下流光溢彩，变换着颜色。
　　正巧方峥也推门进来，手里是谢勉的行李箱，不大的箱子，却装着自己先生这十年来觉得所有值得带回来的东西。
　　他一直觉得先生会带很多行李回来，所以专门开了一辆空间大的越野来接先生。在第一眼看到他时他还暗暗惊讶，不相信只有这一个小箱子，委婉问他是不是还有托运或者包裹。
　　谢勉回答，就这么多。
　　瞧瞧，方叔有些感慨，他最近在看一本关于断舍离的书，所以见了谢勉就带回来这么少的东西的时候，心里皆是对自家先生的赞叹。

　　方峥轻轻关上门，抬头，就对上了谢勉幽深的目光。
　　“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吗？”他小心翼翼问。
　　谢勉收回目光，走向餐桌，随意道：“没事，我饿了，开饭吧。”
　　家里的厨师早就做好了饭菜，就等着他这句话，忙拉开椅子让他坐下，然后掀开了餐盘盖。
　　方峥把行李箱交给一个佣人让他放到谢勉卧房门口，自己跟着来到餐桌上。
　　“先生，您毕竟在国外生活时间比较久，我怕您不习惯，还是叫人准备的西餐。当然，中餐也是准备了的，如果您需要的话？......”
　　谢勉摆摆手，拿起刀叉，慢慢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牛排色泽很好，肉质也是上乘。
　　“medium？”谢勉嗤笑，“我不喜欢。”
　　“还有别的，先生。”方峥赶紧示意厨师端别的菜来。
　　他特意嘱咐让人准备了很多菜色，就是为了防止现在这种情况的发生。
　　“准备了这么多？你们是觉得我有多能吃？有点浪费了，”谢勉歪着头，把牛排切成条状，“我不吃鸡蛋，不吃生的洋葱、大葱、蒜，不吃动物内脏，讨厌甜食和一切带馅的食物，别的随便。”
　　方峥连连点头：“记住了，先生，我……”
　　厨师端着新的菜过来，战战兢兢地掀开餐盘盖。
　　但谢勉的目光一直放在正在被切的牛排上：“知道了就下去吧，我吃饭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
　　厨师和方峥对视一眼，默默离开了。
　　直到两人走远，谢勉才叉着快要冷掉的牛排，送进嘴里。

　　什么新来的，谢勉嗤笑，老爷子换掉所有的人，还把方峥送来，说是照顾他的生活，其实更多的，是监视他一举一动。
　　他小时候还天真以为，爷爷是真心对他好。
　　不管是在哪儿，这权势利益，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尤其是谢家这种地方。

　　谢勉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吃过了饭，他感到有些疲累，就上床想要小憩一会儿，结果这一睡，就到了六点钟方峥来敲门。
　　“先生，起床了，今晚您还要……”
　　话没说完，就被门内一声闷闷的“知道了”给打断，方峥笑笑，说一声自己在楼下候着，转身走了。
　　谢勉坐在床上，兴许是睡得太久的缘故，此刻只觉得心跳急促，头痛得厉害。“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翻身下床，赤脚走到衣柜前，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出来。

　　等他收拾妥当从楼上下来，方峥吃了一惊，这场宴会不光是专门给他接风洗尘的，更重要的是，它是谢家少爷回国后的首次露面。
　　但这么重要的场合，自家先生居然连西服都没穿。
　　谢勉看出他的惊讶，却故意曲解，整整衣领道：“衣服有哪里没穿好么？”
　　方峥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告诉他应该穿得正式点。
　　“不是什么大事，”谢勉往门口走，“你也说了是小宴会。”
　　“可是先生……”
　　“方叔，”一直走在前面的谢勉突然回过头，浅咖色的瞳孔映出面前人的脸，“你既然在这里，就应该知道，听谁的话。”
　　方峥头皮一麻，身上像过了遍电似的从头到脚都僵了，他知道这话，是谢勉专门说给他听的。
　　于是他也不再说话，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大宅。谢宗棠，谢老先生，知道自己的孙子马上就要到家，也顾不得这寒风，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笑呵呵等着。
　　搀着他的佣人眼尖，远远看见车来，大声道：“老爷，少爷回来了。”
　　没想到谢宗棠却突然板起脸训斥：“没规矩！你喊小勉什么？”
　　这个佣人来的时候谢勉早已出国，所以他并不知道这谢家小公子最厌恶有人叫他少爷。
　　“少，少爷啊。”
　　后面有些知情的佣人也不敢说话，生怕牵扯到自己，老爷生起气来可是恐怖得很，尤其是在先生的事上。
　　果然，这佣人话音刚落，膝弯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他腿一软，下意识去抓紧手中的东西防止摔倒，于是扯得谢宗棠也跟着趔趄几步。
　　“反了你了！”谢宗棠气的胸口大起大伏，点着拐杖低吼，“给我摁住他！”
　　谢勉手撑着车窗，目睹了全过程。
　　车开到跟前，那佣人已经挨了好几下，谢勉坐在车里，目视前方：“怎么，老爷子还搞上封建社会那一套了？一回来就给我看这个啊？”
　　说完，才缓缓扭头，对着正生气的谢宗棠露出个笑：“我还值得您立个下马威呐，注意身子，爷爷。”
　　举着拐杖准备往人身上落的谢宗棠一愣，哼了一声，拂了拂手。
　　那人抿紧了嘴不敢出声，慌张退了下去。
　　“爷爷，多年不见，您这脾气见长啊。”谢勉下车，他个子高，一把揽过只到胸口的谢宗棠，笑嘻嘻往屋里走，“也不怕冷，冰天雪地站着，还跟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