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游不椥

142、142.

　　刘余是苏方昼的心理导师，但是万汝一直觉得他只是打着个心理导师的头衔混饭吃，至于苏国盛为什么要让他来当苏方昼的心理导师，万汝至今也是没想明白。
　　刘余一大早就被万汝接过来，一脸怨气的就出现在了苏方昼面前。
　　此时顾城已经完全清醒，但一直一言不发。在他刚醒来时，手还是被绑着的，现在已经解开了，只是手腕周围还留着勒痕。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睁眼总是要到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要醒过来。
　　他和苏方昼这样沉默的对立了一个小时了，直到刘余的到来。
　　“你这一大早把我带到这鬼地方来到底要干什么！”
　　刘余被万汝推搡着，一路都在吵吵闹闹。
　　“当然是有事才找你！”万汝提着他的箱子，都嫌他吵的烦了。
　　他们到达了顾城待着的房间，一进屋子刘余看见躺在床上的顾城，随即又看见了坐在一旁的苏方昼。
　　“？”刘余摆脱万汝，满脸疑惑的走了进来，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苏少爷，带男人都带到这儿来了？”
　　“…………”万汝很后悔没有及时捂住他的嘴。
　　顾城很讨厌他这句话，对他的第一印象就不是很好。
　　刘余径直走到顾城跟前打量他，又对苏方昼道，“这件事需要向苏总反映吗？”
　　“你反映什么？”万汝当真是没忍住给他踹了一脚，“把你叫过来是让你帮忙看看的。”
　　“我一个心理导师我怎么看？我看什么，我不是算命的，而且我一看就觉得这两人不合适。”刘余有一瞬间都觉得是万汝太荒谬了。
　　“让你看看他的身体状况。”苏方昼道。
　　“苏少爷，这件事你还是找江元比较好。”刘余想都没想就说道，这种事能轮到他的总归不是好事。
　　苏方昼半天没有说话，刘余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头疼，在房间里走了两圈，给万汝做了个手势后，万汝将他的箱子给他，刘余上手给顾城检查。
　　途中万汝出去接了个电话，偷偷看了一眼苏方昼，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什么程度了呢。我这样给你说吧，你现在就是一块冰，捂热一点就会化，所以必须全部给你包裹起来，我这样一说你能懂吗？就是要从现在开始必须戒掉一切不良习惯，同时还要保持生活上的健康，这一切都必须先平衡过来，如果你还想过回以前的生活方式，基本上是不可能了，特别是在——”刘余拖长尾音，扭头看了一眼苏方昼，然后小声的给顾城说，“性这一方面，懂了吗？”
　　刘余说了一长串，见顾城没有反应，又不确定的问了他一遍，“你……明白了吗？”
　　顾城抬眼，轻轻一笑，“明白了。”
　　刘余看他这样子，不确定的点头，又对苏方昼说，“你爸前段时间还打电话问了我你的情况，你也一直没来我这儿，我没什么可以说的。还有，你打算一直把他留在这里吗？”
　　其实苏方昼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把顾城带到哪里去，刘余这样问他，无非就是提醒他不能把顾城留在这里。
　　万汝看了眼苏方昼的脸色，趁机低下头在他耳边悄声道，“程琛又在找顾城了。”
　　程琛。苏方昼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是看向了顾城。他这次是输给了王凛燃，他没有王凛燃那么多的主导权，不仅自身难保还害了顾城。
　　“我不想见他。”谁知顾城先发话了，“苏少爷，我并不想再参与你们之间的任何斗争，你放过我吧。”
　　顾城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沉重的叹息，是真的有些累了。
　　刘余观察着苏方昼，出声提醒了他，“别玩戒指了。”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诡异，最终还是刘余打破了这个沉默，“这样，去我那儿吧，我那儿不差人睡的地儿，而且比这苏家的床睡起来舒服多了。”刘余把自己的工具收拾好，他的想法是要把顾城和苏方昼分开，“刚好你也是个病人，去我那儿，我再给你抽个血检查什么的，放心，都是免费的。”
　　这就是刘余，苏方昼的心理导师，万汝现在更觉得心理导师是他的业余了。
　　“能远离苏少爷就行。”顾城毫不避讳道。
　　“听到了吗苏少爷，他讨厌你，你俩不合适。”刘余认为，苏方昼还不适合处理现在这种情况。
　　万汝刚想骂刘余两句，但一想到这也算是顾城的意思了，也就没有说出口，只是挡在了苏方昼面前，阻隔了他和顾城之间的对视。
　　顾城知道自己完了，他现在唯一能想的就是让自己怎么悄无声息的死去。
　　“万汝，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南意怎么样了？”
　　苏方昼先一步下了车，走得很快，万汝在后视镜看了一眼顾城的脸色。
　　“顾城，这种事情，是所有人都没办法预料的。”
　　“肖枭呢？”
　　“我们已经在派人找了。”
　　“为什么你们总能掌握我想知道的一切？”
　　“……”
　　“我哥住的医院在哪里？”
　　“顾城，你现在很危险。”万汝说。
　　“我知道，所以我哥住的医院在哪里？”
　　万汝看向已经站在车外的苏方昼，刘余出面解围，“你们干嘛？苏方昼现在这样，你还不带他去苏总那儿，是等着被亲自提人吗？”
　　万汝没有办法，把地址告诉了顾城，下了车。
　　万汝刚把车门关着就要朝苏方昼跑去，顾城打开车窗叫住了他。
　　“万汝，我死了，就把眼睛给你吧。”
　　“什么？”万汝诧异道。
　　刘余沉默的观察着顾城。
　　“我死了，把眼睛给你。”
　　万汝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顾城已经关上车窗了。
　　顾城看着车外的二人，不远处还停着一辆警车。说实话，他也不关心苏方昼会怎样。
　　刘余把车启动，“怎么说，去？”
　　“麻烦你了。”顾城道。
　　“你不用管他们，习惯就好。”刘余知道顾城这样是不会关心苏方昼会怎样了，但还是找出了这个话题。
　　“他会怎样吗？”顾城懒洋洋道。
　　“不会怎样吧。这些阔少爷的事，没什么可钻研的点儿。”
　　顾城可看不出他那里阔，笑一下就过去了。
　　到了医院，刘余刚把车停稳，车锁打开，顾城就下了车。
　　“需要我等你吗？”
　　“不用了。”
　　顾城说完这句，刘余却也跟着下了车，“不是我多管闲事，是你随时要倒下，得有人把你拖走吧？万汝跟我说了，让我保护好你，工钱日结，谁不想赚点外快？”
　　顾城没有反驳他，任由他跟在身后。
　　顾城到了病房，刘余说自己就站在外面等就可以了，他一个人进去。
　　顾城刚进去没多久，一个女人就出现在了门外，像是在这里蹲点似的，顾城前脚刚进屋她就出现，和刘余一起站在了外面，他们二人一左一右的站着，刘余心中一下子变得诡异。
　　“小姐，你这是？”
　　郑蕊有些僵硬的扭头，刘余更觉得诡异了。
　　“你是谁？”郑蕊语速很快。
　　刘余不大擅长和女性接触，就连女顾客也少之又少，郑蕊这短短的问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
　　“我……我路过。”刘余站得远了些。
　　郑蕊没再理会他。
　　郑蕊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凭她了解的顾城，在知道南意自杀，肖枭伤人后，第一个来看的人肯定是顾迟——而不会是她的期年。
　　“哥。”
　　顾迟伤的不是很重，余欺年也因为顾迟的袒护才把伤害降到了最低。
　　“你终于回来了。”顾迟对他还有些虚弱的笑道，朝顾城伸手，顾城也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他身旁。
　　坐下后，顾城一直把头低下去不让顾迟看清自己脸。
　　“怎么了？”顾迟也发现了，语气里都是止不住的心疼，“怎么都不让哥好好看看？”
　　“哥，南意也死了。”
　　顾迟叹气一声，听到顾城说的这个“也”字，不知道为何眼睛有些湿润，将手心放在顾城的手背，“你已经知道了啊，这些日子看不见你，你又瘦了很多。”
　　“我该怎么办呢……”
　　“这次还是你一个人回来的啊。顾城，肖枭不是有意的，但现在谁都找不到他去哪儿了，他当时伤到我也是我自己要冲上去的，他看见是我，所以就跑了。顾城，这件事不怪你，南意最后留了一封遗书，谁都没有提到你的名字，你被保护的很好，南意最后写的都是，不要再麻烦你了。顾城，警方会介入这件事的。”
　　见顾城没有回话的意思，顾迟又问他，“顾城，你还要去哪里吗？”
　　“嗯。”顾城起身。
　　顾迟一下子就有些慌张了，早知道就不这样问顾城了，“顾城，不要再让哥找不到你了好吗？”
　　顾城却显得有些犹豫，迟疑的看向了顾迟，“哥，如果我不回来了你会怎样？”
　　顾迟一下子就明白了顾城这句话的意思，可他宁愿自己不明白，他了解自己的弟弟，所以顾城的很多决策他都默许，也会控制自己尽量不要干涉，让他独立，从而寻找到自身存在的独立性，还有——还有存在这世上的特别。
　　“你就不能，不抛下哥哥吗？”
　　顾城因为这几个字愣了很久。
　　“顾城，就当这世上没什么你在乎的了，就不能多陪着哥哥吗？”
　　“哥，你是我这世上最亲近、最信赖的人。”顾城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回答他。
　　“所以值得你留下吗？”
　　顾城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鸽子，见过不止一次的鸽子，于是看向了窗外。
　　“哥，你知道我的，却还要这样问。”
　　“因为我和你想的一样啊，顾城。”顾迟有些绝望，无力的绝望，他拉不回顾城，无法改变顾城。
　　“哥，我真的离不开顾川了，他对我的影响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可我也是你的哥哥。我知道顾川对你的影响很大，但你能不能也在乎一下另外一个哥哥的感受……另外一个，活着的。我也很需要你啊，顾城。”
　　“哥，照顾好自己。”
　　顾迟在顾城离开后，也同样看向了窗外顾城刚才看向的位置。
　　“你在我死后，替我去取回一样东西。你要是还能找到他，就把他拿回来烧给我，就当是还给我了，要是找不到了，那就找不到了吧。”
　　这是顾城对他最后的交代。
　　顾城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刘余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顾城也没打算找他，准备自己离开。
　　“顾城。”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顾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了离自己不远的郑蕊。她穿着米白色的外套，下半身是白色绒毛的长裙，一眼过去让人觉得她会是一个贤淑的女人。
　　“顾城，我一直在等你，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可以吗？”可能是因为化妆的缘故，但还是掩盖不住她脸上的憔悴，顾城发现，她竟然在迅速的衰老，也可能和最近经历的事情的缘故相关吧。
　　顾城答应了她，郑蕊把他带去了医院的楼顶，这里的雪已经被清扫过了，并且现在已经没有在下雪了。
　　楼顶的风吹的顾城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是看郑蕊一脸不惧严寒的模样，顾城还是没说出口。
　　“顾城，期年已经没有大碍了。”郑蕊说。
　　顾城点头，注意到她的手上已经戴上戒指了。
　　郑蕊也顺着顾城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上的戒指，凄凉的笑了笑，“肖枭是在我们交换了戒指的时候冲出来的，那天我还在疑惑为什么南意不在，但是一想到南意生病了，也就没有多问问他。”
　　风把她的头发吹的有些乱。
　　“顾城，我这次真的是对不住你了。”
　　又是道歉。顾城突然感到有些无聊了，想要离开。
　　“但我只是一个想要结婚，和自己的男人过上幸福日子的女人。”郑蕊突然哭了，眼泪一颗又一颗落在了她衣服的绒毛上面，“其实我也一直欠南意一个道歉，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配上此情此景，确实很适合在郑蕊说完这番话后从楼上跳下去，于是顾城选择离她远了些，后退了几步到门口，郑蕊很是无奈的又是摇头又是强颜欢笑。
　　“顾城，你觉得我会跳下去吗？”
　　“如果你想让余欺年恨我，你就会。”
　　“顾城啊……”郑蕊转过身背对顾城，看向远处，“有些事情，确实做了就做了。”
　　郑蕊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长舒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微笑，但眼泪还是忍不住一直落下，“你知道——”郑蕊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要是你一回来就要告诉林阿姨，顾叔叔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林阿姨会怎么办？你要你自己怎么办……林阿姨会原谅你，能接受吗？——所以期年才打算替你去提前告诉了阿姨，好给阿姨一些适应的时间。”
　　顾城的手微微握紧，这算是他能够预料到的结果，“我说过不要管我的事。”
　　郑蕊猜到顾城会是这样的反应，重新面对顾城，“当然啦，期年当然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管你的家事，所以其实是我告诉林阿姨的。”
　　顾城走近郑蕊，郑蕊将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顾城，顾城一靠近，她那双手就因为紧张搅在一起。
　　“顾城，有些事我们该搞清楚了。你知道的，我以前很喜欢你，所以为了和你待在一块儿才选择了期年，但是你说可笑吗？期年会和我在一起，无非就是因为我也喜欢你，他只是为了把我这个情敌看住。”
　　“你知道你离开了朝阳后他很照顾南意和肖枭吧？不然你怎么那么心安理得的就离开了，你一直在利用期年对你的感情，你不承认也不拒绝，反倒是把我折磨的好痛苦，他好几次都要去找你了，都被我拦住了。顾城，有时候我只想要男人的一颗真心，可我什么都没得到，但是现在，你瞧，和期年结婚的还是我啊。”郑蕊说这话时，已经尽量让自己显得很骄傲了，好向顾城宣告她的胜利。
　　“我并不喜欢他。”
　　“那是你离开后遇见更喜欢的人了是不是？”郑蕊拆穿他，“我很讨厌期年的一点，就是他无条件的对你好，包括和你有关的所有人。”
　　“我已经等你好几天了顾城，你不可能放着自己大哥不管的。顾城，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会让你想要把我推下去的。”
　　“南意的事真怪不得肖枭，说到底还是我毁了自己的婚礼啊。”郑蕊离开了顾城，“南意这个不会说话的小丫头，真的很可爱，我也想把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疼爱，也是因为她没办法说话，你离开后期年对她比之前更关照，也时常拜托我去照顾她，只要她有什么难处，必定会出手。可是顾城，我没办法啊，我看期年那样，我就越发觉得对南意的好变得扭曲，明明知道我是一个渴望爱的人，我争不过你就算了，可你离开了我也争不过南意，我还不能让期年看出我因为南意多苦恼多难受，所以——”郑蕊突然停住，顾城时刻盯着她的下一步动作，“所以我……所以我叫，叫人把南意……”
　　顾城上前，眼睛有些泛红，抓住了郑蕊的手腕，郑蕊被吓了一跳。
　　“对不起！顾城，对不起！！！”她害怕的蜷缩起来，一直想要挣脱顾城的手，却摔倒在地上，“我没想逼死南意，我真的没想过！”
　　郑蕊挣扎的大喊大叫，可最后的语气却变得上扬，顾城发现她在笑，甚至是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我还让你怀疑是期年，我还去看望南意，我还让肖枭照顾好南意，我还，我还让南意参加我的婚礼，哈哈哈哈哈……南意她还什么都不说的自杀了，顾城，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顾城反而是冷静下来了，放开了她，郑蕊马上爬了起来，衣服也弄脏了，站起身来立刻整理起了自己的衣服。
　　“顾城，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郑蕊举起自己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我已经结婚了，我是有丈夫的女人了。”
　　顾城最后再看了她一眼，“叫余欺年把你接回去吧。”
　　眼看顾城就要离开，郑蕊赶紧跑过来抱住了他，“顾城，你别走啊顾城，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怎么还不恨我？你去给肖枭说，让肖枭放过期年好不好，告诉肖枭别找期年麻烦了，让肖枭找我，我再来告诉他真相好不好？让肖枭别再伤害期年了，顾城，我求你了，你让肖枭出来，别伤害期年好不好。”
　　顾城嫌恶地把她推开，“我也不知道肖枭在哪里。”
　　郑蕊双手撑着地，跪坐在地上，还是不甘心的扯住了顾城的衣角，“我真的很害怕期年离开我。顾城，顾城你能不能把肖枭看住，只要肖枭肯放过期年，我就去自首，我不骗你顾城，你让肖枭出来啊，警察已经来问过话了，好不好顾城，好不好？”
　　顾城语气阴冷，“自不自首是你的事。”南意已经死了。
　　“郑蕊，你做的什么事你自己清楚，你既然那么害怕肖枭报复你——”我好像也要死了。
　　顾城停顿一会儿，把原本想说的话收回，“我劝你还是多和余欺年待着。”
　　顾城离开天台，郑蕊还执意的站在原地，对于他来说，越快远离郑蕊越好。
　　是谁说过，要让他好好活着来着？顾城有些忘记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就好了，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了，尽管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但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顾城出来的时候，刘余正在门口等着他，一看见顾城出现，就是一副谢天谢地的表情。
　　“走吧。”刘余朝顾城招手。
　　“我一定要跟着你走吗？”
　　“你最好是跟着我走。”刘余无奈的摊手。
　　顾城抬头看向天台，知道郑蕊还站在那里，刘余顺着他的视线往上，却是什么都没看见。
　　“那儿有你在意的东西？”
　　“没有。”
　　刘余耸肩。
　　顾城和刘余离开了医院，郑蕊看见了他们，再也不顾体面的坐在了地上，抱着自己，浑身都在颤栗，天台的门被风吹动了，她也被吓得不行，抹干眼泪，一个人赶紧打开门跑了一下，迎面撞上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