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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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被葬于雍州，我曾派人前去吊唁，撰写我亲手编写的墓志铭，并赠五百匹绢，可我知道人死后总是会归于一抔黄土，再绸缪的唁辞、再丰华的财宝都难赎她的复生。
韦后党羽已清，李旦复位，旦哥哥感激敬重我，经常同我商量朝廷大政，我亦因此晋封万户，三个儿子也都接连封王，权势如日中天，我的田产园林遍布长安郊外，宅府内岭表巴蜀进贡的奇珍异宝枚不胜数，甚至就连出行的仪仗也不亚于宫廷。
凡是我想干的事，旦哥哥没有不准许的，我劝说他下旨，搜集编撰了婉儿的著作，甚至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的陟罚臧否，乃至刑否生死皆在我低头饮茶赏花，翻阅婉儿的诗集时的说出的一言之间。
我拥有了万人敬仰的权利，无数人对我献媚讨好趋炎附势，这使我不由有些飘然，可我同时却也忘了高处不胜寒，一步踏错，紧随的便是万丈深渊。
很早以前我便知这个名为“隆基”的少年并非甘于池中的平庸之辈，我甚至也存了同他联手的打算，可婉儿死了，我知道这一切断然不再可能。
就连兄弟手足、夫妻鸳鸯都可反目成仇，更遑论姑侄，我知道他不会手软。
我开始散布谣言，试图借此动摇圣心，我还在他身边安插了许多耳目，借此监听他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们之间会有一战，可我却没想到人心向背竟已至此，当我乘辇车在光范门内拦住宰相，暗示他们应当改立太子，看着他们惊惶的神色和耳畔宋璟的扬眉厉声质问，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讽刺。
我将手中仍带着血迹的海棠绣帕绞成了一团，狠狠咬紧了下唇，丝丝鲜血蜿蜒而下，染红了我的衣袍，可我却毫不在乎——
不甘心，可我还是不甘心。
我慌了，回到公主府后我便火急火燎地指使一个术士进宫谏言，借天象分野想改换太子，却没想到旦哥哥却说“将帝位传给有德之人，以避免灾祸”，反而在数月后传位于李隆基，自己退为太上皇。
我心中大骇，终日提心吊胆，当我在公主府内惶惶不安地踱步时，我再次想起了婉儿，若是她还在，若是她还在……
我颤巍地伸出手，像是想去捉住些什么，但旋即，我的手便低垂了下去，神色亦随之黯然——
是啊，她早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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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登基后，改元先天，但即便如此我在朝中残存的势力却依旧足够庞大，朝中七位宰相中，有五位是出自我门下，文臣武将中也有一半以上的人仍旧依附于我。
在他登基后的第二年我便和他产生了冲突，这场冲突来势汹汹且不可阻挡，我知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甲子，当李隆基调用闲厩中的马匹以及禁兵三百余人，从武德殿进入虔化门，召见常元楷和李慈二人将他们斩首，并下令将贾李萧岑四人一起斩首的消息传入我的耳内时，我知大势已去，在仆从的掩护下慌张逃入山寺，直到三天后才再出来。
我想见旦哥哥以向他求情，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李隆基早已料到了一切，很快，一封赐死的诏书便连同毒酒一齐送到了我的面前。
青丝堕地，蓬头垢面，我知我我现在的模样定然狼狈极了，在这之前我也曾设想过，我以为我会破口大骂，会高声诅咒，怒斥这个世界对当权女人的不公，可当那杯鸩酒送到我面前时，我却突然释怀了。
我只是有些不甘，有些遗憾，不甘于我没有护住我的孩子，反而使他们同我一道命丧于此，遗憾于我最终还是没能和她一起吃上那藕稍鲊。
我很想再说些什么，但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力气，我争斗了一辈子，失去的却远远大于我所得到的。
因为我的性命是臣民的，是国家的，是李唐的，却唯独不是我自己的。
可若有机会，我不想做大唐的公主，只想当李令月，只想做我自己。
“让我再最后看看窗外的海棠。”
我说想最后出去看看风景，前来送鸩酒的官员面露惊奇，但他迟疑了好一会后终是点了点头。
婉儿走后，我在公主府中移来了不少海棠树，每到春夏府内便会是一片浩浩洋洋的晶莹花海，可我现在在推门走出去，却发现海棠的花期早已过了，莹白的花瓣败落了一地，宛若初冬的新雪。
我深吸了一口气，嗅着雨后新翻泥土中的颓败花香，仰头饮下了杯内的鸩酒，火燎般的感觉在我腹胃中滕烧，但我心中却感到了无比的安宁。
我听说李隆基派人捣毁了婉儿的坟墓，或许死后我也同样会被挫骨扬灰，可想到我亲手编纂的墓志铭仍在，便是我心中最后的慰藉。
我也曾想过自己一定要替婉儿报仇，可我累了，倦了，我现在想的只剩下若是可以便让我同她葬在一处，这样即便到了地下，我也能同她一道赏花读诗。
朦胧间，我仿佛看见一双手向我伸来，依旧是月下那双柔夷葱根般的纤白双手，我伸手向前，握紧了她的手，那一刹那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死后也曾入过我的梦境，可每每醒来脸上的泪痕却都染湿了簟枕，可我现在却笑了。伴着腹内的火燎，我的五感六识都在飞速地抽离，我的灵魂仿佛飘扬了起来，有人哭嚎有人窃喜，世间的悲欢离合尽收我的眼底。
但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了——
我知道，我终于自由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6章 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