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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转眼,到了又一年三月初三上巳节,又叫做女儿节,女儿们春浴踏青,芍药定情,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而我,已经算是禁阁的老人,同玄,殇为列。新一辈年轻的杀手炀想邀我一同踏春,我却觉得似有不妥,推拒了。

      那日,我接了一张阎王贴,目标是一个叫做浣秋的青楼女子,同青娘不同,那人寄居凤栖楼,那张阎王贴有些与众不同,是很早之前便写下的,雇主却要求在三月三上巳节那个晚上,给了地点,就在凤栖楼那女子的闺房中。杀一个青楼女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先前探查,那人并无武功,那雇主却花了重金,要求五道令,并点名要了禁阁最出色的女杀手来接这项任务,这实在大材小用。

      禁阁会尽量满足雇主的需求,而那道贴便毫无疑问的接到了我的手中。

      上巳节是男女相会,表达爱慕之意的节日,街上成双入对,女子会送给心仪男子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倘若男子接下,那么便会陪这位女子游览城中夜景,也有情人会在河畔点放河灯。

      我不知道那雇主为何会挑这么个日子,我如约抵达凤栖楼,楼下的鸨妈在招揽客人,好不热闹,我皱皱眉,这种闹市之处并不易动手。当我抵达那名叫做浣秋的女子的闺房时,她竟如同雇主所说的那般,一个人端坐在房中。

      这是实在蹊跷,多年杀手的直觉,让我警惕四周,却无任何杀气。

      一只玉白的素手,手中握着青雀头黛,正在蘸水描眉,身上是华衣罗裙,坠着香线流苏,足上是云丝绣鞋,精致小巧,全身穿戴整齐,头上银簪翠翘,耳著珰珠,朱唇玉齿,一身繁杂,整间屋子的光都聚在她的身上。

      我见过如青娘那般妩媚娇艳的女子,媚态尽显,一笑勾人神魂。这女子华服锦饰,尽心装扮,面容却依然宁静如水,清冷如秋。

      她的这番举动,好像,就像是在等着谁的到来。

      我隐遁身形,瞬息之间,已站在她的身后,将刀抵在她的脖颈上。

      她看着铜镜中的我,对我的到来并未有半分异常,只言了一句:“你来了,杀手,我等你很久了。”

      我手中刀刃未离,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你一定很疑惑我为何会知道你来。”她放下手中的黛色料,镇定自若,说道:“因为,是我请了你来杀我的。”

      我的神情错愕万分。

      还从未有人,雇杀手去杀自己。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的问道。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推开了我手中的短刀,起身,摆弄好衣裙,看向我,兀自的问道:“今夜,我美么。”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等待我的回答,她继续说道:“今夜,你依旧会杀了我,完成你的任务。在我死之前,你可愿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从来没有雇主或者目标有这种要求,我收起了手中的短刀。

      “我一个人,寂寞很久了。”她侧身,看着烛影摇曳,眼神中有些落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

      那是几年前雍州渭水畔,姜家是书香门第,家境殷实,又乐善好施,阮祯本是姜府买来的杂役,有次偷书借阅,被姜公发现,本来应予以惩罚,姜公看这孩子身世凄惨可怜,却又一颗孜孜不倦的求学之心,更况姜家每年都会救济无数的读书人,便予了他此般行事,之后阮祯也成了那些读书人中的一个。

      他天赋异禀,再加上勤勉好学,不多时已能成赋,姜公觉得他才华横溢,以后必定大有作为,成为国家栋梁,有心扶持,便开始真正的供他读书。

      这一年,是姜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总角年岁,依然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有些怕生,也不善言语,却很喜欢跟着阮祯,大抵是阮祯温文儒雅好亲近吧。彼时在阮祯眼中,姜浣秋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对于恩公的孩子,阮祯自然对这女孩儿格外呵护,只要是闲来,便去探望她,教她识书写字,姜公也默许此事。

      阮祯大她好多岁,恰是翩翩公子的模样,相熟几年,言笑晏晏,欢乐嬉于眉间,那女孩儿,在依赖中产生的爱慕之心溢于言表。

      姜泠是姜家富家的小姐,阮祯却是个一贫如洗的穷书生,像许多话本中那样,结局有好有坏,随着姜泠一天天长大,他们虽然恪守遵规,却是让姜公瞧出了端倪,他虽欣赏阮祯,却不同意他们往来,便将阮祯逐出门去。

      那天,阮祯在姜公的面前,先是双膝跪地拜谢了姜公的知遇之恩,之后便允诺,“他日待我功成名就,定会十里红妆,求娶姜家女儿。”

      姜公那时,什么也没说,却也没阻止,嘴角挂着一丝欣慰,在心中默允了阮祯的承诺。

      他说完这句话,自此之后,便失了踪迹,杳无音讯。

      姜泠便在渭水等着她的心上人,这一等,约莫半个年头,姜家父母却突然死于非命,姜家渐渐没落,钱财散尽,姜浣秋孤苦无依,被人设计,被迫沦落风尘。

      阮祯一走便是五六年,他在王都县尉手下做事,那时县令赏识他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他那时孤立无援,无从拒绝,便应下了,那日锣鼓喧天,洞房花烛,他与那女子喜结连理。这日子一直到了第二年,那女子因身体羸弱,死了。

      家中失意往往仕途会平坦,果然他得到了赏识,不再只是县令之婿,他脱离了县令,平步青云,外面的世界,乱花渐欲迷人眼,便不想再回去,而后几次升迁调任,最后做了郡守,守的便是他这方渭水。

      那时他已经是郡守,新上任的郡守,官邸被踏破,求亲的人比比皆是,皆为名利而来。他却无心置业,突然想起了姜家那个小他几岁的姑娘,她笑容明媚,俏丽多姿,秋娘,他突然想要去看看她,他承诺过,要娶她,这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阮祯谴了人去打听,渭水前些年连绵灾祸,民不聊生,许多村民迁徙,知道的人并不多,他找了许久,终于还是知道了姜家的变故,而他们的女儿,却下落不明,应该是当时早已殒身。

      他找到了姜公的墓,磕了头,当年的知遇之恩,今生只怕是还不上了,洒了壶酒便离开了,毕竟物是人非。

      痴心的儿郎伤心落魄,于是便开始过上了借酒消愁,寻花问柳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在凤栖楼见到了那名唤浣秋的女子。

      她扶着一张琴落坐在凤栖楼的厅上,清冷如画,手中琴音袅袅。

      她生的铅华弗御,芳泽无加,那冷清的眉眸,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不能。她太过动人让他移不开眼睛,又有几分熟悉。

      他花大价钱点了浣秋的牌子,想要一探究竟。掌事的鸨妈热情的将他引见到浣秋面前,他是出手阔绰的金主客人。

      应鸨妈的要求,说今日有新客见她,她便在房中等待。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渐近传来。

      阮祯撩起了帘子,看着案前之人,作了个揖,“在下阮祯,慕姑娘之名已久,今日有幸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那儿郎站在她的面前,依然是那彬彬有礼的模样。

      多年不见,第一眼,她便认出了他来,她没有想到再见他会以为这样的方式,心中万千变化,一丝慌乱闪过,而后却收敛了起来,恢复如常。

      “公子谬赞了”,她请他坐在了案前,递了茶给他,摆起了一如往常的笑,却笑得有些痛了。

      他还是察觉到了一些异常,几盏茶后,相谈甚欢,他有意试探,提及了过去那桩往事,“姑娘这般倾城之姿,倒是像极了一位故人,曾经,我倒是爱过一个姑娘,总角之约,承诺娶她,后来辗转数年,我再寻到这里时,找了她许久,她却已经殒身多年。”

      他的眼中有些许泪光和失落。

      “想必那位姑娘泉下有知,也会很是欣慰。”她玉白的素手继续将茶递上,面色却平静如常,好似那件事,只是听闻一个悲伤恩客的风月往事罢了。

      他笑笑应允,未再继续说下去,她并不是那女子。

      她知道,多年不见,他现在过的很好,而她,花月之身,当不上,配不上他的好,不如,相忘陌路的好。

      那夜,她为他拂了一曲琴,便当是忘别吧。

      便是那一日,阮祯回去后,便有些忘不了那女子,他躺在床上,几日几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如果那人还活着,今时已当是他的妻。浣秋的身影在他眼中挥之不去,那天资绮丽的人儿,太过清冷艳丽,看着她迷人的笑意,她身上阵阵清香让他痴醉,欲罢不能,他想要得到她,占有她,这样,也会完成他一直以来的夙愿。

      自那日起,他便频繁的前去凤栖楼,去找她,向她表达心迹,她却屡屡拒绝他,找由头避之不见,毕竟是凤栖楼独立枝头的花魁,鸨妈自然也无法。

      她只是不想再回忆那些过往,终是有些伤。

      越是碰壁失败,阮祯便却越发想要见她。起初,他花钱买些小玩意想尽办法赠与她,讨她欢心,后来打听道她也喜欢诗书,这自是撞到了他擅长的东西,他便从家中拿了好些书卷来,将自己写的信夹在其中,是满纸情话,递给她。

      阮祯总归是和当初有些不同了,当初,他温良谦恭,行事一向拘礼。

      她看着那些东西,有些恍惚。

      他是她从小的憧憬。

      他风度知礼,翩翩儒雅,他曾经勾指起誓,允诺娶她。

      ......

      她还是见了他。

      那人手中握着一柄折扇,双手作揖,做了个毕恭毕敬的礼来,然后说道:“在下不知何处惹恼了浣秋姑娘,引得姑娘这般厌恶,竟要一直躲着在下?”

      阮祯被心心念念的姑娘无端冷落了数日,自是有所不满。

      “公子是一个读书人,这烟花之地,还是少来为妙,传出去,总归是不好的。”她将自己贬到了尘埃里,找了个较好的由头,也为了规束劝诫他。

      “可是姑娘,我心悦于你,第一眼见到便心悦于你。”

      阮祯说的真切。

      她手中拿着的绢扇“啪”的一声掉落在地,那扇面上载着一株兰花,显得有些零丁。

      “当真?”她沉声问道。

      曾经她多想同他在一起,从第一眼见到他便心悦他,既然他心悦她,这个她也是她,是不堪的她,他既不知,也不妨,一响贪欢,也可好,她心里这么想着。

      阮祯有些莫名,却也认真回答:“君子一言,自然当真。”

      她莞尔,笑了。

      .....

      那之后,阮祯找她,她不再推拒,他成了她的恩客,他们一同吟诗作画,共赏风月,甚至一同乘船游湖,耳磨厮鬓,日日相伴,欢喜畅意。

      那是她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处,即使是以这样的身份处境,也甘之若诒。

      转眼已经到了冬天,枝头的梅花立在寒风中,他帮她剪梅,放在房间的花瓶中。

      他对她说:“秋娘,我是真的喜欢你,像喜欢着她一样喜欢着你。”

      有太多人对她说过这种话,只是一句戏言罢了,那一刻,她的心却跳的很快。

      他说他想占有她,让她只属于他一人,他不想让她再去见其他的客人,他说他会心疼她这样。

      她说,“好。”

      她真的做到了。

      她被鸨妈打,强迫她去服侍客人,她无法,只好拿出了这些年的积蓄,去买自己的时辰,甚是可笑。

      在那一个个漫长的寒夜中,即便周身被冷风吹打,她的心却是热着的,她从未如此感觉真切,自己,如今是活着的。

      她想,在一起多一时,总是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他是她从小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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