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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他从地狱来 ...


  •   沈垣跪下来的时候,谈绾便知道,这多半是苏汯在暗中动的手,虽然她只能闭着眼睛装死,但知道他在一边正看着自己,心里多少就有了些底。

      白梓岚呆呆的盯着伽檀,暗骂一声:“他娘的,他,他没死?”
      “——不仅没死,恐怕还所谋甚大。”
      苏汯方才已有猜测,可并未完全定论,毕竟当日在升平楼,是他一剑洞穿了卫英的胸膛将他钉在那乌木柱上,再加上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连他自己都是险险的逃出生天,卫英身受重伤,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逃到西夏,还成了若叶的座上宾?

      谈绾依旧躺在地上,心内却是剧震。
      细细回想,这人面孔惨白,显然是一副假面,难怪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此可怖,现在谜底可解,为何当初严华对她说“沈懿奴大有用处”,原来不仅是拿她来向沈垣要东西,更真实的原因是,严华在帮助卫英向沈家复仇。
      看来卫英是把他这一生的账都算在这一对父女身上了。

      原来他根本没有想让这对父女活着离开。

      谈绾躺在这三人之间,心跳急剧增快,偏偏又动弹不得——所幸到了这个时候,那封信仿佛倒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卫英抬起右腿,踩在沈垣的肩上,撤了弯刀,上半身往后退了退,歪着头冷笑:“还是泰山大人好眼力,多看一眼就能识破,敏感锐利一如从前。”
      事已至此,沈垣心知自己已入死局,所剩不过垂死挣扎,但为了女儿,他仍不肯轻易放弃。

      沈垣嗓音沙哑,忽而像是苍老了十岁,青灰色的衣袍沾了灰,看着昔日的一双璧人,人人称赞般配的女儿女婿,一个失魂丢魄,一个面如厉鬼,不禁老泪纵横:“卫英,这么多年,我女儿待你如何你不会不知,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你们在一起生活数年,生儿育女,老夫万料不到今日你会如此待她!”

      “当日在临河揽月楼,您带着那仵作来见我的时候,似乎,不是这么说的,”卫英僵硬的动了动嘴角,“您都忘了吗?这么多年来到底是恩还是仇,是刻薄寡恩还是仁义厚待,您不会不清楚吧?”
      “你……你怎能如此薄情?当年你家遭逢大难,是懿奴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求我让她嫁给你,我才允准这门亲事,成亲后你经常夜不归家,还记挂着旧人,懿奴心中恼恨是在所难免,只是因为在她心中你太过重要,对你牵肠挂肚放不下。”
      “放不下?”卫英冷笑一声,他的声音亦不似他从前的声音,谈绾记得他的声音冷如碎玉,姿容超逸,原本该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现在却戴着假面声音粗嘎嘶哑,仿佛从地狱回来,要清算他与尘世的旧账,他冰冷彻骨的声音刮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她把我心爱的人送去做营妓,就为了迫我与她成婚,明知我家遭难,落井下石,待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再站出来装模作样的救我于水火,这是放不下吗?她怀了孕,那是我的孩子,泰山大人,您动用您的权势地位,您允许她把孩子生下来,但是代价是将她送给秦若山手底下做暗门子,您的女儿用她的安危挟制我,要我无条件的臣服于她,您父女两何其狠毒?这是放不下吗?”

      “——如果这也能算是爱,我不要这种爱,我更不需要她的怜悯,其实她有什么可冤的呢,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她,我的心早已给了另一个女人,她说她不在乎,不介意,只要我留在她身边她什么都心甘情愿,可结果呢?”

      谈绾心中暗叹:原来是这样,这件事从卫英嘴里说出来,居然和传说中的版本相差如此之大。卫英、裴还卿和沈懿奴纠缠这数年,真堪是一段说不清的孽缘,到头来究竟是谁负了谁,又是谁怨恨谁,只怕他自己也很难明白,可悲的是一念之差便是一生,一步走错便永远无法回头,到头来只是在权利的漩涡里愈陷愈深愈不可解脱罢了。她想起当日在闻筝馆中裴还卿所求的自由自在,想起卫英走火入魔般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直到今日,他终于成功了,他终于把这一对父女像蚂蚁一般捏在手里了,可是他也已经伤痕累累,去了半条性命。

      他杀了谈清月罪无可恕,但是他亦是被命运捉弄,被无情辜负的那一个。

      卫英撕掉脸上的假面,露出原本的面孔来,淡淡道:“让我的女人和孩子安安心心的走罢,我回来找你们,是为了让你们跟我一起下地狱。”

      若叶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皱起眉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伽檀老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这——这并不在我们原本的计划之内啊!”

      “抱歉,从头到尾,我只是想杀掉他们而已,若叶,是我利用了你。”

      沈垣忍无可忍,厉声喝道:“卫英,你杀我吧,懿奴毕竟是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难道就真的没有过半分温存的时候吗?!你留她一条性命,杀了我吧。”

      面具下的卫英眉眼俊美如同往昔,眉骨隽秀,双眸清冷,只是左颊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这张脸是已经毁了,嗓子也坏了,可是他的眼神中有前所未有的坦荡澄明,也有前所未有的癫狂狠毒,仿佛有来自地狱的火在烈烈的烧着,要把一切束缚的镣铐都彻底融化,要将尘世的一切燃烧成灰。
      沈懿奴已经失了心智,可乍然见到他凄厉的眉目,竟然猝然发起狂来,又哭又叫的抱住他的身体,仿佛脑海里还有不肯放弃的执念,卫英大怒的将她摔到地上,一脚踩在她的手腕上,她的双手十个手指如今鲜血淋漓,还有数不尽的伤痕,都是被他刑讯虐待留下的痕迹。
      至此光景,沈懿奴张着嘴“啊啊”的叫着,另一只手仍是伸向竭尽全力伸向他的脸庞,无神的双眸聚起了微弱的光,却仿佛即将终了的片刻回光。

      沈垣目眦欲裂,喘着粗气怒目而视,可那怒火终究一丝丝化为了哀求,眼睛明明灭灭半晌,忽而他背脊一软,匍匐在地,不住祈求他的宽恕:“小英啊,你就饶过她吧,饶她一命吧,我求求你了,就算你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

      “——当日在沈宅,我是怎么求你的,你还记得吗?”卫英纹丝不动的站着,他的声音里有绵长的凄楚和痛苦,“我求她不要把小卿送去做军营,我求你,不要把她像个物件似的送给秦若山,你们又是怎么回答我的?我早已经失望透顶。”

      “你们,发慈悲了吗?”

      “……为什么现在轮到你们,就要我发慈悲?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我?”卫英面庞扭曲,染着血淋淋的仇恨,“你知道这些年我心里有多恨吗?我恨我的父亲为何要参与新政,我恨我的母亲为何没有及早替我完婚,我恨你,恨你为何一直用权术操控我,我恨沈懿奴,恨她为何一心想着驾驭我,什么夫妻情分,什么承欢膝下天伦之乐,那不过是你们踩在无辜人的尸骨和鲜血上麻木不仁的狂欢罢了!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幕幕不堪的回忆,一次次折节弯腰的屈辱!”

      苏汯知道,卫英谋划这一刻已经很久了,绝不会中途停手,现在哪怕是若叶都无法控制这样的局面,除非他死,否则沈家父女必死无疑。
      他对沈垣和沈懿奴会不会死在这里并不十分关心,沈垣恶事做尽,手里头到底多少人命只怕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苏汯担心的只是现在还身处乱局却还拿着那信封的谈绾。

      这实在是太要命了。

      沈垣已经哀哀祈求,说不出话来,卫英的语言像带火的鞭子不断抽在他的身上,从未受过的耻辱让他浑身都在颤抖,卫英享受这种恐惧,几乎甘之如饴,像久经沙漠人逢得一片甘霖,他为之酣畅淋漓,不料就在这时,严华从主帐内缓缓踱步而出,扬声道:“卫大人,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了吗?”

      卫英回眸看向他,摇头笑道:“事已至此,东西就在这里了。”

      “——咱们说好,我救你的命,你帮我出谋划策,第一件事就是弄到喷云箭的制作方法,连这一件事你都没有帮我做到,却一心想着报你的私仇,浑不计我们的宏图,难道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报答吗?”
      严华站在他五步开外,拧眉怒视,已经十分不耐。

      “宏图?”卫英笑了起来,锐利的眸光扫射了一圈,淡淡道,“那是你的宏图,不是我的,严大人,我一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渣滓了,万没想到严大人居然远远在我之上,可以将叛国背祖的事说得这般高尚,若论无耻,我还是远不及你严大人。”
      严华冷笑:“你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难道你就没有做过叛国背祖的事?”

      谈绾忽然想起苏汯曾说过,卫英其实应该是知道喷云箭的制作方法的,因为他很有可能主导过工部对西夏走私贩卖喷云箭并且从中获利的行动,可是严华却对此一无所知,反而舍近求远,花了大代价绑架白梓岚和沈懿奴,那么卫英很有可能其实并没打算帮他实现什么“宏图”,从头到尾只是他想搭着这条船报他自己的仇罢了。
      卫英还是卫英,心思诡诈多端得可怕。

      和严华一打照面,沈垣也立即想到了这一点,扬声道:“严大人,你只怕是被此人蒙骗了!他自己就通晓喷云箭的制作方法,却诓骗你绑架我的女儿,逼我前来此地——”

      沈垣此人端的是厚颜无耻至极,他知道自己必死,可临死也要拉卫英下水,话未说完,卫英眉头微耸,弯刀横起,只见雪亮刀锋飒然落下,一蓬血花便淋漓炸开,瞬间切下了沈垣的头颅,那头颅掉在地上,依旧怒目圆睁,嘴巴张开,保持着说话的姿势。

      鲜血溅了谈绾半身,有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被他眉目之间狠辣的枭雄本色震慑住,透过那支离血雾,严华却只是淡淡哼了一声:“卫大人,也不枉沈家父女如此待你,你实在称得上诡计多端,心思狡诈,忠诚信誉与你确实无缘。”

      “那又如何?”卫英笑了笑,弯刀落地,插进了沈懿奴的胸口,开出一抹凄美惨绝的血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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