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仵作纪事》谈绾

91、诈死

　　沈垣孤身而来，虽深陷敌营，却面无丝毫惧色，与若叶对视对峙，良久，终究是若叶选择退让，挥了挥手，说了句西夏语，立即有亲卫前去传话。
　　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沈垣拢了拢披风，便在原地候着。

　　不过片刻，谈绾便见伽檀扶着面色苍白的沈懿奴，出现在众人眼前。
　　伽檀的面色比往日更加惨白凄厉，沈懿奴这些时日显然受足了虐待，双眼无神的睁着，衣衫脏污，乌发凌乱，已经奄奄一息，全然没了往日厉害泼辣的样子。
　　乍然见她成了这副模样，谈绾心里不禁微微一震。

　　沈垣眼神剧震，忍不住上前一步，厉声道：“若叶，你敢这样对我的女儿！”
　　若叶未答，伽檀已先咧嘴笑了起来，笑得跋扈嚣张：“您别怪他！这事儿是我干的！”

　　苏汯细细瞧着他的眉眼，忽然一股不祥的预感升了上来，也许是事已至此伽檀不屑于再作伪，也许是他已忍耐许久等待这一刻也许久，伽檀那浑浊呆滞的眼珠子里，竟隐隐有着不顾一切的癫狂。

　　“你又是谁？”沈垣怒目而视。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人我已经带来了，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放过她。”
　　伽檀说着，耸了耸沈懿奴的腰，又抱住了她的肩膀，他当着沈垣的面如此轻薄，自然惹得沈垣更加恼恨不堪，可人在他手里，沈垣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来，打开来看，里头装着一个信封，他捧着盒子，往身前递出去。

　　所有人的眸光都落在那信封上，就在这时，谈绾忽然踏出一步，将那封信取了过来，因为她穿着西夏甲胄，沈垣并未迟疑就交了出去，而若叶一时也没有反应，伽檀见状，直勾勾盯着沈垣冷笑一声：“我先看一眼！”

　　“欺人太甚！”沈垣怒骂一声，上前一步，“东西我都给了，还不肯放人吗？！”

　　伽檀对谈绾勾了勾手，鱼目浑浊，笑意邪肆。
　　他当然料不到，这西夏兵卒皮下竟会是先前被那“背叛”若叶的“盏旦”娶走的小姑娘，眼看着鸭子肉煮熟了，理所应当的要这普通兵卒双手将信封送上。
　　谈绾自然也明白，虽然她顺水推舟的把东西收了，可她现在顶着西夏兵卒的皮，要是迟疑片刻恐怕就会引发伽檀的怀疑，那么迎接她的就会是雪亮刀锋。

　　白梓岚捏了捏拳头：“咱们再不出去，只怕要血溅五步了。”
　　“再等等。”
　　苏汯按住他的手臂，微微摇头。

　　这妮子对其他人一向泼辣促狭滑不溜手，理智永远占着上风，她不是做事不顾后果的人，就算她这回真的黔驴技穷，不，他倒是想看看，她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究竟会选择怎么办？

　　谈绾捧着信封，一步步向伽檀走去，一面脑子转得飞快，在场的有若叶、伽檀和沈垣，苏汯和白梓岚肯定藏在某处，他们没有现身，但肯定也知道沈垣已经到了，说不定正看着自己，她信任苏汯的能力，也知道他亦同样信任自己。
　　对，就是信任！
　　她看了看伽檀，一步步走了过去，然后忽然抽搐起来，装作信封上有毒的样子，挣扎着回头看了沈垣一眼，口舌张开，瞪着若叶，却说不出话来，然后一口血溢出牙关，戏做足了就立即抱着信封扑倒在地！

　　毫无疑问，她精准的向伽檀和若叶传达出了信封有毒，沈垣不可信的信息。
　　倒地时仍在抽搐，将信封压在身下，磕得脑壳发晕，果然吓得周围兵卒纷纷倒退一步。
　　东西有毒，谁还敢再去碰？

　　白梓岚讶然：“她，她中毒了？！沈垣在信封上下毒？”
　　“他来都来了，又何必再下毒呢，可是……估计若叶和伽檀不会这么觉得。”
　　这样的交易现场最缺信任，苏汯笑意深湛，甚至都有些佩服她的“灵机一动”和“精湛演技”了，眼看着她倒在地上，还顺便把东西给保护起来，瞬间导致双方火药味四射，冲突升级。

　　他简直为她绝倒。

　　伽檀眼神阴毒狠辣，冷哼一声，看向若叶，那若叶亦拧起眉：“沈大人这是何意？”
　　其实现场最觉诧异的便是沈垣，可这老狐狸一向多疑猜忌，他知道自己没有下毒，很快便推测是若叶不愿放人，这才授意这小兵做出这等中毒情状，便也冷笑道：“我倒要问问，若叶大人又是何意？”

　　若叶一个眼神，众军士皆铿锵拔出腰刀，气氛剑拔弩张至极。

　　沈垣脸上没有半丝惧意，森然切齿的立在原地，然后眯起了眼：“为了我女儿，我既敢来，便没想活着回去，若叶大人急着同我翻脸，不如去查看查看这小兵有什么蹊跷，猎人可别被鹰啄了眼才好。”

　　“毕竟是沈垣，临阵不乱。”
　　白梓岚哼了一声。

　　两个兵卒便小心翼翼的去查看“被毒死”的“尸体”。

　　苏汯道：“不好。”
　　白梓岚秀气的眉梢扬了扬：“不一定。”

　　他记得谈绾同他说过，有一种金针闭气法，可以让人呈现出短暂的假死状态，这等绝技，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那两个兵卒查看了一番，均摇了摇头，看来人是真死了。

　　苏汯讶然的看了白梓岚一眼，拧起眉：“她是怎么办到的？你又怎么知道？”
　　关于谈绾，居然还有白梓岚知道他苏汯却不知道的事情，白梓岚笑了一声，一脸“你也有今天”的表情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就是知道。”

　　如此一来，若叶更是认定那信封有毒，伽檀扣住沈懿奴冷笑道：“沈大人，既然如此，就劳驾您亲自把东西拿给我。”
　　“你——！！”沈垣怒而拂袖，“得寸进尺，岂有此理。”
　　“——沈大人不是说，您没有下毒？既然如此，便请您再麻烦麻烦，亲手把东西拿给我，您若是无事，也就罢了，这小兵的死我便不同大人计较了。”

　　沈垣心知那信封无毒，一时却并未上前——他怎知这是不是若叶的诡计，万一若叶有意设计，反而在那小兵尸体上下毒，死的可反而就是他了。
　　他在官场浮沉多年，深谙兵者诡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凡事还是留个心眼为妙，当下拿定主意，便摇头道：“若叶大人此言差矣，你与我前已约定，只要东西交出来，人我就要带走，现在我已经交出来了，大人却不愿意履约，这似乎说不过去吧？”

　　若叶待要再论，伽檀却没甚耐心，一把掐住沈懿奴的咽喉冷冷道：“沈大人慎言，东西你交出来，没到我手里，已经要了一个西夏士兵的性命，若叶大人宽宏不计较，我却没那么好的脾气，还望沈大人再三思量，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沈垣自不上当：“该我做的我已经做了，若叶大人言下之意，这是要毁约？”
　　他虽强自镇定，但焦虑之意愈发明显，伽檀显然也明了他的焦虑，于是再迫一步：“沈大人千万别误会，我不想毁约，但若是您一定不配合，真逼得我毁约，我也是十分乐意为之的。”

　　此时金针闭气法已失效，谈绾心脉微震，便又恢复神识，耳边正听见伽檀最后一句话，然后便感觉沙子地上传来愈发接近的摩擦之声，像是有人像她走了过去。

　　这人当然就是沈垣。

　　她不能睁眼，也不知道来人是谁，只能死死的捏住了那信封。

　　沈垣走到她身边站定，扬声道：“若叶大人，是不是我将这信封亲手递给你，你就把我女儿还给我？”
　　“不错！”若叶应了一声。
　　“好！”

　　谈绾听着这声好，心道不好，手中更用力，只想着千万不能被他把东西拿走了。
　　那沈垣对这具“尸体”心存防备，只用足尖轻轻一挑，便将谈绾翻了个身，仰面朝上，谈绾一动不动的仰卧着，手指仍未松。
　　沈垣俯下身，准备把信封拿起来，不料拿不起来——他愣了愣，又拿了一次，居然还是没能拿起来。

　　“沈大人这是怎么了？”
　　伽檀眯起眼。

　　就在这时，苏汯抽出袖间的精致小弩，在胳膊上架住了，只见一抹银芒微闪，正射中沈垣胸前的灵墟穴，沈垣足下一软，人便失了平衡，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若叶冷笑一声：“沈大人，您这是何意呀？难不成连一封信都没力气拿起来了么？”

　　沈垣心知肚明被人暗算，却绝想不到是苏汯动的手脚，还道是若叶暗中使诈，又失了气力只能跪在地上，更生怒恨：“若叶，你无缘无故绑了我家小女，虐待至此，传书与我讨要喷云箭的箭头金属配比方法，我也带了来，你究竟是同我如何过意不去，非要置我父女于死地不可？”
　　伽檀拽着沈懿奴，抽出弯刀走到沈垣身边，刀锋落在他的颈项边，语气说不出的狰狞：“沈垣，我再说一次，把东西捡起来，否则——”

　　刀锋锐利，不过稍稍用力，一缕血痕便溢了出来。

　　“你——你究竟是——”如此近距离的面面相对，沈垣凝视着他的脸，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惊怒交迸中又潜藏着某种森然的恐惧，“你是卫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