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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吕埃尔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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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圣朱斯特修女院。
皎洁的月光流动着倾洒在手工精制的羊绒地毯上,将上面的花卉,动物,藤蔓映照地一色白。
顺着深夜“咯吱咯吱”不断敲击的清风,黑色的影子跳跃着从玻璃窗的缝隙中飘荡进走廊。
左数一,二,三……
曼妙的身影沿着咯吱咯吱的木制地板滑向自己所预定的某个房间,优雅地拉开雕刻有狮鹫浮雕的鹅掌楸木写字台,果然,毫无意外地,在浮雕抽屉的最里面,找到了那一叠叠错落有致,用白色缎带分类捆绑的信件。
解开,浏览,却并没有想要的结果。
来人挑起好看的眉头,似乎对这个结果颇感意外,但很快,带着黑丝手套在写字台上多敲击了两下,就发现了某处异样。
了然地旋转狮鹫浮雕,只听见昏暗中“咔擦”一声,某个小机关应声弹出,带着古旧书柜特有的味道,一叠白色的信被暴露出来。
而在这之上,用以封缄信封的赤红火漆,则是三朵模糊的金鸾尾。
鸾尾花。
感受着丝绸下的凹凸不平,来人唇角轻扬,不经意间,绽放出一个足以让夜空中的群星与明月都黯然失色的明媚笑容。
找到了。
重新踏入帝都的土地,恍如隔世。
从碎星群岛坐船,到达海港城市库尔库里,然后弃海船换江舟,沿瑟涅河北上,前往《恶魔》世界中第一城市,亦及道米尼特家族的龙兴之地,三水汇聚之所,帝都卡皮塔尔。
“……海因里希皇帝,冒着风雪严寒,身披麻衣,赤足前往教宗当时所在的北方卡诺莎城堡‘忏悔罪过’。当皇帝及随行人员在雪地中跪了三天三夜后,教宗额我略七世有感于穹顶天堂的仁慈,终于赦免了皇帝的罪过,给予皇帝一个额头吻以彰显慈悲……”
陈希捧着厚厚的历史资料,一边念给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凯尔斯·奥瑞林侯爵解闷,一边吐槽,“……这还真是教门立雪,调教有方啊。”
给人立规矩都快立脸上去了,教宗陛下你还真是可以。
“然仅仅三年后,镇压国内叛乱后的皇帝便不甘心地挥师北上,围攻教宗额我略所在的天之城。又四年,由于一部分枢机主教的临阵倒戈,额我略七世被迫投降。皇帝宣布废黜教宗,另立维克多三世。”
凯尔斯靠在厚厚的鸭绒枕头上,面无表情地补充完这个故事的下半部分,“但是皇帝也并非最后的赢家,维克多三世并不愿意忍受这样强加于教廷的屈辱,孜孜不倦挑拨皇室篡位,并最终获得成功。”
“是啊,”坐在凳子上的陈希用手指翻开下一页,“海因里希皇帝于是被软禁,死前还背负有教宗所下的绝罚令,而我们一向以宽容闻名的教宗甚至下令,不允许任何人为皇帝陛下举行葬礼。”
教权和皇权,似乎是一对永恒的矛盾。
在心中暗地感叹一声,合起书本,陈希握住凯尔斯的手:“你有没有好一点?还难受吗?”
红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他良久,“不太好。”
“是吗?”陈希不疑有他,只是十分紧张地用各种已知手段将少年探测一遍,直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小心翼翼地握起对方的手,压低声音问,“想吃点什么?”
“你做的都可以。”
眼角弯弯地笑了一下,陈希把历史书放在一边,弯腰靠近凯尔斯,轻声道,“那可不行,船上的海鲜我不会处理,嗯……”他环顾了一下周围,从立柜上方取下盛有葡萄的水晶碗,“想吃青葡萄吗?”
凯尔斯点头。
你终于看到那个盛葡萄的碗了。
鲜嫩多汁,产自帝都的苏维浓葡萄经过陈希的素手,传递到凯尔斯的嘴边,少年在品尝的同时,略带有恶趣味地轻啄一口青年的手指尖,甚至偶尔伸出舌尖舔舐。
陈希似无所觉,只是一味地顺着对方。
趁机,借着喂葡萄的姿势,凯尔斯动手将陈希慢慢拉入自己的怀中,他下巴抵在陈希肩头,一双红色的双眸光华流转,带着十足侵略姿态。
你是我的。
听得到自己内心叫嚣张狂,毫无掩饰的声音,但凯尔斯并无心镇压,甚至任由这个隐隐带毒的念头如同春生杂草一般,在荒漠枯萎的心田间来回疯长。
你是我的。
青葡萄的酸甜汁液顺着喉咙留入胃部,将里面灼烧到仿佛要融化。
你只能是我的。
从江舟跳跃上宅邸码头,即便已经到来多次,陈希也不得不惊叹黎塞留宅邸——吕埃尔城堡的恢弘大气,也难怪黎塞留胆敢夸口统治萨瓦郡的纳达斯迪家族是个不知名的乡下小贵族,雄踞整整一个山头的恰赫季斯堡曾经给陈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相比吕埃尔,这都算不上什么了。
别的不论,光是面积,五千五百平方千米的宅邸快抵得上二十多个奥瑞林旧宅。
沿着人工修葺的乡间石子路,陈希牵着满脸虚容的凯尔斯的手,扶着对方慢悠悠地穿过乡野间茂密的橘林,此时贴近秋季末,淡黄色,朱红色,或者深红色的果实零散悬挂在枝头,夹带着墨绿色的细长树叶,散发出柑橘特有的甜香。
忽隐忽现的味道流淌在鼻尖,像一抹朦胧的蜜,磅礴地停靠在方圆寸里。
穿过橘林,便是一汪高达数十米的阶梯型人工瀑布,无数水流喷射器将流水从低处抽取,然后自上倾泻,让白色的泉水沿着蜿蜒曲折的楼梯奔流而下。
翻涌的白色泉水旁,是一抹望之便值得永远铭记的鲜红。
“黎塞留!”
望见宅邸的主人,隔着老远陈希就挥手打招呼。
红衣枢机似乎正在单独陪客,二人闻言一愣,忽地齐齐回头。而站在黎塞留身边的,自然是曾有过几面之缘的路易。后者头戴一顶宽边海狸皮帽,上面钉有三根白色长羽毛,正在空中一摇一晃。
“啊......”路易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陈希,以及这位......”
他的目光落在凯尔斯脸上,就像自己和约瑟夫主教初次望见得窥天颜时的惊愕一样,愣了三秒,然后扭头审视了一下一直依偎在旁的黎塞留,非常诚恳做出评价,
“被比下去了。”
“......”
和煦秋风中,黎塞留红衣主教的微笑不变,只是眯起眼睛,然后背着相扶持而来两位法律上的养子,伸出手,沿着某人蓝色衬衫的腰线,狠狠地掐了一把。
“路......路易?”
陈希走到两位的面前,有点奇怪某人瞬间扭曲而痛苦的面容,但他来不及询问,只是扶着一直斜靠在他身上,仿佛连路都走的不太稳当的凯尔斯道:“黎塞留,你现在有空吗?对不起,凯尔斯在碎星群岛受了伤,船上的时候还好好的,但是下......”
话音未落,冰蓝色的光辉从主教手中如流水般溢出,将凯尔斯·奥瑞林侯爵瞬间包围。
“他的病状......”黎塞留意味深长地瞄了似乎瘫痪在即的男主,“暂时问题不大,这样吧,陈希,你先把凯尔斯送回卧房,我准备一下,稍后便去为他实施诊断。”
陈希慌忙点头,他还记得自己卧房的位置,离此并不远。
“什么问题?”
路易反手抓住身后那只不老实的手,舒展开五指,放在自己手掌心中仔细安抚,“凯尔斯?莫非是那位索瑟瑞思和帕拉丁共同商定的继承人?但我记得他......”
帝国主宰非常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当初因为政审而提交上来的画像,
那张斑斑驳驳,似乎饱受烈狱折磨的脸,好像真不太像同一个人。
“凯尔斯·奥瑞林。”红衣主教淡淡道,用法力从点点霞风中摄下一抹飘荡而来的枯黄树叶,“奥瑞林家族的唯一继承人,索瑟瑞思女魔法大师和帕拉丁圣骑士共同选定的继承人。”
“青年才俊啊。”
路易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
“可不是,但这你就别想了。”白了对方一眼 ,黎塞留指尖微微一点,枯叶在魔力的波动下碎散成千万片散落的斑点,纷扬在地,“就是脾气太小孩子了一点。”
“要留人,”
这句话悠悠地回荡在秋日肃穆的空气中,
“可不是这种留法。”
穿过层层走廊,红衣枢机孤身步入自己的书房,
“Semper apertus(保持开放)。”
随着这一声令下,魔法蔓延着点亮四周的墙壁,无数面镜子在微光的折射下发出耀眼的白光,在将整个房间都点亮的同时,最南边的一面墙壁上投影出一个淡淡的人影。
“约瑟夫。”
“黎塞留首相。”约瑟夫主教低头示意,“此次碎星群岛一行,普瑞思维大岛尽数覆灭,波罗那死亡,近卫队全员死亡,梅尔摩德的信徒尽数死亡......”
一长串的数据过后,灰衣主教古板的面容上眼睫毛微微一涩,“舒克拉侯爵死亡,原因是民众暴乱。总督阁下非常伤心,已于近日举行海葬,并向全岛发出通缉,悬赏一万金寻找凶手。”
“都死了?”黎塞留似乎深感意外,但那也省事了,红衣枢机承认地想,他与索瑟瑞思等的意见一致,不太喜欢波罗那使用的那套方案,但老实讲,
牧首,近卫队,信徒......没有什么事情能真的瞒过帝都的眼线,如果有,那一定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许。
至于最后死的那一位嘛,
“可怜的舒克拉。”黎塞留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并在胸口象征性地画出个十字,“愿【健康】大天使海尔思庇佑他的信徒。”
“......倒是陈希......”约瑟夫谨慎地挑选用词,“我承认你的判断。”
“?”
“他不太一样,非常不一样。我不是说他并非人类,而是他的思维方式,他有一点......”
约瑟夫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书生气?”
“是。书生气,他应该是看过别人执行相同的流程,所以生搬硬套,和实际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从另一方面,我又不觉得他是从书本上得到的知识,而更像是......”
“更像是他曾经做过这件事,只是不是在这个世界?”
“......”素喜穿灰衣的主教抬起头,面色凝重,“首相阁下......”
“我知道,我知道,”红衣主教连声安慰对方,“了解一下不同世界的人是如何思考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这可真是,”
微微一笑,
“有意思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