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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真心(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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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以后,你我好好过日子。”
“我拿真心待你,只盼着皇后一日也能对我好一点。”
安洛如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眼前站的不是野心勃勃的帝王,而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她顺着自己的黑发看去,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骨格分明,袖口绣着密密麻麻的忍冬藤,那抹亮丽的银色刺进她眼底,仿佛成了一场莫大的讽刺,她忍着一把推开帝王的冲动,欠了欠身,道:“陛下所要的东西,臣妾前所未闻。”
这倘大的宫殿的,谁不是算计他人七分,得一分自保。
皇帝的手指一顿,末了洒脱一笑:“刚才是朕燥进了,前儿与母后闲聊时说起,阿如近来身体好了许多,可是?”
安洛如坐直身体,手指扣在软榻的被褥上,她着实想不通,皇帝今天究竟是来找她做什么的?只好糊弄道:“托陛下洪福,进来身上好多了。”
皇帝抿着嘴唇,斑驳的枝影参差在他脸颊上,笑意模糊:“内务府的李总管年事已高,今儿上午他向朕告了折子,说是要回潍州老家安享晚年,李总管是伺候过先帝的老人了,朕已经准了他。”
安洛如蹙了眉,曼声道:“陛下的意思?”
恰巧这时进来一个红绫上衫碧色襦裙的宫女,梳着双髻,手上恭敬地端了个红木托子,放了两个雨过天青的杯盏,想是知道里面的主子已经醒了半天,来送茶了。
安洛如一觉醒来自然觉得口干舌燥,顺手就端走了一杯,走到一边坐在小石登前,还特地瞧了那懂心思的小宫女一眼,瓜子脸大眼睛,长得有些狐媚气。
皇帝也大方伸手,那杯盏被小心的放在帝王金贵的龙手中。
掌心被小心的摩挲。
皇帝微微眯眼,指尖在宫女雪色的皓腕上刮了一下,不轻不重,道:“阿如这里怎么尽是贴心的人!不想我那儿,渴了还得喊上半天,才有不长眼的奴才进来倒水。”
“母后送来的人可都是知心人,可惜陛下向来喜欢用内侍。”安洛如随意道,她看不见那边两人的情景,不知道那小宫女又拿手指点在帝王掌心,来回的摩挲。
帝王再次笑了,面上愈发温柔,可那双深藏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珠子,是冰冷空洞的,仿佛是一片寂寞被雪覆盖的荒原。他不动声色的回应着那长相狐媚的宫女的挑逗,修长的手指来回揉搓着宫女纤细的手腕,用力颇大,弄出了几道红痕。
小宫女吃痛着,眼眸晶莹,媚气的面上更加楚楚可怜,一时间缩了手。
“阿如,如果说,朕想让你替朕管管这内务府,你可愿意?”
安洛如听着那询问的口气,却是明白那已是帝王决定了的事情,她虽然还不太清楚帝王忽然让她插手政事的原因,但是拒绝的话在此时却是不能说出来的。因为皇帝旁边站的续水的小宫女,是姑姑的人。
她能拒绝皇帝,却无法拒绝后宫里那个站在权力顶峰的女人。
“陛下若信得得过臣妾,那臣妾自然尽力。”
自然尽力。这四个字一出,安洛如就知道她今后要为这四个字赔进无数心血。转眼又想到今天的事情,索性现在一并说开了:“商氏现在住在宫里,臣妾想了想,于礼还是觉得不妥,再过半个月就是桑祭,臣妾想带商氏一道去上林祈天?”
皇帝放下手中的杯盏,许久才道:“这事皇后做主就行。皇妹还在朕寝宫里跟朕闹呢,朕就不陪皇后了。”
皇妹,新阳公主。
当朝皇帝唯一的亲妹妹,那个被哥哥钦点即将送去与宛国和亲的公主。
安洛如默不作声,将手指按着袖口,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觉得皇帝其实是没有心的。郡族女子无数,他却选择亲妹妹来远嫁他国。
原来真心这种东西还是太贵,人都拿不出,也给不起。
盘龙殿内,巨烛销银。
皇帝推开门就看见自家小妹跪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
“混账。”帝王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甩袖骂道,“狗奴才的,都没长眼睛是不是!还不把公主扶起来。”
“不——”小公主哽咽着扑到她哥哥脚边,泪珠子断了线的往下掉,“哥哥,我不嫁的!哥哥,求求你君炎哥哥,求求你了。”
皇帝一把按住少女的肩膀,放柔了声音,是真正的温柔:“新阳,你乖,不要任性。”
“不要,我不要。”小公主仰着头,恳求道,“哥哥——”
皇帝俯身把娇弱的小公主抱在怀里,她还只有十四岁,娇弱如清晨含苞的玫瑰。皇帝眼里沁满了心疼,把新阳放在龙床上,半跪着身体,替她揉着跪青了的膝盖骨。
新阳慢慢伸出手,抱住帝王的脖子,哭着声音:“哥哥。”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哄劝道:“阳儿,你别哭,你哭了,哥哥会心疼的。”
新阳有一双肖似帝王的眸子,黝黑地深不见底,仿佛天下的光芒最终都会聚集其中,她怯生生道:“哥哥,我不想嫁。”
“有谁同你说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小公主,道,“我不只是想嫁去宛国。”
皇帝脸上露出了苦笑,安抚道:“别怕,他们喜欢你呢,哥哥都已经颁布诏令了,不能改了。”
小公主沉默了良久,问道:“那为什么不是素姐姐他们,却是我?”
“不行,她们不行的。”皇帝旋即冷冷的驳斥,转而又对少女放软了声音:“她们背后都是那些人,你知道的,那些人从来不希望哥哥成为皇帝的。”
新阳像是想明白了忽地一笑,有些残忍和明快,发出又尖又怒的声音:“所以哥哥你就把我卖了吗?”她一巴掌挥向帝王,又硬生生偏去一寸,打散了帝王的发髻,少女抽泣着指责,“哥,你有当我是你亲妹妹吗?”
帝王的脸色藏在披下的头发里,不辨喜怒,隐约只能见到长长的睫毛脆弱的抖着,像折翅了的蝴蝶,嘴唇猛然刷白。
“假的,原来什么都是假的,哥哥,你以前这么疼我都是假的吗?”少女偏着头,脸颊上还挂着泪珠,用小儿女的撒娇的口气,“哥哥,你怎么一点都不疼我呢!”
帝王跪在那里,他抓住少女的手,轻声道:“新阳,你太小了,你不懂。”
小公主猛然推开帝王从床上跳了下去,叫道:“我懂的。”她提着裙子后退着,那双眼黑的瘆人,“我懂的,皇帝哥哥,你是不要我了。就像母后一样不要我们一样,你不要我了。”
“站住新阳!”
“哥哥,你别过来。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的话都是假的,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在你心里。我新阳什么都不知,连你龙椅上的一颗珍珠都不如呢!”
“闭嘴!”帝王的手掌一下子拍在桌上,瓷片哗啦,顿时在掌心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血珠子住不住的往外流,“新阳,你给我闭嘴!”
“哥哥,你别生气。我听你话的,我会乖乖嫁人的。”少女推开盘龙殿的大门,转头说了一句,那轻柔的口气宛如一把利剑,直直地刺进帝王心中。
“你……”帝王的手在发抖,鲜血顺着龙袍,异常凄败。
“陛下,奴婢替您包扎。”急子这时才出了声音,端正的跪在皇帝身边。
“混账东西!”皇帝回手就是一巴掌甩在急子脸上,掌风用力,“真是混账东西!朕……”
急子的神情仿佛是一张精致的面具,半分不变:“容许奴婢替陛下先包扎。”
皇帝把流血的手掌按在急子有些红肿的脸上,那鲜红的血流淌着,急子清俊的面孔一时间诡异之极。帝王闭上眼睛,喃喃道:“傻子,傻妹妹。哥哥是要把整个宛国当嫁妆送给你啊。急子,你说她怎么就不懂呢?”
“陛下,新阳公主还小,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陛下的苦心了。”
帝王苦笑出声:“都不懂,他们都不明白朕的心意。”语气更加轻柔,“朕刚才去找皇后,是放软姿态的,是想以后都好好待她的,毕竟,她和谨鸿是朕当年做的错事,可你也看见了,她那副见了鬼的样子。”
“陛下。”
“罢了。”皇帝说着猛然张开双眼,眼眸冰冷,“急子,你替朕好好查查凤栖宫的一个小宫女,长的瓜子脸大眼睛,样子有些狐媚的,查清楚了来禀告朕。”
“奴婢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