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里着迷》叶见秋

6、第 6 章

　　二月下旬，李幼韵每天从早上六点忙到晚上十二点，除了工作就是准备考试，这样持续了13天。
　　除了中午午休半小时，她还需要咖啡提神。不然无法支撑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

　　周六这天，同事们瘫坐在椅子上，感叹，“终于要到周日了。我要睡一天！每周就靠这天回血！”
　　赵砚伸了伸懒腰，窝回椅子，垂着头，无力道，“我还要带孩子。”
　　大家满眼同情地看向年长的赵砚。

　　李幼韵思量了下，见形势插话，“我申请了明天加班。”
　　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转到她身上，疑惑又惊讶，“不休息？”

　　李幼韵抬头解释，“嗯，家里有事，下个月要回去一趟。现在多加班，到时候申请调休。希望不给大家增加工作负担。”
　　这是她想到的合理的说辞。
　　同事们纷纷摇头，“不会。你很厉害，代码写得快又没bug。跟你一起工作很放心，很开心。”

　　蒋颂：“幼韵，调休的事，提前跟经理说，方便他给你安排工作。”
　　李幼韵点头，“好。谢谢。”
　　见大家没什么异议，她默默吐出一口气。

　　星期日晚上九点加班完，李幼韵拖着脚步回到住处。
　　窝在沙发上，头枕着沙发上缘，一动不动，愣愣地出神。
　　感觉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被压榨到缩成一团了。
　　今天这个状态无法复习。
　　但心里又很焦急。

　　身体从靠背上滑下来，倒在沙发上，抬手勾过包里的手机。
　　在考试论坛刷了十来分钟，发现只是徒增焦虑。

　　昨天没洗头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洗了。
　　浴室门就在三米远处，但腿压根不想动。

　　焦虑困顿麻团一样交织在一起。
　　她有很明显的经前期综合征：沮丧、低落、负面想法爆棚、烦躁……
　　而她现在正处于每月被激素控制的这个时间段。
　　所有的事都赶到一起，把她拍在沙发上不能动弹。

　　躺了会，想起有一周没去树洞了。
　　去看看人类的悲欢吧。
　　尽管不相通，但可以分散一些现实的注意力。

　　按照时间顺序从上到下，看了好几个树洞，大家各有自己的烦恼。
　　家庭、爱情、婚姻、事业等等。
　　连续看了好几个，有些她给出了简短回应。

　　一直翻到第20多个，看到那个叫“某某”的四天前发来的消息。

　　***

　　周三例会，身着黑色衬衣、下摆收进黑色西裤中，身高腿长、身形挺阔、干净俊朗的许宁和站在会议室最前端，手握激光笔，指着LED屏幕，“这是公司未来一年的发展方向，主要包括传统代理业务的扩展和生产线的建立。”

　　许宁和环视了一圈会议室，“接下来介绍未来一年我们要完成的任务。有问题的地方记下来，讲完后，集中解答。”

　　花了半小时，许宁和介绍了各个板块详细的工作计划，包括每个部门需要完成的工作量和要达到的目标。

　　讲完后，放下激光笔，走到电脑边，斜倚着演讲台，“有问题吗？”

　　大家相互看了看周围同事，像是寻求一些鼓励。
　　销售经理丁素站起来，“许总，我有几个问题。”
　　许宁和点头，伸出手，“请讲。”

　　丁素深吸一口气，“按照您刚才讲的，今年我们公司的销售额预计比去年增长55%。这个比例不低。老实说，我们部门的同事已经很努力了。能合作的学校、研究所、医院，我们之前都尽力去跑了。您能说说还可以从哪些方面增加销售额吗？”

　　许宁和走到演讲台上，打开了电脑里另一份演示文稿，找到相关信息，放大，“确定这个增长比例是基于以下两点。”
　　他点了一下激光笔，屏幕上跳出来一条信息，“第一，去年国家的科研经费拨款总额比上一年增加了15%。统计了跟我们有稳定合作的科研单位获得资助的科研经费，数目比上一年增加了25%。”

　　大家集体挺直腰背，震惊地看着显示屏上列出来的依据，知道老板没有信口开河。

　　许宁和让大家消化了会，接着按了激光笔翻页键，指着屏幕，“我们准备成立的生产线，这部分会产生销售额。参考了国内一些生物公司披露的年度财报。综合考虑后，给公司定的营业额是这些，也就是整体比去年增长55%。”

　　丁素点头，“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把精力放在公司新产品的推广上。已经达成稳定合作的，我们只需要继续维护好。但是以我们过去长期跟研究机构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很多实验室基本不考虑国内生产的产品，特别是经费充足的实验室。而愿意买国产产品的实验室大多没什么经费，这就很矛盾。”

　　许宁和颔首，“这点考虑了。除了技术部门严格把控产品质量外，我们会以价格来吸引客户。售后部门要实时响应客户的反馈。财务部要综合计算生产成本，确定产品定价，只要不亏损，或者亏损在公司能承担范围内，我都能接受。第一年主要任务是打开市场。另外销售部员工卖出我们自己产品的提成为销售额的10%。”

　　丁素瞪大眼，嘴微张，满脸不敢置信，“您确定？！”
　　要知道以前销售的提成是5%。这次是直接翻倍了。
　　看来老板让出了很多利润。

　　许宁和坚定点头。
　　丁素喜形于色，“我会好好做部门思想工作！我们争取完成任务！”

　　许宁和面色温和，“谢谢，辛苦。另外告诉销售部的同事，公司能走到今天，他们功不可没。今年开设生产线，会招聘新员工。如果有同事想内部转岗，只要符合岗位要求，我们自己的员工优先考虑。”
　　丁素：“好，谢谢许总！这些信息我会好好转达！”
　　随即坐下，拿出手机在部门群里发消息。

　　钟又义看着一脸淡定的许宁和，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许总，您这次是准备下血本？！”
　　许宁和面色沉着，“做过风险计算。”

　　钟又义有无数问题和满肚子担忧，但是怕影响士气，咽下疑虑，赶忙改口，“那就没问题！我们一起好好努力把生产线做起来！不让国外赚我们国家的科研经费。再说了，科研经费都是纳税人的钱，我们都贡献了一份！”

　　接着讨论了更多细节。
　　原本大家有很多担忧，但许宁和给出了很好的应对措施和解释。
　　渐渐的大家情绪高昂起来，准备积极投入新的挑战中。

　　三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后，钟又义跟着许宁和回到办公室。

　　钟又义把门关好，抱着电脑问，“老大，你是机器人吗？”
　　许宁和解开衬衣最上面的风纪扣，“为什么这么说？”

　　“你汇报的那些东西全是你自己准备的？从财务到生产线，那么多知识，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像机器人，输入指令就告诉结果，跟万能的一样！”钟又义万分好奇。

　　许宁和在办公椅上坐下，解开黑色衬衣的袖扣，把衣袖随意挽上去，露出结实流畅的手臂线条，打开电脑，吐出两个字，“学习。”

　　钟又义：“你哪来这么多时间？这么多精力？”
　　许宁和：“还有事吗？我有份资料要看。”

　　钟又义连忙后退，“我这就出去。”
　　走到门边，顿住，扭头，“老大，我还有个问题。”
　　许宁和看着电脑，“说。”

　　钟又义：“你开公司是为了赚钱吗？”
　　许宁和抬眼，疑惑望过去。

　　钟又义连忙解释，“如果你要为了赚钱，守着我们那些客户就可以获得稳稳的幸福，稳稳的利益。你想开设生产线，开就开吧。结果刚才的会议上，我怎么感觉你是要拿出全副身家去搏一把？老实讲，我现在有点看不透你。”

　　“开公司不是为了赔钱。但赚钱不是全部原因。”许宁和简短解释，说完视线又回到电脑屏幕上。

　　钟又义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感觉说了又像没说，云里雾里的，见老板在忙，他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行吧，不管怎样，我都追随你。只要你别把公司搞没了。”

　　许宁和瞥了站在门边的助理一眼，“你最好把简历更新一下。”
　　钟又义张大的嘴像吞了颗鸡蛋，“我这就去努力工作！”
　　说完，拉开门大步走出去。

　　***

　　李幼韵躺在沙发上，看着四天前“某某”发来的【准备冒险了。】
　　就这么一句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明白他做出了决定，打下：【希望你收获不一样的风景。】

　　许宁和洗完澡。走到客厅，听见手机响起铃声，左手拿着毛巾擦拭头发，弯腰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打开树洞软件。
　　只有这个软件的提示音是铃声。

　　四天前他发出去的消息现在得到了回复，写下，【也许收获的是无尽的烦恼。】
　　李幼韵看着实时回复的消息，愣了下，【就算那样，你应该也不会后悔冒险。】

　　许宁和：【换作是你，你会后悔吗？】
　　李幼韵：【不会。】

　　许宁和：【你的人生有后悔的事吗？】
　　李幼韵：【没有。】

　　许宁和：【因为一直活得很明确，这是你开树洞的原因之一？】
　　李幼韵：【不是。不用好奇树洞，它本身并不特殊。】

　　仅以一条浴巾围在腰间的许宁和站在落地窗前，头发上还没被擦干的水顺着修长的脖子流到身前，没入浴巾。
　　他全然没察觉，继续低头打字，【嗯，烦恼的时候，我会来这里。】
　　他不曾跟人吐露过自己的烦恼。
　　觉得这样做既矫情又毫无意义。
　　但是之前在树洞里聊天，觉得对方是个有意思的人。
　　不论男女，他愿意跟对方交谈。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愿意开树洞，吸纳别人的负面情绪。
　　这既需要勇气又消耗自身能量。

　　李幼韵：【没问题。这里本来就是树洞。】

　　许宁和往上翻了下聊天记录，发现对方回复时间不定，好奇，【你上树洞的时间是随机的？】
　　李幼韵：【嗯。看我什么时候有时间。】

　　许宁和：【现在有时间吗？】
　　他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但此刻没有明确的烦恼，又想继续打发睡前时间。

　　李幼韵：【有时间，但没精力。】
　　此刻她的能量槽快空了，不太想安抚别人。
　　如果对方刚才不是实时回复，她肯定已经放下手机了。

　　许宁和：【很累？】
　　李幼韵：【非常。】
　　平躺了会，却发现越躺越无力，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沙发抽去了。

　　许宁和：【要不我当你的临时树洞？你现在被什么烦恼？】
　　他想用这种方式回馈上次得到的建议。

　　李幼韵疲惫地扯了一下嘴角。
　　从没遇到过的提议，有点新鲜。
　　为别人开的树洞，此刻短暂地成了她的树洞。

　　李幼韵想了想，打下：【人为什么活得这么累？】
　　许宁和放下手中的毛巾，【想要的太多，或者得到的资源有限。】

　　李幼韵又问：【如果理想和现实不能兼顾，你优先选择哪一个？】
　　工作是她的现实，准备的考试是为了实现理想。
　　现在这两者加在一起让她很吃力。

　　许宁和：【如果现实是生存面临困难，会选择现实，先活下来。除了这种情况外，会优先选择理想。】

　　李幼韵明白她此刻这么累的原因。但是一直奔跑着的人生像惯性一样，在理想还没确定能否实现前，她不敢在现实里随便刹车。

　　李幼韵：【很累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许宁和：【身体累还是心里累？】
　　李幼韵：【都累。】
　　许宁和：【那就去睡觉。现在就去。】

　　李幼韵：【你体会过“累到极致睡不着”这种状态吗？】
　　这就是她此刻的状态。
　　闭上眼，眼泪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
　　不是难过，只是太累了。

　　她的身体在哭泣。

　　许宁和：【体会过。这种情况需要让肌肉先放松下来，试试泡澡、听轻音乐、冥想。】

　　李幼韵看完消息，打开音乐播放器，选了轻音乐列表，点击播放，翻身侧躺，面朝靠背，蜷缩在沙发上，头顶的灯光洒下来，在她身上投下一半光亮，一半阴影，回复：【谢谢，我试试。】
　　然后阖上眼。

　　许宁和：【晚安。】
　　站在落地窗前，抬头看着这座不夜城到处闪烁的霓虹灯，等了会，没收到回复，转身去了书房。

　　此后他没再听到手机铃声响起。
　　也许树洞睡着了。
　　但愿如此。

　　愿意免费开树洞开解别人。
　　这样善良的人。
　　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