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里着迷》叶见秋

5、第 5 章

　　正月初六下午，飞行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把李幼韵从热带地区投放到冰雪天地。
　　临下飞机前，她换上冬天厚棉服，拎着装有新鲜出炉的两份潜水员证书的行李箱，坐上出租车。

　　车行驶在飘雪的环城路上，看着窗外云山雾绕，阴雨绵绵的天空像被罩上了磨砂玻璃，飘摇着的雪花像载着无名的重量有点沉重。

　　几个小时前离开的酒店外面是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

　　这两处截然不同的风景，要说更喜欢谁，好像也没有。
　　各自有自己的韵味。
　　而她要做的是欣赏。

　　沿街挂着的亮红色中国结和大红灯笼，提示这个国度依旧沉浸在农历新年的热闹气氛中。
　　她赶上了这份热闹的尾巴。

　　好几天没通风的房子有股灰尘味，不顾室外寒风呼啸，赶忙推开了所有窗户。
　　取出行李箱的物品，归置好后，双手揣在羽绒服兜里，穿上黑色中筒靴，出门。

　　新年遇见的第一场雪，她要去踩踩。

　　昏黄路灯下，她专注踩树底下还没被沾染的皑皑白雪。
　　踩完这处，又去那处，好不快活。
　　室外温度低到让她能看见自己的呼吸。

　　过了会，转身看印上了她脚印的雪，发现不太好，收回脚。
　　还是保留白雪本来的模样吧。

　　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散步，看着路两边节次鳞比的微黄暖灯。
　　来来往往的行人，此起彼伏的汽笛声。
　　过完了春节的城市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拥挤。

　　路过一家粥店，拐进去，点了山药排骨汤和小米粥。
　　透过窗玻璃，看着街景，慢慢吃完，浑身暖洋洋，然后踱步回住处。

　　两个月前，她参加了一场考试。按照往年惯例，考试结果将在明天公布。

　　尽管告诉自己平常心对待，但心里隐隐的担心慢慢的跳出来。
　　最开始不太明显，还能看进去书，渐渐地这股担心随着时间发酵后变成了焦虑。

　　等她洗完澡，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继续看书的时候，焦虑毫不掩饰地变成了心慌。
　　这种感觉无孔不入地入侵了她的心脏、脑袋、四肢百骸。
　　真切的心慌让她无所适从，正在看的书变得索然无味。

　　放下手中的阅读器，拥着被子无力侧倒在床上。
　　发了会呆，起身掀开被子，下床，拿出纸笔，坐在书桌前，记录这种感受。
　　让无形又捉摸不透的担忧化成有迹可循的文字。
　　这是她缓解焦虑的一种方式。

　　伏案写到十一点半，睡意姗姗来迟，放下纸笔，爬上床，盖上被子，套上保暖袜，挣扎了会，睡过去。

　　***

　　早上到达公司，长假过后的同事们脸上都挂着笑容，还没出现被工作摧残的生无可恋。
　　李幼韵微笑着一一打招呼。

　　过了会，蒋颂走进来，放下名牌包，朝斜对面工位上的李幼韵喊话，“幼韵，过年这几天我一直在刷朋友圈，就指望从朋友圈看你发的潜水照片，结果什么都没刷到！”
　　李幼韵赶忙站起来，“不好意思，我的朋友圈关闭了。”

　　蒋颂长舒一口气，“哦哦，我还以为你把我屏蔽了。”
　　李幼韵赶忙解释，“没没。我的朋友圈关了几年了。”

　　正在啃早餐的同事周赞朝李幼韵竖起大拇指。
　　有同事打趣：“李幼韵是我认识的反现代社交焦虑第一人。”
　　“哈哈哈……”

　　李幼韵笑着坐回工位。
　　就算没关闭朋友圈，她也不会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什么。因为除了这些同事和好友夏含姝，其他人都以为过年期间，她在“加班”。

　　大家说笑着，准备干活。
　　这时部门经理梁冶走过来，笑着说，“看来大家这个新年过得不错。今天下午两点，我们部门开会，部署新一年工作计划，要求每个人参会。”

　　“收到！”其他人异口同声。

　　待经理走后，同事们小声聊天。
　　“听说我们公司接了一个大单，史无前例的那种大活。我们部门肯定被分配了不少任务。预感之后我们会加班很惨。”
　　“嗯，我也听其他部门的同事说了。”

　　一位中年男同事抱住脑袋压低声音惨叫，“啊啊啊啊……拿什么来保住我的头发？！医生都说了要早睡早起！我正准备洗心革面。这下好了……”

　　另一个同事：“比起头发，我还是更愿意保住工作岗位。过年回家我才知道现在的就业形势有多可怕。很多亲戚的孩子大学毕业都还没找到工作，全蹲在家里考研考公。孩子压力大，家长也不敢多说，只能供着，家里氛围都不太好。”

　　“嗯嗯。我周围也是这样。回家跟我爸妈抱怨工作累，他们都说现在有工作就先苟着。多存钱，不然哪天被裁了就惨了。”

　　“……”

　　李幼韵在一边听着，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离出成绩还有两个多小时，置于膝盖间的双手十指交叉紧扣，紧张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

　　不管做多少心理建设，在货真价实的紧张感前，那些都是徒劳，只求时间快点把结果告诉她。

　　尘埃落定比头顶悬剑好受些。

　　她在忐忑中写代码到中午十二点，同事们纷纷起身准备去食堂。

　　这时听见蒋颂的声音，“幼韵，一起吃饭吗？”
　　李幼韵寻声抬头，“颂姐，你们先去，我还有点活忙完再去吃饭。”

　　同事们纷纷离开。

　　附近一大片工位只剩李幼韵。
　　她不敢用公司电脑打开网站查分，低头用手机查询。

　　但是网站怎么也进不去，换了网络也不行，估计是这会查分的人太多造成了网络拥挤。
　　她恨不得化身八爪鱼，快速编程把这个网站的代码进行优化。

　　不停退出登陆，重复了十来次，手忙脚乱的同时，心也揪成了一团。
　　又试了几次后，终于成功登陆进系统，手指像木头一样，僵硬地输入用户名和密码，点击查询。

　　结果网页又出现不停转动的小圆圈，还得继续等待。

　　全身紧绷，十指交叉紧握，指甲盖受压变得血红，心脏发紧骤缩，脸很热，但是身体很冷。
　　在近乎受刑的等待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紧张到忘记呼吸。

　　页面终于停止转动，跳到了分数界面。
　　她的心也跟着猛烈跳动了一下，剧烈到嗓子眼有点干，头有点晕。

　　眼睛直直盯着分数，以前一眼就能算出总分的能力这会被紧张冻结了。
　　虽然最下面显示了总分，她也知道肯定没错，但仍然想自己算一下，好像这样才真正踏实。

　　脑袋被紧张擒住，只得拿起纸笔，按照小学学习加减乘除那种方式，一一比划着算了总分。
　　看着那个数，心情没有按照原本以为的落下来，相反一瞬间像热气球一样窜上天空。

　　这个分数比她预期的要好！
　　就算按照过去几年最高的分数线，她也应该通过了第一关。

　　想呼喊，想高歌，想告诉所有人。
　　但是这个场合，她什么也做不了，相反只能隐藏。

　　不过有个人是肯定要告诉的。
　　正准备发消息，手机震动了。

　　李幼韵会心一笑，套上黑色大衣，接通电话，边走边说，“喂，含姝。”

　　电话那头的夏含姝听语调就知道结果了，大声喊，“通过了？幼韵！通过了吗？通过了吧？！”
　　“嗯，分数应该没问题。不过还要等正式通知。”李幼韵低头笑着说，放在兜里的右手紧紧握拳，把所有的兴奋都发泄在指端。

　　夏含姝：“啊啊啊啊……，我就知道你能行！宝贝好棒好棒！哈哈哈……”

　　李幼韵按了电梯下行键，听着电话那头开心的笑声，跟着抿唇笑。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走进去。

　　还好电梯里有信号，她继续讲电话，“还有一关，那关被淘汰的人也很多。”
　　夏含姝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复试主要看面试表现。你的外形、口头表达、逻辑和应变能力都是顶尖的！你只要不过分紧张就没问题！”

　　这时电梯在十层停下，李幼韵扬起一直低着的头，看着电梯右上角，眼睛明亮地像盛满了整个银河，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着问，“我真有这么好？”

　　话音刚落，电梯门缓缓打开。

　　李幼韵猝不及防看见那个“特别”的男人走进来，脸上的笑容滞了一秒，随即低下头。
　　听见电话那头说，“当然啊！你就是特别特别好！特别厉害！快跟我说，李幼韵最棒！最好！”

　　李幼韵看着脚尖，轻声问，“吃午饭了吗？”
　　夏含姝叫起来，“别逃避！快重复我刚才的话！”

　　李幼韵轻轻摇头，“别了，现在不方便。”
　　夏含姝知道这会李幼韵在公司，稍稍冷静，“好。但是你不能怀疑自己，一秒都不可以。快去吃饭，吃好点！”
　　“嗯，你也多吃点。”

　　这时电梯到了一层，李幼韵挂断电话，走往食堂。

　　钟又义和许宁和待其他人都出去后，从电梯右侧走出去。

　　钟又义看着前面那个刚才在电梯里打电话的女生的身影，小声说，“谈恋爱的人真是抓住每一秒来表达爱意。”

　　许宁和一头雾水，扭头问，“谁？”
　　钟又义朝前抬了抬下巴，努了努嘴，“那个穿黑大衣、身材很好、腿很长的女生。就连在电梯里都要跟男朋友打电话。”

　　许宁和在思考问题，随口问，“怎么知道是跟男朋友？”
　　钟又义一脸不解地看向老板，“她语气都温柔成那样了！还有说的话也是情侣之间的甜蜜日常。今天2月14号，情人节。对了，你不谈恋爱，也不关注这些。”

　　许宁和回忆了一下电梯里的声音，不置可否。

　　到达餐厅的李幼韵拿着餐盘，排队取餐。
　　刚才要不是电梯里人多，她差点要跟那个男人说考试结果了。
　　虽然可能会被认为是“疯子”，但是她真的好开心！

　　他适时地出现好像让她的心情又上了一个台阶。

　　***

　　下午两点，召开部门会议。
　　经理梁冶先讲了未来几个月的工作安排，然后说，“这次任务时间很紧。项目结束前，取消休年假。平时也不能请假，最多只能调休。大家都克服一下。”

　　部门20多张脸面无表情，刚才听着工作量的时候，大家心里差不多就明白未来几个月要“卖”给公司了。

　　虽然已经习惯了996，但是未来几个月会比996更惨。
　　想给经理捧场说一句“会努力”都做不到。

　　梁冶环视了一下会议室，“这次的季度奖金我会帮大家争取更多。工资待遇方面肯定有提升。”
　　大家依旧沉默不语。
　　李幼韵在低头担心。

　　梁冶语气凝重，“有问题吗？”
　　其他人抬起头，无力摇头。

　　梁冶挥了挥手，“散会。”

　　大家耷拉着脑袋走出会议室，各自回到工位上。
　　有人喝水，有人刷手机。
　　有同事小声说，“我好怕有命赚钱，没命花。现在只希望留着命把钱花完再死。”
　　“未来几个月跟封闭开发差不多了吧？”

　　刚才开会，李幼韵全程担心经理说出“封闭开发”这几个字，好在最后没有这样做。

　　她在上一家公司经历过“封闭开发”。
　　当时她跟十几个同事被关在一个酒店，封闭开发了三个月。
　　每天从早到晚干活，凌晨开会总结。
　　到了饭点，会有餐送过来，吃完了原地接着干活。
　　咖啡茶零食点心无限供应。
　　有问题直接问被关在一个大会议室的同事和领导，快速解决问题，全天快速高效推进工作进度。脑袋处于剧烈燃烧状态，虽然一天基本没走动，但身体异常疲惫。

　　没有上下班概念，吃喝住全在酒店解决，免去了回家花在路上的时间。
　　一天干活的时间超过了16个小时。
　　期间不存在摸鱼的可能。

　　那三个月像噩梦一样，无限榨干了李幼韵所有的精气神。
　　她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强撑了下来。

　　每个月最开心的时间就是发工资的时候，但这种喜悦很短暂，持续不了几分钟。
　　那三个月，她好像一共花了不到100块钱。
　　真实体会到“钱不过是银行卡上的一个数字”。

　　如果这次要封闭开发，那她的复试估计就要泡汤了。
　　她准备连续997上一个月班。这样争取下个月能申请调休两天去参加复试。
　　这件事她只能秘密进行，公司的同事谁都不能知道。

　　但是李幼韵现在处在为期三个月的试用期。
　　试用期请假是大忌。
　　而她准备请假的时间点是工作任务繁重的时间段。
　　这种情况请假既要顶着领导不同意的风险，又担心招来同事的不满。
　　要怎么不动声色又合理的请假，这是个问题。

　　***

　　临近晚上十二点，许宁和在办公室忙碌。
　　这时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先是出现铃声，接着振动，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离开，疑惑地伸手拿过手机。
　　才想起来，还是忘记设置树洞那款软件的提示音了。

　　打开软件，发现是几天前发的那个红包因为没被接收，被退回来了。

　　当时他发了红包，对方没收，他也没管。后来忙碌，就忘了这件事。
　　他又发了一个红包过去，【上次的建议很好，请收下。】

　　晚上十一点，李幼韵在挑灯复习。
　　在还没进入魔鬼工作节奏前，她要抓住所有时间来准备考试。

　　快到十二点，脑袋很懵，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了，合上电脑，爬上床休息。

　　趴在床上，摸索着套上保暖袜，摸过手机，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树洞软件，眯着眼看到最顶端对话框发过来一个红包。

　　往上翻，发现几天前收到过一个红包，只是过期被退回了。
　　刚才这个红包是十分钟前发过来的。

　　李幼韵撑着眼皮打字，【树洞是免费的。】
　　正在办公的许宁和听到手机铃声，想也没想就打开了树洞，【有效的建议都值得有回报。】

　　李幼韵回复过很多树洞，不记得在这个树洞里她说过什么，向上翻了翻聊天记录：【你问其他人，也会给你类似的建议，并不特殊。】

　　许宁和：【收下吧，不然以后没法在这里写烦恼。】
　　李幼韵：【收下了，我以后没法给建议。】

　　许宁和看着这个回复，松开鼠标，看着手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
　　他一向对给予自己帮助的人都会给出相应回报，这套规则一直运行地很顺畅。
　　思索了会，打下，【以后有烦恼，我会来这里。如果有建议，请写下来。谢谢。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随时说。】

　　李幼韵撑着眼皮打下：【好。】
　　许宁和：【晚安。】

　　墙上的时钟拨到凌晨一点，许宁和手挽着大衣走出办公室。
　　等电梯时，打开树洞，看到对话停留在他回复的“晚安”上。

　　随后摁灭手机屏幕，走进电梯，转身，套上大衣，一路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