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里着迷》叶见秋

3、第 3 章

　　二月上旬，农历年前三天。

　　李幼韵连续忙碌了快三周，把编写完的数据库代码发给了部门主管梁冶，得到“没问题”的答复后，她暂时松了口气，算是完成了入职后的第一个任务。这也是当时这个岗位年前急招新员工的原因。

　　午饭时间，部门好几个同事坐在一起，纷纷聊起过年安排。

　　同事周赞：“过年期间，我跟我妈就提了一个要求：尽量不要走亲戚，亲戚也不要来家里。我要睡到地老天荒！”
　　蒋颂握着筷子，“单身真好。我也想睡个天昏地暗。”

　　年龄稍长的同事赵砚：“因为要去婆婆家？需要好好表现？比如不能起的比公公婆婆晚？”
　　蒋颂放下筷子，“他们没这么要求，但是起晚了总归不好。”

　　李幼韵这时才知道蒋颂结婚了。
　　平时关于同事的家庭背景、恋情、婚姻等，她从不过问。
　　防止别人打探自己隐私的前提是不好奇别人的私事。
　　在工作中，她尽量做到有一些边界感，同时又想办法融入进去。

　　于是她主动参与了这个话题，“过年放假，我准备去学潜水。”

　　同一桌上的同事集体侧目，瞪大眼，仿佛这个选项从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周赞好奇，“不回家过年？”
　　李幼韵摇头，“前段时间回过家。难得的长假，想出去玩。”
　　蒋颂仰头叹了声，“人为什么要结婚啊？！我要是没结婚，也说走就走了！”

　　接着大家纷纷询问关于潜水的事。

　　李幼韵简单解释，“前段时间联系好了一个机构，订了机票和酒店。到时候跟着他们的安排学习。有理论学习和水下测试。考试合格可以拿到潜水员证。7天时间有点紧张，不知道能不能考下两个证。如果都考下来，以后潜水能潜的深一些。”

　　周赞瞪大眼，“还要考试？！我还以为是那种跟着教练直接下水看海底世界的休闲活动！”
　　李幼韵笑回，“好像也可以这样。我是想以后能单独去潜水，这样更自由。”
　　赵砚感叹，“年轻真好啊！我现在听到考试就跟我家孩子一样，浑身抗拒。”

　　大家说笑着聊天。

　　由潜水这个话题聊到其他方面，也许是临近假日，心情雀跃，聊天氛围轻松活跃。

　　说笑着吃完饭，大家端起自己的餐盘，准备去餐具回收处。

　　李幼韵起身，准备套上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斜后方餐桌上的那个“特殊”男人。

　　也许是她的视线被感应到了，两秒后，那个男人循着她视线所在的方向转头。
　　就在两人视线快要连上时，李幼韵迅速低下头，套上黑色外套。

　　等她整理好衣服，拿上餐盘，余光再次瞟到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时，发现他正低头吃饭。
　　尽管是休闲放松时间，他依然坐得板正。
　　仿佛不管何时，他都是这副正经又自律的模样。

　　李幼韵一行人离开后，钟又义喝了口汤，放下汤匙，撇嘴，“同样都是年轻人，放假我就只知道玩游戏、躺尸。老大，我这样是不是太没活力了？”

　　许宁和抬头看了对面的助理一眼，“你也想去学潜水？”
　　钟又义连连摇头，“那个太高难度，我怕会没命。小命要紧。”

　　许宁和：“那你想学什么？”
　　钟又义：“不知道。除了上班赚钱、下班花钱，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先别说我了，你呢？过年怎么安排的？”
　　许宁和：“跟平时一样。”

　　钟又义讶异，“不回家？”
　　许宁和摇头，“不回。”

　　钟又义怔住。
　　尽管跟老板关系很好，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自认为还算了解，于是吞下心中的惊讶，默默拿起汤匙喝汤。

　　***

　　腊月二十九中午，李幼韵的公司规定今天可以只上半天班。
　　到了中午，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她拎起工位旁的行李，直奔机场，顺利赶上了航班。

　　几个小时后，到达海岛，下飞机脱掉身上厚重的棉服，换上轻飘的雪纺桔梗碎花裙。
　　打车到酒店，办好入住，躺在房间阳台面朝大海的躺椅上，翻看潜水相关资料，为明天做准备。

　　临近傍晚，晚霞在天边肆意泼下一副色彩斑斓的油画，像在用这种方式欢迎她这名游客，连日的疲惫被碧蓝的海浪冲刷掉。

　　伴随着海边咸湿的轻轻晚风，去了酒店附近的自助海鲜馆，准备吃最新鲜的海鲜。

　　李幼韵正在剥一只大龙虾，放在手袋里的手机振动了，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深吸一口气，窝向椅背，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喂。”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低垂着头，右手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不停轻叩桌面。

　　“幼韵啊，放假了吗？过年回来吗？”李泌问。
　　“不回去。前段时间回去过了。”李幼韵回。

　　“幼韵，不要赌气！过年不回来不像话！我是因为结婚了，可以不回去。你不同！周围邻居都在看笑话！”李泌原本以为能压住心里的火气，但是电话那头的态度一瞬掀开了她满腔怒火。
　　半小时前，李泌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非常生气地说李幼韵过年不回来。她花了好大功夫给母亲灭火，答应劝说妹妹回去过年。

　　李幼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姐，我没赌气。公司让我过年值班。”
　　她说这话时，面色沉着，心平气和，心里想着等会是先吃龙虾还是先吃螃蟹。

　　李泌：“那你给爸妈转些钱。这样他们能消消气。”
　　李幼韵无声轻笑，同时语气略带哀怨，“我要是有钱也不会过年还工作了。”

　　李泌：“你随便意思意思就行。给多少都行！”
　　李幼韵：“我刚交了半年房租，到新的地方，什么都要买，都要花钱。”
　　李泌：“那现在要怎么办？能让他们消气的办法就是给钱。你想想办法吧！”

　　李幼韵抬头看餐厅天花板上悬吊的华丽璀璨水晶灯，“我给父母钱，这钱也是进了李沐阳的口袋。上次回家，家里新买的四居室房子，有给我留一个房间吗？”
　　上次她回家，是自己花钱住的酒店。

　　看着那盏水晶灯，像看着父母眼中的她。
　　需要她时，想起她，点亮她，照耀全家。
　　不需要时，扔一边，不搭理，寂寂落灰。

　　李泌怔了下，“所以你还在赌气？你一年到头又住不了几天，给不给你留房间重要吗？！再说了，你工作后，有给过家里很多钱吗？！我的可都是给家里了！”
　　李幼韵扯了扯嘴角，“姐，从小到大我跟你在家里得到的待遇不一样吧？家里养我到17岁。按照国家法律规定，父母年满六十，我一定按时按量给赡养费。除此之外，我没钱。”

　　李泌见劝说无效，大发雷霆，“李幼韵！你太冷漠！太自私了！那是生你养你的父母！”
　　李幼韵揉了揉太阳穴，“姐，新年快乐。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没等那头回应，她就挂了电话，并按下关机键。
　　抽出湿纸巾，擦了擦手，拿起大螃蟹。

　　***

　　除夕这天，许宁和在办公室忙碌了一上午。
　　位于写字楼10层的公司，除了他，空无一人。

　　过了会，捏了捏眉间，起身，走到办公室落地窗边，看着朦胧厚重又阴沉沉的天空，分不清是雾还是霾。

　　一个阴冷又无情的农历新年。

　　他想创立的生产线，前期投入很大，风险很大，开拓市场也很难。毕竟以他对这行的了解，国内很多实验室更青睐国外的产品，对国内产品大多不屑一顾。

　　生产线的每一个环节都有很多问题。问题堆积在一起让他有些烦闷。
　　加上今天这个日子，烦躁好像就有了更多理由。

　　在窗边插兜站了会，合上电脑，拿上车钥匙，锁上公司大门，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
　　开车在飘雪的空荡街头慢慢转悠。
　　漫无目的。
　　无情无绪。

　　一直到晚上，找了家餐厅。
　　在满是阖家团圆吃年夜饭的热闹餐厅，平淡地吃完了一个人的年夜饭。
　　不悲不喜。

　　回到住处，洗完澡，裸着上身，腰间裹着一条浴巾，在落地窗前，面色沉静地望着万家灯火。
　　过了会，转身拿过茶几上的手机，看到公司群里员工在热闹地抢红包。
　　他接连发了很多大额红包，听到了无数夸赞，但心里依然烦躁不已。
　　这会不想工作，这个时间点也不好打扰朋友们。

　　用什么来打发今年最后四个小时？
　　想起之前钟又义说的树洞。
　　名字叫什么来着？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
　　夜空？好像不是。
　　星空？好像是的。

　　下载软件，搜索了一下，果然有这个名字的树洞。
　　其实就是一个命名为“星空树洞”的个人账号。

　　握着手机的右手食指叩击手机背面，过了会，打下，【树洞有烦恼吗？】
　　等了会，没有回复。

　　***

　　除夕这天，身在国外的李幼韵学了一天的潜水理论课，越发引起她对明天水下课程的兴趣。
　　这会兴奋到睡不着。
　　索性出了房间，走到酒店前面的沙滩上，坐在细软的沙子上，脱掉拖鞋，把双脚埋在沙子里，吹柔软海风、听阵阵海浪，脚指头跟跳舞似的不停在沙子里穿梭。

　　闷了一个冬天的身体被清透暖和的大自然抚得舒服极了。

　　过了会，看见远处海面上飘来一只白色帆船，随着海浪摇摇晃晃，像蹒跚学步的孩童。
　　她觉得眼前这副景很美，拿出手机找好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给好友发过去。
　　抓起一把沙子，从指尖滑落，被风吹散。
　　然后张开手臂，闭上眼，感受风环绕她。
　　自由、轻松。

　　过了会，想起来最近太忙，有好几天没去树洞了。

　　坐在海边，打开软件，看到置顶一条命名为“某某”的人半小时前发过来的消息，【树洞有烦恼吗？】
　　不值得回应。
　　她接着看下一个树洞。

　　看了会后，回复了几个烦恼。
　　其中一个树洞写着：【好烦。父母又在除夕夜吵架，连续几年了。他们就不能换个时间吵架？今年吵架的理由更是无语，居然因为要包什么馅的饺子吵起来？！到底是大人无聊还是婚姻无趣？只能通过吵架给平淡的生活带来不一样的情绪？不想成为这样的大人，不想要这样的婚姻。没见过幸福家庭的模样，我以后能拥有美好的婚姻吗？】

　　李幼韵想了想回复，【我们倾向于用身边的样本来指引行动，但是你现在知道父母这个样本的相处模式不太好，不要把他们的婚姻模式在心里反刍，在脑中用良性模式来取代。祝你新年快乐，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接着返回消息列表，发现最上面这个叫“某某”的又发来了一句，【你有烦恼吗？】
　　李幼韵依旧不打算回应这种无意义的问题，继续翻看其他树洞。

　　许宁和发出第二条消息后，等了十分钟，还是没收到回复，有点不甘心，又打下，【在的话，麻烦应一声。】

　　李幼韵看完全部树洞，看到置顶那个对话框又发来了消息，点开看，皱眉，随手发了个，【皱眉.JPG】

　　总共等了近一个小时后，许宁和才收到一个表情，很不解，回了个，【？】

　　李幼韵坐在沙滩上，双手环住立着的腿，歪头枕在膝盖上，看着手机屏幕，不太想回应。
　　手指放在屏幕键上，准备按灭手机，一开始就不应该回答这种问题的。

　　但犹豫了一下，既然已经回应了，突然消失，有点不礼貌，想了想，打下，【有个人哭着说我怎么不中彩票。老天爷很想告诉他，如果想中彩票，至少得先买张彩票。所以，如果要解决烦恼，请先说出你的烦恼。】

　　许宁和突然收到一条长达三行的消息，顿时愣住，仔细看了两遍这条消息，回复，【你怎么知道我有烦恼？】

　　李幼韵再次收到‘某某’的消息，轻笑出声，淹入暗海。
　　对面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
　　他不知道树洞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李幼韵想到今天国内正值农历新年，此刻她周围都是外国人，还是对手机那头有点迷糊的同胞耐心点吧。
　　于是回复：【人开心的时候不会躲起来告诉一个陌生人。农历新年，想在树洞里倾述的人应该是不开心的。】

　　许宁和坐在沙发上，盯着‘倾述’那两个字，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打下，【我没有要倾述。】

　　李幼韵：【那就好。陌生人，祝你新年快乐。】
　　发过去，退出软件，摁灭手机起身。
　　许宁和觉得他还什么都没说，怎么这个天就被聊死了，赶忙打下，【等一下。】

　　李幼韵走回酒店，洗完澡，听着浪涛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