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猫》一江九枝

6、施岚说：

　　上周C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施岚有幸成为见证人，不过那场雪持续时间不长，飘了几片雪花就停了，他回去以后和傅以存说，室友并不相信，又问候了施岚眼睛是不是还好使。

　　但这周三不一样，天边浓云来势汹汹，白毛风刮走了学校桦树上不剩几片的枯叶，连带着刮来骤降的温度与一场从早到晚都不停的鹅毛大雪。

　　今天施岚应学校老师的要求去带大一学妹们的晚自习，九点结束时他往教学楼外跑，一掀门帘就傻眼了，风雪好似会吃人，没有防御设备根本就没法回寝室，他皱眉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十分怂的缩回了楼道里。

　　这届大一一共就招了两个女同学，身材娇小的学妹往大花伞下一钻，站在门边说了会儿悄悄话，披发的女生就走过来问他：“学长是不是没带伞呀？要不我们送你回去吧。”

　　男寝楼和女寝楼完全在东西两个方向，外面雪那么大，A大路灯又坏了好几个，施岚大概疯了才会让女孩子送他回寝室，于是赶忙摆摆手，“不用了，一会儿我室友来接我，你们快回吧，太晚了就算是学校也不安全。”

　　学妹坚持要送他回去，但拗不过施岚，只好带着满腔遗憾离去了。

　　施岚看着花伞渐行渐远，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完全可以先送学妹们回去，然后再撑伞回寝室，第二天把伞还给她们。

　　一失足成千古恨，施岚错失良机，这下是真的被困在教学楼了。

　　凌晨有球赛，朱伊洛要拉着555寝室的全体成员半夜爬起来给心爱的球队加油助威，这时候应该已经睡了，施岚不好意思把人家叫来接自己，站在原地将手机通讯录从头翻到尾，发现刚才不过是用来搪塞学妹的话，现在竟然成真了。

　　微信七十七个联系人，竟然真就只有一个傅以存可以来接他。

　　这个时间傅以存不是在追剧就是在追番，施岚这个小小的无理请求，应该不会打扰到他。

　　……应该，吧？

　　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施岚硬着头皮给傅以存打电话。

　　那边接的很快，是傅以存一贯的暴躁风格，“有话快说，忙着呢。”

　　施岚问，“你有没有伞啊？”

　　傅以存说：“有。”

　　“太好了。”施岚喜出望外，“那可不可以现在来教A接我一下？雪太大，我回不去。”

　　傅以存不耐烦道：“你有病？谁他妈下雪打伞？”

　　说的是实话，毕竟今天早晨雪下得还不大，施岚也只是帽子一戴，非常悠闲地离开了寝室，还有闲心团个小雪球带去教室和同学玩，但谁能想到这天气像室友的脾气一样反复无常，说暴躁就暴躁呢。

　　施岚说：“你拉开窗帘看看，是真的回不去。”

　　傅以存那边没动静了，施岚一颗心被高高吊起，不知道他是真去窗户边看了，还是就这样把自己晾在一旁。

　　好在傅以存只消失了不到半分钟，施岚听见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他妈真是烦死了，等着。”

　　施岚十分感动，决定下一次再去超市一定多给他的亲室友带几袋泡椒凤爪，他发现傅以存就喜欢吃这种口味比较重的。

　　电话挂断，施岚望夫石一般站在教A门口，翘首以盼傅以存天神降临。

　　大概十五分钟后，施岚看到风雪中有人撑着一把黑伞，朝他缓缓走来。

　　傅以存裹在长羽绒服里，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像个逃荒过来的难民，只露出一双满含不耐烦的桃花眼，走到门前，一把将刚刚掀起门帘的施岚拽进伞下。

　　“好烦。”傅以存说，“你他妈真的好烦。”

　　施岚稍微靠近他，赔笑道：“明天下午没课吧？晚上请你吃火锅。”

　　看在火锅的面子上，傅以存收声了。

　　雪实在太大了，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蹒跚，施岚的头不断蹭到伞骨，感觉头发都要被薅下来一部分，随后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傅以存只是气势上的巨人，实际是比他矮的。

　　记得高一两人还同班的时候，施岚发育比较慢，在男生里面算是小个子，排队时总站在前面，但傅以存那时就已经是一株抽芽的小树苗了，于众多外拐裂枣中独自鹤立鸡群，白白净净一个男孩子缀在队伍最末尾，赏心悦目的出挑。

　　当时不少男生都说过类似的话，如果自己是傅以存，一定如何如何。

　　时光荏苒，没想到施岚也有身高反超的一天。

　　他这边心里偷笑，傅以存不知道是踩到了凸起的地砖还是什么，脚崴了一下，连带着整个人都重心不稳，往一侧摔去，施岚反应极快，心里还哈哈哈着，手就已经拽住了傅以存，将他拉向自己。

　　有生以来谨慎如施岚也有嘴快过脑子的一天，“哈哈哈哈哈，小心点。”

　　傅以存一句谢谢卡在嘴边，立时换了另一句，“你疯了吗？”

　　施岚，“不是……”

　　傅以存看起来想将施岚直接扔在风雪中，让提前窥破他计谋的人哥俩好似的揽住肩膀，被迫听了一耳朵解释，“刚想事情呢，没笑你，别误会。咱学校每天那点拨款除了建公园就是修操场，也不说好好把路铺一铺，这边挺多砖要么碎了要么凸起来了，稍微慢点，我怕你……我怕我摔了。”

　　傅以存，“……”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要么就好好组织语言想清楚了再说，这种口误之后的替人挽尊和再抽他一耳光没什么区别。

　　施岚的手搭在傅以存肩上，暴躁小傅哥看了一眼，那目光十分凌厉凶狠，说不清是想直接来个过肩摔还是什么，但不管他究竟是何种想法，最终都没有将之变为现实，而是由着施岚去了。

　　室友后半程难得不暴躁，以至于施岚回到寝室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一路搂着他回来的，更稀奇的是他还没死。

　　他没死！

　　这是革命的超一大步！值得欢呼！

　　雪这么大，哪怕有伞他俩也淋了不少，施岚将书包放在椅子上，说：“你先去洗澡吧，我等一会儿再洗。”

　　傅以存脱了羽绒服，露出两条比寻常男生白好几个色号的胳膊，施岚这才发现他长羽绒服下只套着一层平时在寝室里当睡衣穿的单薄短袖，再往下半身看牛仔裤也是，那粗细程度一看就是没穿保暖裤。

　　施岚皱起眉，“你就穿这么点，不怕感冒？”

　　傅以存拿出换洗衣物，甩了甩额前被雪水打湿的头发，没好气道：“我他妈因为谁？”

　　施岚，“……”

　　好吧，因为他。

　　傅以存嘲笑，“放心，你死了我还健在。”

　　施岚一下理短，无视了他的冷嘲热讽，催着傅以存进浴室，拿了他的马克杯冲了一剂感冒灵颗粒。

　　事实证明傅以存在玩狼人杀的时候，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概率会把把跳预言家，他一句“你死了我还健在”可能是什么上古时期延续下来的魔咒，直接把施岚念倒了。

　　第二天施岚有气无力趴在床上，嗓子干得发疼，嘶哑着把傅以存从好梦中叫醒，“朋友……醒醒，我需要帮助，快来……”

　　傅以存睁开眼就觉得闹心，他看了眼时间，才不到七点，“你他妈又怎么了？”

　　施岚蹭到床边，“你摸摸我……”

　　傅以存，“……？”

　　他大喘气道：“我好像有点发烧。”

　　傅以存在床上躺了几秒，一下子弹了起来。

　　结果并不是施岚有点发烧，而是他整个人都快烧死了，烫的和火炉一样，傅以存只在他额头上试了一下，就直接上床将施岚从被子里拖出来，手脚麻利的给他和自己套衣服，一边打电话叫车一边扶他出门。

　　周四上午两人都有课，施岚烧的迷迷糊糊还不忘争做五好学生，抓着傅以存手腕说：“请假……记得请假。”

　　傅以存一脑门官司，骂他，“你他妈快闭嘴吧。”

　　后面发生了什么施岚都有点不记得了，他完全烧到失智，只模模糊糊能想起似乎是傅以存一路把他背到车上，又从车上把他背到医院，他中间可能说了很多胡话，傅以存还骂他来着。

　　再睁眼就是医院，最近因为流感得炎症的人很多，没有空床位，施岚又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只能分到输液大厅的一个空位，蔫在那里挂点滴，等着傅以存去给他倒水吃药。

　　关键时刻刷脸就显得很重要了，打水的人很多，但傅以存脸上的焦急藏不住，好些大爷大妈还以为他家里有什么重症病人，纷纷给他让路，傅以存一边道谢一边接水，没多长时间就回了输液大厅，在人堆里看到施岚缩在椅子上，不高兴的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倭瓜。

　　施岚接过水喝了药，问道：“明明你穿的更少，为什么最后是我发烧？”

　　傅以存说：“因为你蠢。”

　　施岚的确是烧糊涂了，他顶了一句，“胡说，人家都说只有笨蛋才不会生病。”

　　傅以存，“……”

　　他咬牙切齿，“我看你他妈真的是活够了。”

　　施岚冲他笑。

　　他早就摸清楚室友的脾气了，就是个坏脾气且不会说话的人罢了，根本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果然，傅以存只是骂了他两句，并没有当众对病号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施岚吃过药就想睡，晃了晃脑袋，眼前的人都开始重影了，低声道：“困……”

　　傅以存起身，“困了就睡。”

　　施岚伸手捞了他一把，精准抓住了傅以存的手，“你去哪？”

　　傅以存把他的爪子摘下去，轻轻弹了一下他脑门，“去他妈给你请假。”

　　施岚“哦”了一声，傅以存去外面打电话了。

　　输液大厅没人大声喧哗，只有窃窃私语催眠似的绕着他转，施岚这回知道长得高的弊端在哪了，就是倚在不合适的椅子里用什么姿势都不舒服，他只好垂着头，一边捻手指一边强行入睡。

　　傅以存看着浑身上下都是硬骨头，手却意外的柔软，且细，有些像女孩子，可又没有女生的手小，矛盾集合体再次上线。

　　施岚就这么胡思乱想，没一会儿便睡着了，睡到一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一边倾倒，却没有力气支撑，施岚半梦半醒间想，等下可能磕的会有点疼。

　　幸而一只手及时拉住了他，没让施岚像个大马猴一样趴在大厅里。

　　下一刻施岚就被那只手拽着向另一边倒去，头枕上了年轻人单薄的肩膀，有点硌，但足够温热。

　　他塞了一早上的鼻子也终于通了些气，闻到了有别于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是白桃爆珠吗？好像不是。

　　施岚仔细品味了一下，觉得那应该是槐花香。

　　小傅哥：内涵我笨的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