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猫》一江九枝

4、傅以存说：

　　傅以存是个暴躁小伙，这点施岚一早就知道了，但他的确没想到傅以存几乎无时无刻就没有不暴躁的时候。

　　两个人从图书馆出来，一路无话，施岚也不敢再招惹他，担心真被他拿经济史糊进下水道，之后唯一一点交流，就是施岚要去学校超市买点零食，让傅以存先回寝室，暴躁小伙一甩头，跟着施岚一起向超市走去。

　　施岚受够了朴园食堂原生态的饭菜，这段时间打算都拿零食与快乐水充饥，在有限的经济条件下好生放纵一把，在几个零食架中间无忧无虑的穿梭。

　　去收银台结账时施岚付过钱，扭头就看到傅以存正在另一个收银台前皱眉苦思。

　　施岚提着一大袋零食走过去，还没等说些什么，就听见傅以存烦躁道：“操，怎么又涨了？”

　　施岚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大概明白傅以存是在为选一盒价位合理的烟而发愁。

　　施岚诧异的挑了挑眉。

　　高中时期总有傅以存是个老烟枪的传言到处飞，施岚向来是没有信过的，一方面他与傅以存确实已经有过并不算远距离的接触，闻不到他身上有刺鼻的味道，另一方面他们学校其实管的很严，抓过的未成年烟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每次都会在校公告栏挂出一整页的处分名单，其中并没有傅以存的大名。

　　施岚一直以为会有如此谣言四处散布，是傅以存的气质的确给人很狂很野的感觉，导致他人对其认知稍有偏差，但没想到几年过去，傅以存居然将高中时代的谣言一一坐实了。

　　可能这就是成长吧？施岚没来由的冒出一句感慨。

　　收银台后站着课外兼职的学生，看起来是傅以存的熟人，打趣道：“傅哥，要不干脆戒了吧？”

　　“滚。”傅以存将一张面值二十的纸币甩在他面前，相当社会的说，“老样子。”

　　男同学收好钱，笑眯眯上贡了一盒万宝路。

　　寝室楼的吸烟室在一层的走廊尽头，施岚刷卡进去，他的暴躁室友就攥着那盒烟，一句话不说的向吸烟室走，背影相当决绝。

　　已经快十一点了，施岚十分真心地问了一句，“你中午吃什么？”

　　傅以存的不耐烦已经快从后脑勺溢出来了，施岚眼力见十足，眼见等不到回答也不再问，将快滑下肩膀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拎着他的续命零食去乘电梯。

　　电梯停在十楼，等待的过程中傅以存去而复返，烟已经夹在指尖了，还没点火，站在十步开外问他，“你还记得钥匙在哪么？”

　　施岚想了想，“门框上？”

　　傅以存酷帅的一点头，一手是烟，另一手是经济史，又转身走了。

　　施岚盯着他的背影，目送傅以存走进吸烟室，身影被挡在门后，觉得室友实在是个矛盾集合体，且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

　　电梯叮一声提醒，钢板门缓缓打开。

　　818寝室位置很好，向阳，上午阳光冲着傅以存那边，下午就会照到施岚的桌子，今天他来的太早，又急匆匆去上课，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自己的新寝室，这会儿趁室友还没回来，施岚也好肆无忌惮一下。

　　都说从生活习惯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脾性，施岚打量过整间寝室，觉得傅以存也就是普通男大学生当中的一员，可能稍微有些懒，但也不缺生活情调。

　　窗台上养着几盆多肉植物，能看出早上喷过水了，玻璃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水印，施岚靠想象就能猜到，傅以存一定是一头毛躁的起来，随便将被子叠成四不像扔在床头，一边刷牙一边拿水壶来回泚脆弱的小苗，清醒以后换好衣服，就将桌上摊着的教材都收拾好摞在一处，空出来的另一半留给新室友。

　　其实是个好人吧。

　　施岚想了想，从零食袋里摸出一条巧克力，轻轻搁在傅以存山一样高的课本上。

　　傅以存大概是将整盒烟都抽完了才上来的，施岚那时正冲好了泡面，晃着叉子和他打招呼。

　　傅以存将经济史丢在桌上，脱了外套就爬上了床，背对施岚躺下后冷漠道：“我一般都是下午的课，中午要睡觉，你要是吵醒我就死定了。”

　　其实这样的话大一时候施岚没少听朱伊洛他们讲过，甚至他自己也常常和他们这么说，只是男生之间很正常的玩笑话，不知为何从傅以存口中说出来就如此杀气十足。

　　哪怕傅以存如今比他低一届，是学弟，施岚也还是不敢以此为借口收拾他，嗦面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巧克力还在课本上压着，无人问津，施岚处理寝室关系的计划刚刚冒尖，又缩回土里了。

　　毕竟不是同专业，考古系和金融系的课程安排是完全错开的，施岚在818寝室小心做人，又忙着提交报告，成天脚不沾地在A大来回奔走，他们在西区，有时甚至要跑去校本部图书馆翻找材料，早出晚归了好几天，再次回归上课时被朱伊洛问起寝室生活，施岚才后知后觉，最近他都没和傅以存说几句话。

　　喻世明好奇，“怎么样，傅以存同学好相处吗？”

　　施岚诚实道：“最近我比较忙，他还没醒我就走了，等我回去他都准备睡了。”

　　蔡源推了推眼镜，奋笔疾书抄施岚整理好的旧石器考古课笔记，偶尔插两句话，“其实这样也挺好，井水不犯河水，一眨眼时间也就过去了，再一眨眼就该毕业了。”

　　施岚觉得有道理。

　　最初那两天的试探过后，施岚就看明白了，傅以存是那种联机游戏都等玩成单机的单排独狼，软硬不吃，一整天愿不愿意和他说话全凭心情，不过大多数时候就是喘气声也非常轻，就差将“你最好不要招惹我”一行字抄牌立在旁边了。

　　施岚原本还因为曾经同过校，对傅以存怀有基本的好感，可时间久了，这人一副死样，他的热情也渐渐被消耗了。

　　就这样吧，反正再有不到两年就毕业了，施岚百分百肯定，他和傅以存的缘分一定会终止于他把学士帽扔上半空的那一刻。

　　朱伊洛在一边刷手机，嘴里叼着牛奶吸管，拿胳膊肘撞了撞施岚，“先把你室友放一放吧，你最近听没听说，海逸知道你回国了，这两天到处跟人打听你新微信号，前两天问到我这儿了，我没给。”

　　施岚愣了愣，摇摇头，“倒是真没听说。”

　　喻世明在一边出馊主意，“怎么着啊，要不还是见一面谈谈？小姑娘家的，脸皮薄，你多少给人点面子……我看她其实还挺喜欢你的，当时分手估计是冲动了，要不考虑考虑复合？”

　　蔡源眼疾手快，照着喻世明大腿掐了一把。

　　喻世明一嗓子叫出来，“你有病？！”

　　蔡源瞪他，“你懂个屁，少说两句吧。”

　　施岚给蔡源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冷静道：“不见了，过去就都过去吧，没必要。”

　　喻世明还想再说话，施岚不给他机会，收拾好东西起身，说：“我去图书馆还书，先走了，源儿抄完笔记送回我寝室就行，明天见啊。”

　　喻世明，“哎……”

　　蔡源又掐了他一下。

　　“嘶——”

　　等施岚走远了，朱伊洛把吸管吐到喻世明脸上，骂道：“傻逼。”

　　说起来施岚当年刚入学也是个花样少年，青春年华里的青涩恋爱当然是蒙昧阶段的必经之路，即使是他这样高中拒绝过几十封情书的狠人最终也不能免俗。

　　海逸的专业在本部，是施岚在校学生会开会时认识的学姐，也是他唯一相处过的女朋友，不过后来施岚出国，海逸无法忍受为期一年的异地恋，就选择了分手，施岚虽然真心实意喜欢过她，但非常尊重女孩的决定，没有挽留。

　　以上是官方说法，当时施岚和海逸在一起时论坛就炸了一次，分手时又炸了一次，为了不被猜忌，施岚唯一一次自爆马甲发言就是澄清一些带有攻击性的语言。

　　不过论坛网友有些话虽然难听，但说的是实话，比如的确不是海逸提的分手，而是施岚。

　　那时施岚刚刚出国，每天都会掐点和海逸煲电话粥，安抚女朋友寂寞的灵魂，然而不到一周，施岚有时打过去的视频通话就没人接了，海逸通常第二天才会回消息过来，借口一大堆，施岚第一次谈恋爱，女朋友说什么他都信，直到朱伊洛有天半夜给他打电话。

　　施岚当时是凌晨三点被吵醒的，国内时间大概是早上十点，朱伊洛翘课，找了个没人的楼道和他说：“山风啊，我昨天想了半天，觉得你还是得知道一下。”

　　施岚看了眼闹钟，整个人脑子都是一团浆糊，有气无力，“大哥，你知道这边现在几点吗？”

　　“你还管它几点啊！”朱伊洛恨铁不成钢，“你女朋友出轨了你知不知道？”

　　施岚当时就觉得朱伊洛是和他开玩笑，说了句“不可能”就要挂电话。

　　朱伊洛急道：“哎呀真的！我没事干拆人姻缘干吗？吃饱了撑的吗！我有实锤，你等着哈。”

　　说罢朱伊洛挂断通话，施岚让他搅散了睡意，带着火气靠在床头，准备看看朱伊洛能给他编出什么花来。

　　然而不成想，朱伊洛还真不是编的，不到一分钟，施岚的微信就刷刷刷收到好几张图片，内容全部都是海逸和另一个男生，有牵手的，拥抱的，接吻的……有些像素模糊，一看就是偷拍时手抖，有些却十分清晰，每一张都透露着暧昧。

　　施岚握着手机，整个人都僵了。

　　朱伊洛开炮似的和他突突：看看看，接吻那张是蔡源去本部开会拍到的，就在实验楼后面的林荫大道，剩下的都是在论坛里找的，兄弟，你帽子多的都能开厂子了。

　　施岚：……

　　施岚：行了，知道了，别出去乱说，对女孩影响不好。

　　朱伊洛：哎呦我的亲哥，你是菩萨吗？！都到这地步了还不干他丫的！

　　施岚：就当帮我个忙了，我一会儿把论坛账号和密码发给你，你帮我去开帖说一下……就说我俩早分手了，是她提的，因为海逸不想异地恋，叫论坛上的人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不要去打扰别人的正常生活和新感情。

　　朱伊洛：……哥，你佛祖转世吧？

　　施岚：谢啦谢啦，爱你哦么么哒~

　　朱伊洛：滚！

　　施岚再也没有回复，朱伊洛也没说什么，他握着手机在床上一直睁眼到天亮，终于在临出发去学校前给海逸发了一条语音，“我知道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会接，但我觉得分手这件事应该是要当面说清的，但我在外面没办法……总之就这样吧，和你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开心，谢谢，我们分手吧。”

　　施岚将手机关了静音，和合租的日本室友一起搭地铁去上课，之后手机就被偷了，和国内暂时失去了联系，短暂的恋情也就此画上句号，除了朱伊洛和蔡源外，其他人谁都不知道，施岚那段时间的人生曲目是《绿光》。

　　下午施岚难得在图书馆泡了一会儿，加班写完报告，晚上不到七点就回了寝室，傅以存也在，似乎是刚洗过澡，懒洋洋窝在吊椅里追番，头发还在滴水。

　　只有一个人在的寝室温度很低，傅以存只穿了一件短袖，露着两条胳膊，施岚看一眼就觉得冷，问他，“怎么不多穿件外套？”

　　傅以存戴着耳机，隐隐有相当热血的音乐飘出来，什么都没听见。

　　施岚叹了口气，去忙自己的了。

　　晚上施岚洗漱过，坐在桌边最后检查报告，傅以存在他对面看小说，桌子正中央摆着一小盆多肉，成了一小池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施岚检查报告过分认真，连手机响了都不知道，在桌上嗡嗡震了很久，傅以存快被烦死了，终于开口说了连日来的第一句话，“接。”

　　“嗯？”施岚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瞄到自己一边震一边要过界的手机，赶紧和他道歉，捞了回来。

　　手机屏幕上是一串陌生数字，本地号码，施岚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来这是谁，接起来后试探道：“喂？您好，我是施岚。”

　　手指不经意滑到了屏幕中央，施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碰到了免提，对面静了静，随后是女生撕心裂肺的哭喊。

　　“施岚，我现在就在你楼下！”

　　傅以存定顿一下，手中书页发出一点撕裂声，显然是吓着了。

　　施岚揉了揉被震到的耳朵，迎着傅以存无措的目光，温柔的冲他笑了笑，关掉免提，对着话筒强硬道：“我不会见你的，再有十分钟就是末班车了，外面冷，早点回去吧。”

　　说罢，施岚挂掉了电话。

　　傅以存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施岚善解人意道：“不好意思，是我前女友，吓到你了？”

　　傅以存倏地收回目光，“……谁他妈会被吓。”

　　施岚点头，“说的也是，你胆子大，其实是我被吓到了。”

　　傅以存，“……”

　　暴躁室友暴躁的将小说扔在桌上，暴躁地爬上了床，“谁他妈管你啊。”

　　小傅哥母胎so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