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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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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又见面了,警官,晚上好。”
临近入冬的那不勒斯空气开始转凉,阿帕基走近坐在大桥扶手上的人,后者的短发被风扬起来,两条长腿垂在扶手外侧晃荡,她扭头冲对方扬了扬手中的扁瓶威士忌,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一个清醒且心理健康的正常青少年当然不会在半夜做出如此举动,阿帕基觉得自己的心底的善意兴许还没死绝,于是又向她靠近了一步:“你在那干嘛?”
“您猜。”
“从那下来,然后回家去。”
她放下了拿酒瓶的手,似乎在认真思考对方的话。片刻后思考大抵得出了结果,她说:“您过来,来吻我一下,我就马上回家。”
“你喝醉了,不够清醒,”阿帕基强忍恼火,继续劝导,小心地再走近了一步,向她伸出手,“你得从那下来。”
“我也可以从这儿跳下去。”
“下来。”
“您得跨到栏杆这边来,不然我没法吻到您。”
她躲开前警员的手,往外挪了两公分,同时得寸进尺地说。天太黑,阿帕基自己也喝了些酒,酒精与黑夜的双重作用下他看不清桥下的情况,但耳边听不到水流的声音,他推测也许是因为桥太高,离水面太远,因此更加坚定地认为自己决不能让眼前的人从这儿跳下去。他只犹豫了两秒,便翻到了栏杆外侧。这次靠近时对方没有躲避,但也没有凑上来吻他的企图,仅仅只是近乎感动地对他笑出来,从阿帕基的角度能看到她水波粼粼的浅蓝灰色眼睛。
他再次伸手试图拉住对方,终于是成功了——她双脚落地站到桥沿上,可竟然没有站稳,趔趔趄趄眼看就要跌落大桥。前警员下意识去扶,却毫无防备地被对方轻推了一把。从桥边摔落时他隐约听到对方轻快的笑声。
天杀的小混蛋。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出来。好在事实上,桥并不高,水流不急,只要脚上没被浇上水泥,从这儿跳河并不至于伤到任何人。阿帕基暴躁地想,等他游回岸边,回到桥上,要是那该死的醉鬼还在那儿,他就要不顾性别差异地狠狠揍她一顿。
下一秒,有人失去意识样地直直栽进离他不远处的水里。」
2
自由诚可贵。
而自由的声音即便过分嘈杂也依旧悦耳,米斯达想,自由听上去就像汽车呼啸着碾过马路、小商贩的争吵声、狗对着树上松鼠的狂吠……以及不远处的广场上破空而来的吉他声。
没错,吉他。他又想起住在他隔壁、一到半夜就开始练吉他、永远只会弹没有和弦的绿袖子和天空之城的穷学生。但广场那边传来的吉他曲音色饱满,乐声流畅,乍听起来像是古老的凯尔特民谣。
而演奏者身穿黑色长裙,系绑带的V型领口几乎开到肚脐,看起来似乎身材贫瘠,但人高腿长,颜色很浅的金发在阳光下几乎泛白,看起来像亚当斯一家里会出场的人物。纳兰迦口无遮拦道:“她这样看上去就像阿帕基失散多年的亲生姐妹。”
米斯达更进一步说:“她看上去就像做了变性手术的阿帕基……我都不知道这片广场会有街头艺人来。”
“本来确实没有,因为有人会向他们收保护费,加之这里不是热门旅游景点,来这里表演只会入不敷出……”
福葛接下来的解释他没有听进去,因为那位街头艺人开始伴着吉他唱起了一首外来语言的歌,旋律顺耳但阴郁,颇有些生人勿近的气息。
一曲终了时布加拉提向她走了过去,往地上倒放的宽檐毡帽里放了一张纸币——对于给街头艺人的小费而言面值过大了些。对方视线从布加拉提起始,不紧不慢地扫过他们几人,深紫色的嘴唇弯起一个弧度,接着她礼貌地微微颔首:“下午好。”
“下午好。”白衣青年回答。
“今天天气真不错。”
“是啊。”
随后他便如常地离开,身后跟着福葛、纳兰迦和阿帕基。米斯达上前也往那顶毡帽里放了枚硬币,和布加拉提相比稍显寒酸,但他还是如愿获得了这位表演者的一个带着谢意的点头。他笑嘻嘻地向对方搭讪:“嘿,你愿意为我唱首卡朋特吗?”
“今天不太愿意,他们的歌不适合我的裙子,”她好脾气地说,“但我可以为您再唱一遍刚刚那首歌的意大利语版。”
米斯达从善如流:“你唱什么我都愿意听。”
3
三天后的中午,刚下完一场小雨后天空重新转晴,天气挺热,地上的积水很快便被蒸干。在广场同样的位置,布加拉提往同样的毡帽里放进同样面额的纸币。长腿姑娘向他微微躬身:“中午好。”
“中午好。”
“今天广场上人真多啊。”
“是啊。”
若非这耳熟的对话和那顶眼熟的毡帽,米斯达几乎没法认出这和那天的表演者是同一个人——今天她穿白色的蕾丝裙,化淡妆,三天前的长发眼下只到稍稍长过下巴的长度,发丝间戴花朵造型的饰品,在阳光下看起来甜得像个植物精灵。米斯达往她的毡帽里放了两枚硬币:“嘿,你愿意为我唱首卡朋特吗?”
对方闻言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显然是认出了他,轻快地笑了起来。接着她调了调吉他的肩带,开始唱一首昨日重现。
大半的男孩都有个初恋,她会穿轻飘飘的浅色裙子、留柔顺的长发、不施粉黛、在花丛簇拥的夏日阳光里笑得轻柔甜蜜。
眼前这位长得就像那种梦里的女孩,举手投足都自带柔光。她看起来与他们同龄,肤色发色则像是来自更北边的地方。歌曲演奏完最后一个音符,米斯达捧场地为她鼓起掌,对方回以一个标准的屈膝礼,正准备接着弹奏下一首乐曲,米斯达好奇地问道:“我以前没在这附近见过你。你不是本地人吧?”
她想了想,模糊地回答:“的确不算是。”
“你经常会在这儿表演吗?”
“只要我有空。”
“太好了,我就住在这附近,可以经常见到你,”他自说自话地总结道,“对了,怎么称呼?”
她依旧是犹豫了一下,视线越过米斯达的肩膀望了望在不远处等着他的其他几位,似乎在不经意间和谁通过眼神交流定下了什么协议:“李,大家都叫我李。”
那听上去不像个真名,至少不见得是全名,但刨根问底没什么意思,因此米斯达没有追问,只是礼尚往来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叫我米斯达。嘿,你一定还没吃午饭吧,愿意赏光么?我请客。”
她看了看毡帽里躺在最上面的两枚硬币,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本以为邀请大抵要遭到拒绝,令他意外的是对方虽然摇了摇头,说出口的话却相反:“您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还是我请您吧。”
4
结果还是去了布加拉提最常带他们去的那家餐厅,只不过这次他同新搭讪到的女孩坐在靠窗的另一桌。相隔好几米,米斯达看到她同布加拉提交换了一个礼貌而客套的颔首。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你是不是认识布加拉提?”
闻言,女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个街区没人不认识布加拉提。”
“这倒也是,”他大咧咧向后靠回椅背上,“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去那片小广场上唱歌呢?去人多的景点不是能赚到更多小费?也能让更多人看到你。”
“怎么说呢……在我初来乍到的时候,有个人给予过我很多帮助——他几乎算是救过我,我很感谢他,但无以回报,我就只能在他会经常经过的地方唱歌,希望能让他听见。”
“哈,那个人不会是布加拉提吧?”
“难道布加拉提是那不勒斯唯一的好人吗?”
“也许真是这样呢。”
“你也是个好人,盖多。”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对方口中说出,米斯达几乎下意识地警觉起来,他稍稍坐正了点,不动声色地说:“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全名。”
“别太紧张,我难道看起来像什么危险人物么?”她无辜地耸了耸肩,为自己辩解道,“我可能会从很多渠道得知你们的全名,例如,晚报上的社会新闻版块。”
“哦,那可糟透了……”
她不顾对方的态度,接着说道:“我从其他一些人那儿听说了事情真正的经过,很敬佩你当时的所作所为。真希望我能更早遇到你。”
黑发青年稍显意外地望向桌对面,尽管似乎并未完全将对方的话当真,但依旧小声嘀咕了一句:“啊,我可太需要听到这种话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