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因病娇避趋之》陌上淮扬

3、夜过扶风遇旧人

　　“我真是······”楚月霜被阿毛牵着跑，风氏一行人跟在后面，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似乎受了陆老爷子很大的气。

　　“喂，跑慢点不行么？”风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也不知道啊，这狗大概是发现了什么吧。”楚月霜随口回答，事实上是阿毛力气太大，他牵不动它，只好被阿毛带着走。

　　恰逢落日，回望苍穹，繁星如沸。

　　一行人跟着狗翻过山坡，在一家酒庄前停了下来。

　　楚月霜：“？？？”

　　阿毛对着店小二砧板上的一块猪肉狂吠不止。

　　好啊你这条狗，带我跑了半天就是为了一块肉？！

　　楚月霜咳了一声，捂着脑门蹲下来：“阿毛啊阿毛，我总有一天煮了你！”

　　阿毛似乎没听懂，叫得更欢快了。

　　“这是哪里啊，好像没来过。”风潜打量着四周。

　　“看刚才石坊上刻了扶风的字样，想必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扶风镇了。”风行道。

　　“啧啧，我还以为多大一个镇呢。”风潜咂嘴。

　　“既然来都来了，今晚就先在这里住下来吧。”楚月霜起身道。

　　“好啊，还可以喝酒，未尝不可。”风氏诸多弟子欢呼，唯独风月岩阴沉着脸，思考此行回了风家是不是该好好□□一下他们。

　　扶风一带山峦起伏湿气极重，所以为了去湿气，扶风镇的居民素来喜食辣且嗜酒，无论男女老少都好这口，简直可以说无辣不下饭。而崤岳一带的酒，亦可谓是一绝，吸引着四海八荒无数的酒客。因此，扶风一带酒坊极多。这家酒坊便是其中之一。

　　夜幕降临，酒坊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楚月霜要了几两酒和三碟花生，挑了个人少的犄角旮旯坐了下来。

　　“要我说，陆氏一直蜗居在这山里头，既然那人锁定了陆氏，肯定不会走远，没准就躲在哪个角落里呢。”风行叼着发带开始理头发，含糊不清地说。

　　“那人和陆氏是有多大的仇恨呐。”风潜尝了一口酒，“好酒。”

　　风月岩独自坐在栏杆外面，端着一碗酒独揽月色。

　　“喂，那个风月岩什么来头啊，这么······孤傲？”楚月霜用胳膊肘顶了顶风潜。

　　“他啊，”风潜蹙眉，“他是我们家主的长子。平时就是一老古板。”

　　“啧啧，地位倒还挺高。”楚月霜咂嘴道，继续喝酒。

　　“你这次就这么出来了，家里人不担心么？”

　　“我？”楚月霜顿了顿，“我没家。”

　　诸多风氏弟子听了，都沉默了下来，低头喝酒，不语。

　　“叮铃，叮铃。”不知喝了多久，一串铃铛的声音随风飘进酒庄，悦耳动听，如鸣佩环，清婉如斯。

　　“什么东西？”喝得半醉的楚月霜抬起头。

　　一个人影在酒庄外面闪过，看身形，应该是个窈窕的姑娘。

　　楚月霜瞬间清醒了，拍拍脑袋站了起来。

　　“跟着我，走。”楚月霜道，“外面那个人，有点可疑。”

　　“事情真多。”风潜嘟囔，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风月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放下酒跟在后面。

　　出了酒庄，一行人蹑手蹑脚趁着夜色，追上了那个红色的人影。

　　那姑娘身上穿的，是嫁妆，漆黑如瀑的秀发松散地披在背后，独自行走在夜色里。无数的银饰在黑暗中作响。

　　楚月霜正想走上前去，被风月岩一把拦住了。

　　“扶风这一带新娘出嫁，难道一点陪嫁的东西也没有，甚至新娘需要自己步行吗？”

　　“······”

　　好像确实有点道理。新娘出嫁，至少是要坐在轿子里的吧。

　　楚月霜继续看着那新娘，不想那新娘突然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她的瞳仁是死灰一般的白色。

　　“那是陆晓珊！”风行惊呼。

　　“你怎么知道她是陆晓珊？”楚月霜侧过头道。

　　“那姑娘原本是要嫁给我表哥的！”

　　“什么？你表哥就是那个什么秦氏的人？”风潜大惊。

　　“是的，我表哥就是烟溪秦氏的人。”

　　······

　　“哎呀别争了，救人要紧！”楚月霜快受不了这俩了。

　　瞬间，风月岩的风场展了开来。风氏的那几个人全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附近除了我们，就只有那个姑娘了，没有其他人。”片刻之后，风月岩收起风场。

　　“喂，她瞳仁是白色的，咋回事？”风潜道。

　　“白色的？”风月岩若有所思，“那多半是魂魄已失了。”

　　“那她的魂魄呢？”风潜道。

　　“不知。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陆小姐在寻找那个摄取了她的魂魄的人。”

　　“这也能看出来？！”

　　“风潜，你该好好听学了。先生说过失魂之人会对摄取自己魂魄的人产生一种依赖，因为他是失魂者在丧失魂魄之后所看见的第一个人。”风月岩瞥了风潜一眼，风潜打了个冷战。

　　“所以，我们只要跟着陆小姐，就可以找到那个人咯。”楚月霜道。

　　“是的，”风月岩往前挪了几步防止被陆晓珊发现，“跟紧些。”

　　······

　　一行人跟着陆晓珊一路上走走停停，来到一处破观。

　　“怎么黑灯瞎火的？！”风潜伏在草丛里，不满道。

　　“别分心！看路！”风行轻轻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楚月霜牵着阿毛，提心吊胆地在后面挪着步子。鬼晓得什么时候这蠢狗会再叫一下，那样就全完了——失魂之人杀起人来可是毫不眨眼，一群人一起上都未免敌得过陆晓珊。

　　陆晓珊摸索着进入了破观。

　　“进不进啊？”风潜压低声音。

　　“废话！来都来了，不进去干吗？”风行皱眉。

　　此观外立一石碑，刻着“扶风观”三字。恰一阵风刮了过去，将远处酒坊的喧嚣嘈杂都刮远了，留下无数凄清寒凉。楚月霜打了个冷战。

　　风月岩打头，悄悄探进了扶风观，同时风场展了开来。其他风氏弟子和楚月霜跟在后面，阿毛被栓观外。

　　观里面静悄悄的，甚至连衣服的摩擦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陆晓珊进来之后就消失了，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灰尘在黑暗中从梁上簌簌地飘落下来，可见很久没有人清理了。

　　“与其摸黑，倒不如点个火把，反正没人。”楚月霜抓了一把地上磕头用的干稻草，用一团掌心焰给点燃了。

　　“别！”风月岩话没出口，观内就被火把照亮了，所幸观里真的没人，要是有人藏在暗处就麻烦了。

　　“这观里，贡的是什么神啊，这么久就只有个失魂的人进来。”楚月霜借着火光打量着案上的神像，不过是一尊石像罢了，还结了很多蛛网。

　　“等等，这地上有很多新的痕迹。”风行也点了个火把，在火把的照耀下，地上的灰尘有很多清晰的痕迹，明显是近期刚有的。

　　风行抬高火把，那道痕迹弯弯曲曲地向观内延伸，一直通到一堵墙前面。

　　“总不能都撞墙了吧······”风潜嘟囔道。

　　楚月霜轻轻敲了一下石墙，“空心的，这应该是一道门。”

　　“当心点，风场里有陌生的波动，里面绝对有东西。”风月岩提醒道。

　　“知道。”楚月霜点头。看来这老古板还挺贴心。

　　然而，无论从哪个方向推，这群人都推不动石门。有机关。

　　楚月霜重新点了个火把，又顺着地上的痕迹摸索了回去，把目光重新锁定在了神像身上。

　　这观这么久没人打扫，神像前面却有一大片没有灰尘的地方，大概是开启石门的机关了。

　　楚月霜走到神像面前，发现神像与地面之间有一条缝。他狠狠地推了神像一把，刚才的石门在一阵轰鸣洞开！

　　“咳，灰尘真多。”风潜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灰尘，“我······”

　　风月岩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安静。

　　楚月霜从案上轻轻跳了下来，走到门边。

　　一截楼梯露了出来，楼梯尽头的拐角处隐约有火光闪动。

　　等火把烧尽了之后，他们开始向里面摸索。楼梯两侧的石壁潮湿无比，散发出一种霉味，想必年代久远。

　　从拐角拐了过去之后，一个很大的厅室展示在了他们面前。

　　数十人卧在地上，陆晓珊也在其中。只是她静静地躺着，对这群人的到来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一，二······十二，十三，对了，就是那十三个失踪的陆姓的人。”风潜数道。

　　“那那个劫持他们的人呢？”跟在最后面的楚月霜说道。

　　这时，一阵风吹灭了所有照明的火焰，黑暗中，一柄剑抵住了楚月霜的脖子。

　　楚月霜吞了一下口水，现在的局势对他非常不利。

　　首先，要命的是那把剑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其次，阿毛不在身边，不然他至少还可以“人仗狗势”一下······然后那帮风氏的人离自己还有点远，这下子怕是小命不保了。

　　“你是？”楚月霜小心翼翼道。

　　诸多风氏弟子这才发现楚月霜被偷袭了，纷纷托起掌心焰照亮了暗室。

　　背后那人剑锋一抖，“你们······不是陆氏的人？”

　　“他们风氏，我我······楚氏的。”楚月霜生怕他再一抖，自己就被抹脖子了。

　　“帮那群陆氏的狗找人的吧？我劝你们离陆氏的人远一点。”那人收起架在楚月霜脖子上的剑，“我不伤害其他家族的人。”

　　想必那人便是寻找多时的摄魂者了。

　　楚月霜回过头，对上了那人的双眸。

　　何其深邃的双眼，如一眼深井，楚月霜连忙收起视线，目光却落在了他的白衣上。

　　“你是陆氏的人？！”楚月霜差点没噎着了，那人穿的是陆氏的净身白袍。

　　“在下陆吟雪。”

　　“那你为什么要劫持你的同姓？”

　　“有些事，有些人，不可能会全部如你所想的那般，”陆吟雪幽幽道，“陆氏这么大一个家族，你永远想象不出他们会做些什么。”

　　“当初陆氏火烧楚氏，相信你作为一名楚氏的人，应该也是心知肚明。”

　　楚月霜心中隐隐作痛。那场楚氏的浩劫，他怎么可能会忘却？在那场人祸中，他失去了大部分的兄弟姐妹和他的家，从此四处谋生，什么脏活重活都干过。

　　“你能想象这样一个外表上光鲜亮丽的家族，暗地里四处捅刀，甚至会杀害自己的同僚吗？”陆吟雪淡声道，“我的父母兄长，全部死在那帮人手里。所有家当被陆丞的一个女侍劫走，留我不杀，美其名曰关爱孩子。我那时才十岁。”

　　“我算是看清陆氏了，”陆吟雪不屑地说，“一个为了利益可以自相残杀，放下所有道德的家族。”

　　“这几十年来我隐入深山，躲避家族人的追捕。但是我一直没有改变自己的姓氏，我怕忘却了那一段历史，‘陆’这个姓氏，一直都在提醒我要替父母报仇。”

　　楚月霜叹了口气，还真是和陆氏有深仇大恨。而所谓的深仇大恨，不过是源自一个孩子对杀亲仇人的怨恨。

　　一个家族，要凶残到什么地步，才会连自己人都杀？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忍耐，才会克制自己报仇的冲动等待到今天？

　　楚月霜苦笑，陆氏失踪这么多人，到头来居然还是陆家自己人干的。说到底，还是陆氏自己惹的祸，现在轮到自己来擦屁股，也难怪陆氏会在几乎是一夜之间崛起。不过，也许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吧，陆氏最近的麻烦也不在少数。

　　果然再光鲜的表象下面都会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还要不要告诉陆老爷？”风潜插话道。

　　“不了。”风月岩道，“想必这是陆氏人心中的结，且随它去吧。”

　　“这些人的魂魄是你摄取的？”楚月霜道。

　　“是的。”陆吟雪瞥了地上数十个人一眼，“以自己人的魂魄炼出的剑才配杀死那帮陆氏狗贼。”

　　“你在炼赤霄剑？”楚月霜吃了一惊，赤霄剑是一种吸食魂魄的剑，魂魄越多，剑就越锋利，甚至可以削金如泥。

　　陆吟雪拔出了卧在角落里的一柄剑，剑锋在昏暗中泛着微微红光，戾气相当重。

　　“你疯了！”楚月霜知道，赤霄剑是会反噬持剑者的，随着吸食的魂魄越多，赤霄对魂魄的需求也就越大，很难保证持剑者的魂魄不会被剑吞噬。

　　“我没疯，”陆吟雪道，“为了杀了陆氏的那几个人，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楚月霜无话可说了。一个人的路，既是自己了，便可不顾风雨兼程。陆吟雪大概脑袋里只有“报仇”两个大写的字了，哪还管得到自己的命呢？

　　“喂，这么晚了，在哪落脚啊？”风潜又不适时地问道。

　　“这观是脏得不能待了，我知道附近还有个破庙，”陆吟雪道，“平时没人会去那里，被我打扫过了。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将就。”

　　“行，就去那破庙吧，”楚月霜摘下背后的斗笠理理头发，“凑合着住。”

　　风月岩：“······”

　　余梦镇。

　　一行人在道路上晃悠着，进了镇子一角的破庙。

　　“这叫附近？这叫附······”风潜抱怨道，没等风月岩瞪他，风潜就捂住了他的嘴。

　　远处的钟声如海潮一般回荡于天地间，悠悠星辰熠熠生辉。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说是破庙，其实倒也不是很破，比扶风观好多了，只是杂草丛生，怕是虫子比较多。

　　风行和风潜等人几乎一躺下就睡着了，风月岩独自留在庙外不知在干什么。楚月霜从破庙的后门走出来，走上山坡。

　　陆吟雪早就坐在山坡上了，见到楚月霜，他并没有很吃惊：“睡不着么？”

　　“嗯。”楚月霜在陆吟雪身边坐下，“都是被陆氏杀了父母的人，我怎么睡得着。”

　　“你······真的是楚氏的人么？”陆吟雪侧过脸看楚月霜，他白皙的脸在月光的浸润下分外明净。

　　“是的，我叫楚月霜。”楚月霜不以为意地往后一仰，躺在了山坡上。

　　“我曾经救过一个楚家的孩子······在陆氏的人带着我火烧楚氏的时候。”

　　“嗯。”楚月霜闷哼了一声。

　　“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当时他可害怕了，为了保护他，比他大了一两岁的我把他藏在了一口翁里······”

　　陆吟雪声音低了下去，渐渐沉默了。或许，没有必要对一个楚氏的后人讲这个吧，那是两个家族的结，没有去戳那个痛处的必要。

　　楚月霜闭上眼睛，回想起那个秋天的夜晚。炽热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他躲在床下，想哭却哭不出声。陆氏的那帮人该杀的杀了，慌乱地搜集剩下的东西。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孩在床边蹲下，发现了他。

　　“别怕，”男孩向他伸出手，“那些人马上要找到这边来了，你跟着我走，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的。”

　　于是，小楚月霜牵住了那只白皙的手。

　　······

　　想到这儿，楚月霜睁开了眼。映像中的那个男孩瘦且高，皮肤白得像雪一样，和陆吟雪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居然会在这里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