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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大寒 - 冰上行 ...

  •   风,停了。
      陈乘云再出门来,已是半天之后。
      腿上的血本已经止住,却在几步路的时间又已经裂开。
      陈乘云也不管,无知觉般走回客房,坐在了床边。
      那人去世之时嘴角含笑,以至于陈乘云觉得他还只是睡过去了,随时都还能再醒来调笑着和自己说两句话。
      “阿渊。”陈乘云又试着碰了碰那人的手。
      已经冰凉。
      他走得比往年都早了些。
      那人微微偏着头,小西装干干净净,神情像极了他刚来那日,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样子。那时候的他还以为,自己会赶他走。
      陈乘云直直盯着那人的脸。
      不想...让他入土。
      他还笑得这么温柔,怎么就能埋进那冰冷的土里!
      怎么就能...
      陈乘云捂住脸,泪水顺着掌心划下,滴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阿渊,你赢了。”
      “我果然,再也无法面对你。”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透骨的绝望:“晚一点我带你出门,再过几天,我收拾一下东西,就去看你。早就答应了都告诉你,总不能反悔。”
      陈乘云转过头来,又看了看郑潜渊。
      朦胧的视野,只能看得到那人躺在那里,睡得安详。
      “阿渊,你再笑笑。”陈乘云转过身来,跪在了床边。
      “阿渊,我什么都同你讲。”陈乘云伸了手出来,似是想再摸摸那人的头发,可还是在半路把手垂了下去:“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你别恨我。”
      “阿渊,我还想听你再和我说说话,”他把头狠狠顶在了床沿上:“你别怪我,多等我几日,到时你怎么责罚我都好。”
      “千万别,不等我。”

      陈乘云把郑潜渊葬在了那片桃花林里。
      再回到家,将郑潜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在了盒子中,陈乘云才把身上的刑具全部卸了下去,稍稍养了几天伤,便拿了那没喝完的半壶酒,带上郑潜渊的遗物,孤身去了城郊。
      那人来时也就没什么行李,在这里住了一年,却也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把盒子放在坟旁,想了许久,陈乘云才从怀中掏出了还带着体温的信封,拿出酒杯,给那人倒满,压在信上,放在了碑前。
      自己拿着酒壶喝了一小口,陈乘云坐在了墓碑对面。
      吾愛鄭潛淵之墓
      前几日刚下过雪,墓碑上带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连刻痕里都还留着些斑驳的痕迹。坟包被环抱在桃树的根茎缺口之中,土堆磊得不高,却修得极为平整。
      陈乘云怔怔地看了会儿自己刻上去的这几个字,又喝了一口酒,方才开口。
      “阿渊,你到底是聪明,猜得都对。”
      “是我杀了你的哥哥,从此和你家,结了仇。”
      “三五年的年底,我手下的人回来和我报告,说有人在查用刀的高手,好像已经查到了北平城。我便命人反查了一下,就发现是你父亲在找杀死你哥哥的凶手,发了疯地想要报仇。”
      陈乘云把酒抱在怀里,双手交叉,盯着那名字,似是要看穿眼前的石碑。
      “我开始都不知道你哥哥是谁,只觉得这事有点可笑,毕竟到了现在这年头用刀的人不多——更何况你父亲还强调了是小刀。”
      “我找人买通你家的一个护卫,在值班时从你父亲书房里翻拍了照片给我,也把你家的情况都报告了上来。你哥哥确实给我留了印象,那次任务也实在太过特殊,再见到照片,我就彻底确定了你父亲的确在找我。”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彼时还管着处里,难免有些名声在外,就算我藏了行踪,但我所用的武器、身形总归是会有些传闻是真。”
      “其实我也不知你的父亲是怎么知道的我的身形,但是想来应该还是那天有人见到了我,这毕竟难免。”
      “我倒不害怕,以你父亲的势力,想在北平杀我是难如登天。但是我却觉得有趣,因为他明明还有个小儿子,怎么会因为大儿子一死,就像是我已经断了他的活路似的?”
      “那我要是再把他的小儿子也把控在手里,会不会更加有趣?”陈乘云苦笑了一下:“我从前实在没什么乐趣,性格到底是恶劣了些。”
      “你父母关系不好我是知道的,但是具体原因,可能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在背后碎嘴,后来在你搬家的前后,知情者都死在了半路上。若是那时候我就查到了你母亲的出身,可能还不会动这把你带回来的念头。”
      “先把人带回来,等时机到了就让你父亲找到我,同时就会发现自己最后的血脉就在我手上,大约就是我那时候想看的结果了。”陈乘云抿住唇,又喝了口酒:“哪想到,这场所谓好戏,终是烧到了我自己身上。”
      “你离家的时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当年你在车站外边,碰到了一个抱着老婆哭的汉子,说是本打算回北平,结果婆娘没撑到上车就死了,哭喊说自己的车票再无用处,谁要的话就拿走。旁人都嫌晦气,但你母亲刚刚去世,大约是会触景生情——果然,你没有过多起疑,给了他些钱财,然后如我所愿地上了那趟要命的火车。”
      想到了些好笑的事,陈乘云轻笑一声:“不然,我还得叫人直接从山东把你骗回处里,我再演出戏救你出来。现在想想,这个安排恐怕是骗不过你,好在也没实行。”
      “本来在北平站,我是在等着我的人和你搭话——你人生地不熟,找个借口不难。然后我再充个朋友之类的角色,就能让你回我这儿。却没想到你自己却没用我再多费心,直直就撞到了我手里。”
      “你在我这里住了半年的时候,你父亲才开始找你。”陈乘云点着酒瓶,往上空看了去。
      “可能是发现你离家后,笃定了你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这半年里你父亲就只是一直在查我的身份。虽然比我想得要慢很多,但是那时候,他基本该查的,也就都查到了。”
      “知道了我的身份,却找不到我这个人。按照计划,那时本该我自己露个小破绽,让他发现就好,可是我竟然不太想。”
      “那时候我不懂,总觉得可能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更有趣些,所以失去了找你父亲乐子的兴趣,又过了好几年,我才知道,我那叫,舍不得。”
      桃树的枝丫兜不住雪,风一吹来,总有零星的雪沫落在陈乘云的面颊上,雪水化开,他也不擦,只是看着那枝干缝隙间依稀能看到的阴沉的天空,慢慢眯起眼睛,想着这些年立春里的蒙蒙细雨。
      又过了半晌,他才拿起酒壶,喝上两口,说了下去。
      “记得头一年,我也不爱和你说话,就是不太让你出门,骗你说北平随时要起战事,出去不安全。其实你是怀疑的吧?但却也不拆穿我,就和我说反正你出去也无事可做,在家里挺好——你那时候就爱管我这儿叫家里,我却自己都和别人说‘宅子里’。”
      “过了几月,你看我似乎对你态度温和些,就坐在我身边读书,或者读些诗文,也不管我答不答你,就自顾自地说,我却偏偏不嫌烦。偶尔一两天你不读了,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我那时还想过,是不是我父亲当年养我,也是这种感觉?有个会说话的东西在身边,时间久了,总会养成惯性。”陈乘云捂了一下额头:“我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再晚一点,我也试着和你好好说两句话,可是说出来的话总是词不达意,有时候自己竟会因为这样觉得烦闷。你就在那时候问我,名字怎么取得特别,可是有什么缘由。”
      “我自然不想如实和你说,便骗你说是父亲抓阄抓出来的。你听后,就说想要给我改名。”
      “那名字我确实不愿多提,你说要改名我觉得也算随意,毕竟我自己虽然想过要改,却取不出什么好名字来,你想了半晌,和我说,‘乘云’这两字不错,取自《离骚》,又有希望我未来能乘云直上,不染世俗的意思。”
      “不染世俗。”陈乘云把酒壶转了几转,又喝了几口下去:“那时你哪知我是什么人!这话说出来,我只觉得可笑,便不认。”
      “可你却像定了心,可能也是发觉我对你已没有恶意,成日里‘乘云’、‘乘云’这样叫我。叫久了,我竟开始觉得也算顺耳。”
      “再后来,刚入冬时,你说你要回家一趟,给母亲扫扫墓,然后和父亲道别,就会回来。”
      陈乘云把酒壶再拿到嘴边,却发现酒剩的不多,便它放回了怀里,低下头,看着那小小的壶口。
      “我不让你走,你却突然开心了起来,问我说是不是舍不得你。”
      “我说不上来,只能硬是拦着你,你便和我说,那就过了冬至再走。”陈乘云的拇指在壶口伤慢慢转着圈,因为用力,指甲的边缘都透着些白色。
      “那天,你给我做了饺子。又和我说,冬至吃了饺子,来年就会过得幸福些。我从来没感受过那样的情绪,但也再不想强留你。”
      “第二天,你就带着我去了那桃花林,说是你偶然出门,听见有人说这桃林极美,回来后就与我再来看看。”
      “我那时隐约就感觉到,你可能要回不来了。于是我便把刀给了你,我想你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却偏偏送了你这把刀,应该会回来亲自质问我一番才对。”
      “我那时却没细想过,为何想再见你。”
      “你走后,我在家里把东西都收拾整齐,本想等你回来时就结束这一切,却一直等到过完春节,你还没回来。我越发觉得自己状态不对,却不知为何,索性去了你家那边,其实是在想着,可能见到你,就会有了答案。”
      陈乘云叹了口气,手上也停止了动作,眸色跟着黯了下去。
      “没想到,就看到了你的喜照。”
      “大约是第一次,我知道了什么叫五雷轰顶。我当时转身就走,等坐上了火车,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难过。”
      “但是我在去找你的路上,到底是漏了痕迹,你父亲发现了我,便派人尾随我到了北平。”陈乘云扶住了脸:“我一路上都有些神思不属,刚一出站,就被枪杀了。”
      “那次死前,我倒也记不清都想了些什么,就记得最清楚的念头就是,早知道就这么死了,不如当时硬闯张家,就算死在你手里,也是又见到了你。”
      “可能就是最后那一瞬间的执念吧,我竟醒了过来。”
      陈乘云抿住唇,把酒杯又抱紧了点。
      “一睁开眼,就发现我躺在主卧里,外面飘着小雨。我还确认了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受伤,一度以为那是个梦。”
      “结果我出门去,就发现不太对劲,许多场景我好似是见过。于是到处里仔细问了一遍,才发现我竟然回到了三六年立春的前一天,处里的人还和我报告说,张临渊明日便到。”
      “不是梦,不是玩笑,我竟然重活了一次。”
      陈乘云苦笑两声,终是仰起头,把酒一饮而尽。
      “第二日我去了车站,竟然真的又见到了你。你还是问我是否来接你,我说我是,你反而不敢信。我看你要走,便直接叫了你的大名出来,你见我当真认识你,才和我回了家。”
      “那一年,你可真是不信我,就那么提防着,竟也磕磕绊绊过了半年。”陈乘云叹了口气:“到了秋天,你父亲把你找了回去。”
      “我想可能是那刀出了问题,也就再没给过你带刀回家,但过了两个月,你还是回来了,拿枪指着我,红着眼睛问我,是否是我杀了你哥哥。”
      “我问你是如何知道的,你说回去后你父亲听说是我去北平站接你,再听你一说我的身形,就基本确定了我是那凶手,又听你说过我的大概住处后,他就彻底确定了下来——本来他也就只能查到我住在望春巷或者清源巷里。”
      陈乘云把酒壶也放在了墓碑前,双手交叉,眼神悠远了起来。
      “你当时说,你是来杀我。”
      “我想,我多活了这一世,也算认了,可你却下不去手,最后把枪扔在地上,对我说你本是喜欢我的,明明感觉我也喜欢你,这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我也喜欢你?”陈乘云轻轻摇头:“在你说出这话之前,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什么叫喜欢?我,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最后,你和我说此生不复相见,但你也不会亲自来找我寻仇,回了家。”
      “我在家里琢磨了很久,一来是意外你父亲竟然没派人跟着你来,二来是想着你说的我喜欢你,想不明白。”
      “我便想试试若是我还在那天死在北平站,能否再来重活一次。”
      “于是冬天的时候,我去军营找到了你。你穿着军装,但是已经病了。似是心病,看到是我后又哭又笑,一说那日你是趁着家里给父亲祝寿的时候从窗户跳走的,所以才没人跟来,二是说你放不下我,但想想我是你的仇人,就又想逼着自己恨我。”
      “那一年,是你父亲亲自来找的我。”
      “他说他不愿意在山东杀人,因为你母亲就是因为看到他杀人后便再不爱他。”陈乘云叹了口气:“你确实是不够了解他。他若是对你的母亲真是全无感情,又何必让你回来照顾她的临终?他确实只是不忿,活活被逼成了半疯。”
      “他和我说,你在见我后不久,饮弹自杀了。”
      “而我...果然再次醒来了。”
      “我直接新买了一套宅子,但是因为买宅子这事本就引人注目,很快就被查到了是我的手笔,日子再过不太平。”
      “进退两难。”陈乘云又叹气:“我瞒不住你我的身份,那年,你走的还要更早些,几乎算是我赶你走的。”
      “我自己回到家,想了许久,才终于隐约有了感觉——我好像不是在为了那些所谓的找乐子那种牵强的理由才想见你。”
      “我只是单纯的,想看到你。”
      “所以冬天,我特意又去了一趟你家,让你父亲发现了我。而我去的时候,你家里正在办你的丧事。听说是死在了军营里,却没人提起死因。”
      “年复一年,你从没能好好在家里活下去。”陈乘云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坐到了墓碑侧边。
      “可能是我太傻,想和你学着做人,却总是学不通透。”
      “我试过去杀了你的父亲,让事情从源头上埋没,但你父亲对自己的生死做了近乎神经质的安排——可能也和知道我善于暗杀有关,我试过四五次,都失败了。”
      “我终是摸透了自己的心意,也想过是否放你回去成亲是更好的选择,可每次我刚问了个开头,你都斩钉截铁地同我讲,你绝不会轻易找个人过一辈子,我才后知后觉地想,你那喜宴可能有问题,却总觉得大抵是你对我绝望,放弃了自己,从不曾想,竟会如此惨烈。”
      “之后,我试着对你更好些,也慢慢找到了能和你在一起的方法。每年我也都断了处里的关系,只想一心一意在你身边。你却也再没叫过我‘乘云’,可能是不管什么境地,杜叔来找我时,总会被你发现,也就发觉了这名字是有些别的来头。”
      “开始的几年,我也不知道能和你说些什么,反倒是你总能想到办法,教我读些古文,或是教我些乐曲,没想到最后竟也还能派上点用处。”
      “我不是没想过带你出国,但你不同意,说国外也在战乱,更何况也需要和家里做个诀别。我无法直接和你说明,越是强留你,你越是疑心,就更会想走。”
      “终于有一年我再留不下你的时候生了气,对你说:‘你若是非得走,那还不如死在我身边。’我当时刚说完就后悔了,和你道歉,说我只是气急了。”
      “你却在思考了一会之后问我说:‘你能说出这话,就代表你就算没认真考虑过,也一定是想过。你是知道我回去之后,可能会碰到比死去还难堪的境地吗?’我答不出来,你又想了想,和我说:‘哥,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我死在你这里吧,很多事不知道,可能确实会幸福许多。’”
      “我当时不肯,你却又问:‘是不是我回去后,就再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我见你猜到,便点了头。你却笑得更开心,眼神亮得要命,说话也突然像个孩子似的语气,抓着我的手,对我说:‘哥,那你便真的让我死在你身边吧。想来能让我放弃和你在一起的境地,必然是比死要难堪上百倍的。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但这样的事,我不想经历。’”
      陈乘云的眼眶慢慢红了起来:“那年,你说过这话后,虽是还在我这里住,之后的日子,却再没对我笑过。”
      “大约过了一周,你在客房自杀了。”
      “真狠心呐,用的我那把小刀,在自己的心窝里,捅了三刀。我出门买个早点的功夫,你连句话,都没给我留。”
      陈乘云低下头去,那画面抑制不住的,又在脑中浮现。蜿蜒的鲜血,垂落的头发,那人满是血迹的双手,还有心口那抹刀影,让他当时脚下一软,直直跪在了厅中。
      哪怕到了现在,但凡想起,还是头晕目眩,喉口发甜。
      捋顺了呼吸,他才继续道:“我到今年才知道,你那时应该也是进了主卧,知道这些事了。”
      “我本就不太敢让你知道我对你感情多深,就怕你察觉出什么异常来,那年过后,我更再不敢讲,因为从第二年开始,我就给你下了毒。”
      “你说得对。我确实宁愿你死在我身边——生生世世,谁都不行,你不能再死在别人手上,死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还走得如此绝望。”
      “我总会在第二年安慰我自己,告诉我自己说你并没有死,只是在奈何桥边喝了碗汤,便坐在桥上,这些分别的日子,只是等着我一起回来。”
      陈乘云偏过头,看了看墓碑:“‘笑面佛’啊,似神似魔,果真不虚。”
      “你就这么告诉了我,在我身边死去的每一个人,都是真真正正的阿渊,他们是实实在在死在了我手上。”
      “我就这么亲手杀掉了他许多次,从无复生。其实只有我这个不甘的亡灵,还走在世间罢了。”
      陈乘云呼吸一窒,眼泪也盈到了眼眶。
      他闭上眼睛,又沉默许久,才继续说了下去。
      “这么多年,我总在瞒你,遇到事情,你也从不追问我,可能是因为不确定我对你感情深浅,怕问多了,横生枝节。可是你今年却告诉我,这样的感觉仿佛是我在把你当个‘玩物’,难怪你也从不愿意和我像今年这般,说说心里话。”
      “我从没猜中过那牡丹花,你也就从没对我细说过你的母亲,更没说过你其实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你选择和我在一起,究竟做了多少心理斗争,我也从未知晓。”
      “可能壳子碎了个角,再敲开就快了许多。又或许其实我也早就想和你说,但只是怕吓到你,我甚至想过你知道这些事后,会不会头也不回地离我而去。”
      “你听后却不走,我就骗自己说,这是因为你尚还没到时候想回家,所以在同我虚与委蛇。等过段日子,比往年早些,便会想走。”
      陈乘云扶住了额头。
      “我拼命地说服自己,说你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爱我,只因为我发觉到了今年,我对你的感情已再控制不住,所以单是想想未来要再重新认识你的时候,就会不寒而栗。”
      “我...害怕了。”
      “我怕看到你对我有所防备的神情,我怕我会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那样的话,恐怕不管是再给你下毒还是放你回家,我都会疯掉。”
      “可你,对我却太好。”
      “我都已经很多年不曾碰你,因为之前那些年,你总说你怕,我再哄你,你也不愿多与我在一起。而这每一年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光本就只会有短短四五个月,我不愿再为此浪费。”
      “今年夏日里我强要了你,开始醒来时的确是我失控,后来却是想逼你恨我一点。若是你能对我冷淡下来,我的感情或许还覆水能收。”
      “可后来我再听你说话,就后了悔,也不知该怎么说,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你却就这么原谅了我。”陈乘云笑出了泪:“你可真是害我。”
      “后来你是因为我,才想着要做个秋千。我明知道那时候你已经快毒发了,却只能眼睁睁地等着你死。你这时候却还在想着让我开心。那秋千绳一断,我就在想,真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再让我受不得你的一点好。”
      “我甚至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应该都不会再记得那些动作才对,我的身体却条件反射似的就都做了出来——到底,我还是那个刽子手。”
      陈乘云猛地顿住,眼泪瞬时溢出了眼眶,再开口时的话语已然空灵,再不落实处:“再装得像个人,也不过是那个食人弑父,毒杀爱人的...”
      “畜生啊。”
      泪水滚烫,溢出眼眶后却还不及下颌,就被寒风冻成了冰。陈乘云擦了擦面颊,回头又看了看那信件,靠在了墓碑上。
      总觉得这墓碑似乎柔软,还能带些暖意。
      “后来,我和你说,我能让你父亲再找不到你,你却果然还是回答我要回家看看,我才终于绝望。原来,不管我们多好,我终归是,留不下你。”
      “冬日里你知道我下毒后,在我怀里根本整宿都没睡。你睡觉向来不算太老实,那时却一整宿都不翻身。我装作不知,只是因为不敢问你,就怕你会说你确实都已知道,也已经恨上了我。”
      “可是现在仔细想想,好像每年到冬天之后,你都找了借口让我回主卧,而自己回到客房。看来是年年知晓,却从说不怨我。”
      陈乘云闭住眼睛,大雪已经开始洋洋洒洒地落下,不一会就积了起来,就把他的帽子和碑顶都压出了雪白的重量。再睁眼看看飞舞的冰霜,他突然觉得这景象,似乎像极了那七月流萤。
      他把手边的雪轻轻扫开,想了想,又反手抓起了一小把,等那雪水融化后,才开了口:“骗着自己,只会越伤越深,阿渊,你到底是早就比我看得长远。”
      “就像从没吃过糖的孩子,突然见了蜜饯,拿到手里,就再也放不下。”
      “含在嘴中品着甜味,却装作不知,这蜜饯,是血做的。”
      陈乘云的声音再次哽咽了起来:“等被点破,终是再也吃不下了。”
      他站起来,在墓碑的顶端扫了一下,又摸了摸碑角,俯身下去,轻轻吻住了光洁的碑顶。
      “阿渊,我现在去一趟你家,你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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