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鸟》魇客

1、初现

　　城东大户有子，时年十八，新婚夜刺妻致伤。囚于狱，后得保而出，疯。

　　深秋十月

　　后院里桂子的芬芳在经了几场雨后，已透出微不可觉的腐烂气息。

　　有花正开得正是兴头，却不防一阵风吹过，生生地被捋了下来，落了地，渍上了些衰败的颜色。

　　桂香馥郁，混和着泥土的湿气，却始终掩不去隐隐药味。

　　我端着药，慢慢地穿过后园。

　　后院极是安静，花落有声。若是风再大一点，落桂纷纷，便会如下雪一般，煞是好看。

　　可惜，他看不见。至少，这个秋天。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

　　前几天，最后一个多嘴的下人也被打发走了。院子里终是完全清净下来，只留我照顾。

　　自从出了事后，夫人信佛信得愈发厉害，最后直接搬入了府上的小佛堂里。近来又捐了不少香火钱，准备修缮城外的宝言寺。

　　行善积德，或是花钱消灾。

　　所有人都说，少爷的疯，是因为中了邪。

　　家里的主人原是不信，只是谣言愈演愈烈，昔日热闹非凡的大户如今已是门可罗雀——没有人愿意沾上晦气。

　　凡是乱嚼舌根的仆人，不是被打发了，就是被赶得离了后院远远的。

　　只是人言可畏。

　　想起前天端药时，正好撞见了从小照顾少爷的织锦。她正给厨娘描绘少爷中邪的过程，脸上的神色似乎带着十分的惊恐。

　　还有一丝压抑的兴奋。

　　我又叹了一口气。最近，叹气的次数似乎增多了。

　　是不是有人说过，叹气容易变老？

　　推门进屋，少爷正怔怔地坐着发呆。

　　他只穿了一件中衣，尚未打点的长发随意披着，衬得皮肤苍白至淡薄，轮廓削瘦，五官精致。见过的人都说，少爷的长相必是随母亲的。

　　十八岁，正该是一个人年华最丰茂的时侯。但是在少爷的眼里，却只能嗅到凋零的气息。

　　我放下药，关上窗子，拿起了一件外套给他披上，所幸刚才风不大，不然又该着凉了。

　　少爷很顺从地穿好外套，喝下了药，安安静静，没有任何癫狂的症状。

　　如同偶人般。

　　我拿起拧干了的湿布为他轻轻擦脸。

　　少爷长长的睫毛反射性地微微颤动，让人想到了词曲中的蝶，一种脆弱而无害的神情。

　　打理完一切后，我悄悄地退出了屋子。临走前，无意向屋内瞥了一眼。

　　窗子又开了，半掩着。少爷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地看着外面的景，眼里依旧什么也没有。

　　心下一酸，便不忍再看。

　　出了屋子后，我去见了夫人。

　　她似乎更老了些，昔日的盛气如今已经被一种近乎死气的麻木替代。

　　随意问了几句少爷的情况后，便让我下去了。

　　退出佛堂时，她敲着木鱼，喃喃不知所念。只有零碎的几个词，隐隐地传了过来：“……苦命……作孽……”

　　我暗叹，人在抱怨的时候，似乎总是缺乏新意的。

　　譬如夫人，从出事后，无论是大闹，疯魔，还是到现在的不闻不问，颠来倒去也只是这些话。譬如织锦，除了被我撞着的两次外，从她嘴里传出的闲言碎语，往府内外兜了一圈再传回我耳朵里也大致就是如此这般。

　　无论嘴上怎么否认，似乎所有人都打从心底里认为，少爷是了中邪的。不然从小无害的少爷不会在新婚之夜突然发难，刺伤自己的妻子。

　　而传闻中害了少爷的妖怪，是一只鸟。

　　红色的鸟。

　　人们都说，是那鸟迷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