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陛下》折难

6、夜遇

　　雏菊帝国的首都四季如春，被国民们自豪地称为“春之都”。
　　在首都的领土上，并无春夏秋冬四季之分，日日都沐浴在春风的生机勃勃中。

　　记忆中的皇帝，不，不对，该叫他小皇子才对——那个时候，身体的原主人还没有登上王位，成为日后那名声名狼藉的暴君。
　　准确地来说，这个时候的皇帝，还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而已。

　　这段记忆来得突兀，或许是艾伯特的那句话打开了锁，郁雪融毫无反抗能力被卷入其中。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默默看着庭院中沉默的小皇帝。

　　花园中的雏菊数年如一日的灿烂茂盛，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原主的心情影响，整段记忆的色调极为压抑低沉，明媚的雏菊蒙上一层阴影。
　　小皇帝坐在石凳上，两只小短腿向下垂着，够不到地面。

　　他的表情很冷淡，瞳孔甚至有点妖异的冰冷，不似寻常小孩。
　　郁雪融从他麻木的表情里看出了未被掩饰的忧郁、冷漠，以及对眼前景色的厌弃。

　　该说是暴君应该从小培养吗？
　　光从小皇帝的表情来看，他之后能成为暴君不是没有道理。

　　“您在看花吗？”
　　年轻一些的将军从宫殿里走了出来。

　　他手上托着一个白玉般的瓷盘，上面叠放十几片动物形状的饼干。
　　“吃点东西吧，殿下。”艾伯特将饼干放到小皇帝面前，柔声说道。

　　“……”
　　小皇帝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仍是冷冷盯着前方。

　　艾伯特叹了口气，淡绿色的瞳孔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忧郁。

　　沉默了一会儿，小皇帝终于开口，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无论怎样冷着语气也无法掩盖言语间的奶意。
　　“艾伯特，他们死了。”

　　“是的，”艾伯特半蹲下来，和小皇帝的视线齐平，“你的父母，我的君主和王后，他们死了。”
　　他并没有用一些童话般的语言来美化先王与王后的离去，他知道小皇子不会相信，而且，在目前的局势下，小皇子必须要学会接受一些非常残酷的事情。

　　孰料小皇子摇摇头，平静无波地说：“他们不是我的父母。”

　　艾伯特伸手，轻轻放在小皇子的脑袋上：“殿下，您还有我。”

　　他似乎以为骤然丧亲的小皇子还沉浸在悲痛和不实感之中，然而郁雪融却发现，小皇帝的眼里没有悲伤，没有茫然，有的只是嘲弄和冷淡。

　　“殿下，吃一点饼干吧。”
　　您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小皇帝没有答应他，反而另起话题：“父亲和母亲去世了，叔叔也去世了，堂兄讨厌我，大臣们怀疑我的身份，连国民都在看我的笑话。”

　　“不是的。”艾伯特忍不住反驳，然而在小皇子湖水一般眼瞳的注视下，他却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
　　艾伯特叹气：“殿下，我会处理这些事情。”

　　小皇帝似乎没有听到，自说自话：“那么将军你，也许哪一天就会到堂兄的宅邸里去——毕竟他比我的身份更名正言顺。”
　　“我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连自己父亲都没见过的野孩子。”

　　“殿下！”艾伯特刻意压柔的声音忍不住扬高，“请您不要这么说！”

　　小皇帝终于笑了，然而是嘲讽的笑：“我不说，也有人替我来说。”
　　“将我赶出去吧，花园里的雏菊太令人作呕了。”

　　艾伯特的双手一下攥紧，他的眼神沉痛起来，咬牙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了想要怒骂的冲动。
　　小皇子平时最喜欢雏菊花，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来，他于是问：“是谁这样说的？”

　　“侍女？护卫？大臣？星网上的国民？我不太记得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
　　先王尸骨未寒，就对王位蠢蠢欲动。
　　艾伯特尝到口腔里的血腥气味，因为这个，他甚至对小皇子的堂兄不喜起来。

　　尽管那孩子正直，聪慧。
　　也正因如此，才有如此多的人偏向于小皇子的堂兄。

　　可这不是他们如此轻慢皇子的理由！他可是先王唯一的血脉！

　　“殿下……”艾伯特咬着牙说，“您不必理会他们，我会处理好的，我会永远效忠您。”

　　一直没太大波动的小皇帝突然盯住艾伯特，眼瞳如同猫咪一样，像是试图看透面前人的灵魂，然后，一字一顿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艾伯特将右手握拳放于心口：
　　“除非我死。”

　　-

　　回忆的那层白雾骤然散去，郁雪融晃了晃神，发现自己还躺在地毯上。
　　似乎因为他沉默太久，门外又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询问：“陛下？”

　　呼——
　　有了这段回忆，郁雪融勉强能对将军艾伯特放心了。

　　不得不说，原主真是位笼络人心的好手，如果后期没有放飞自我，恐怕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君主吧。

　　郁雪融摇摇尾巴，想了想，突然唤道：“叔叔。”

　　这可是十分久违的称呼了！
　　艾伯特压抑住内心的狂喜，连忙应答：“是的，陛下，我在这里。”

　　比起之前的沉郁，语气明显高昂不少。

　　“我会考虑你说的事情。”

　　向来固执己见的皇帝，这一次终于被艾伯特说动了！
　　就算是翡翠，此刻也忍不住惊讶。

　　皇帝这次，真是转性了！

　　“那么现在请回吧，叔叔，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得到承诺的艾伯特没了再停留的理由，他虽然还想再和皇帝谈谈今后的策略，但一想到皇帝能做出这番改变，肯定是经过激烈的心里斗争的。
　　留给他一些时间吧。
　　他都等了十年了，这短短几天，难道还等不了吗？

　　大将军眼神温和，为那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而喜悦，他被女仆长送出宫门。
　　收敛笑意，然后，一瞬间冷下眼神。

　　那么就让他来看看，究竟是谁，想要从那个孩子手中夺走王位！

　　终于送走了麻烦！

　　交代了翡翠不必送午餐和晚餐，郁雪融终于可以独处。

　　用小爪爪搓搓脸，郁雪融打起精神。
　　接下来，就是他一个人的战斗了。

　　似乎是应和突如其来的斗志，奶猫拖着声音绵长地叫了一声。

　　“喵——”

　　……

　　如果将全部心思都沉浸到一件事上，就不会怎么关注时间的流逝。

　　练习了整整一下午，小奶猫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仰面躺在地上，四只小爪微微蜷缩着，伸在半空中。

　　啊，他已经累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休息了一会儿，小奶喵挣扎着起身，准备继续。一偏头，才发现天已经暗了下来。
　　郁雪融不由自主停下动作。

　　他有些激动。
　　生理上的冲动。

　　一看到布满繁星的夜空，已经被夜色笼罩的幽幽花丛，奶猫的心就怦怦直跳。
　　他似乎对这夜色一见钟情了。

　　还来不及想清其中的缘由，兽形占据上风的奶猫便往那边冲去。
　　好在他没有一冲到底，要不然就会出现撞上玻璃晕过去的悲剧。

　　带着粉嫩小梅花的爪爪“啪哒”按上按钮，落地玻璃分出一道小门，凉凉的夜风涌入，奶猫箭一般冲了出去。

　　好舒服！

　　凉风贴脸吹来，柔柔拂过表面的绒毛，淡淡的花香隐匿在月光里，显得幽静而神秘。奶猫似乎很喜欢这种氛围，喉咙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可是也不能因为喜爱而乱了仪容。
　　虽然只是穿越的，但郁雪融现在已经很有身为皇帝的自觉了。

　　虽然现在是猫咪的形态。

　　他矜持地迈着猫步，踩着有些硬的绿草往花园深处走去。
　　其实尾巴的状态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情——毛绒绒的尾巴直直地竖起，尾巴尖却打了个俏皮的小弯。

　　走不了几步，郁雪融就会停下来，轻轻凑近雏菊，粉嫩鼻尖微动，嗅着清丽的花香，这味道并不浓烈，让人心旷神怡。
　　白日里需要克制的动作，到了晚上，褪下皇帝的外衣之后，就能更加放肆些。

　　渐渐地，奶猫的步伐加快了，也不再矜持地贴着地面，开始有了蹦蹦跳跳的迹象。
　　所以说，完全没必要这样啊，猫形态下的郁雪融根本没法压制欲望。

　　很快，他就由走变跑，由跑变滚了。
　　簇簇雏菊间的小路上，一个雪白的团子滚过。

　　啊，这光，这月亮，这花香，这草坪！
　　超级舒服！

　　郁雪融滚得浑然忘我，也……忘了其他人。
　　猫真是一种爽起来什么都忘了的生物。
　　滚着滚着，他停住了，遇到了障碍物。

　　但是这个障碍物……
　　郁雪融僵硬着身体，他能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抚过他柔软的腹部，来到耳后，然后那只手轻轻一捏，将他整只猫提了起来。

　　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捏住郁雪融命运的后颈的人正是花匠娄郁。

　　今夜月亮尚圆，光芒清亮，将花匠平凡的面庞照得一清二楚。
　　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原因，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此刻呈现出墨绿的色泽，令人想起茂盛的森林，漂亮得不可思议。

　　“你的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心灵相通，娄郁伸出另一只手，点在猫咪的额头上，也说，“很漂亮。”

　　那双眼睛一眼望去，就像一汪静谧的湖水，令人忍不住沉浸。
　　和皇帝的眼睛极像。

　　花园里只有皇帝的宫殿，这只猫似乎是从寝宫跑出来的。
　　他的宠物么。
　　娄郁瞬间放弃了杀掉猫的打算。

　　他将手掌落到奶猫的腹部，轻轻托住，想要将奶猫抱住，却没想到刚刚还呆呆傻傻的小猫一个激灵，趁着手松开的时候，唰得往前跳，落到草坪上后迅速躲进花丛。

　　“很害怕吗。”
　　娄郁蹲下身，奶猫虽然躲进花丛，却并没有离开，而是让雏菊遮住自己的身体，仅仅露出小半张脸来。娄郁发现奶猫的身体有些僵硬。

　　“我不是坏人。”勾唇微笑，周身气息温和，是小动物最喜欢的。

　　殊不知奶猫根本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太羞耻了！
　　刚刚那一连串流畅的逃跑动作着实令郁雪融震惊了，他没想到兽形的自己竟然如此之怂，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啊！

　　此刻，郁雪融陷入了深深的羞耻之中。

　　对面的花匠唇角笑意不变，耐心地等候，他似乎很喜欢这只猫咪。

　　也、也是啦……
　　前世的时候，猫咪就很受人类喜爱，就算后来世界陷入半毁减状态，人类过上朝不保夕的生活，也依然有人高价买来猫咪细心照料，甚至把猫咪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这样的人，是被叫做猫奴的。
　　那么眼前的花匠应该也是。

　　想到这茬，郁雪融顿时恢复了理智。

　　湖水一样的瞳孔幽幽盯着娄郁，似乎是在考量，娄郁的笑容更深。

　　此人只是想撸撸猫而已。
　　身为花匠，娄郁确实有在认认真真做事，不搞小动作。你看，都这么晚了，他还留在花园里，兢兢业业地工作。
　　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也不是不可以满足。

　　想到此处，郁雪融往前轻轻迈出一步。

　　唉，就满足他吧。
　　就算技术不好也无所谓，这是身为君主的宽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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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来见识见识你的技术吧 矜持.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