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终散》曈穆

76、将在沙场（六）

　　次日未时三刻，任务规定的最后一日。

　　莫军师站在城墙上，此刻风已稍起，携其墨发飞扬，颇有些遮挡视线，于是莫军师就将头发拢起绑于脑后，又拿着自制的望远镜观察敌情。

　　果真就如她所料，敌军已在对岸陈兵列阵，就等着他们主动“投怀送抱”。只是，敌军那些大家伙并未出现，许是还藏在林中？

　　见此情况，莫军师不由得微微扬起唇角，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少时，风稍大，少将军独自登上城墙，见莫军师穿得单薄，她眉心微蹙，走上前去。

　　“莫姑娘，现下已至深秋，城墙上寒气重，于女子多有不利。此处有在下，莫姑娘还是下去吧。”

　　闻言，莫军师偏头看去，浅笑着摇了摇头，又撩开宽大的袍子，给她看里面添了补丁的黑衣。

　　这不是这个时代的衣服，这是天人原本所穿的衣服，因破损严重，少将军便让人拿去长卫找裁缝缝补，也不知她是何时拿回来的。

　　此时见到这黑衣，少将军心下了然，泛酸苦。可纵使心中再多苦涩终究也是无奈。遂，她什么也不说，仅是解下颇为厚实的披风，为她披上。

　　“少将军……”莫军师自是有所察觉，虽然这个傻子看上去一如往昔，但……她的手是微微颤抖的。

　　“嗯？”傻傻的少将军温柔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轻轻应了一声，可转眼间这一声便随风飘去。

　　此情此景实在有些悲凉，莫军师心下难免生出几分悲伤惆怅。可惜她无比清楚——自己不属于这里，自己还有使命，还有要找回的人。况且，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虚假的游戏，而已。

　　所以垂眸，掩藏所有不该出现的情绪。旋即她又扬起笑容，从怀中拿出一本做工很粗糙的书，说：“这书送你，若你日后还在这沙场，它可助你一臂之力。”

　　少将军接过这本只是用线将纸张穿起来的书，笑容中不禁流露出几分复杂。实乃这书上的字太过歪歪扭扭，着实不好看。

　　可看着这封皮上“兵书”两个大字，她却是悄悄红了眼眶，约莫是被风沙迷了眼罢……

　　捏了捏有些酸涩的鼻梁，少将军将这本兵书小心收于怀中。随后她解下系于腰间的白玉，送与莫军师，道：“此乃我少时自一高人处所得，如今跟随我也有十余年了。今日赠卿，一来以表卿助我军抗敌之谢意，二来……”

　　顿了下，她笑道：“二来，离别赠友，愿卿一世安康。”

　　话音未落，狂风大作，天时已至。

　　莫军师收下白玉，唇角勾勒出一抹笑容，却因这风而朦胧。

　　“将军，愿大捷而归。”

　　“嗯，愿大捷……而归……”

　　“呼——！”

　　纸鸢乘风破浪，若悲凤九天直上，以怒火燃尽苍凉。

　　狂风之下，烈火直蹿云霄，将爵玛后路斩断。林中粮草、马匹、机关、勇士，只待作灰烬无数，随那一声进攻号角而归去。

　　少将军带领数百将士背负绸布从天而降，洒铁蒺藜数千以作掩护。爵玛士卒或闪躲或拉弓，虽未因这天兵而乱了阵脚，但顾此失彼未能于敌半渡而击，合归士兵数千人乘舟登岸，对爵玛士卒成包围之势。

　　然，此等劣势之下，爵玛人依旧沉着冷静，弩与刀互相配合，阵列有条不紊呈圈层流动，或急或缓，宛若海中之旋涡。

　　有合归鲁莽者，为这几日小胜而自负，举枪冲向这旋涡，即刻便被刀光搅碎，死相凄惨。

　　如此旁人见之，皆心生怯意，却步不前。

　　少将军蹙眉望之，于敌阵之中，黑马王与银面古芙娜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暂时并无出手之意。

　　再观我方，因敌旋涡阵而乱了阵脚，这几日苦心树立的信心瞬间崩塌，竟还有人生出逃跑投降之意。

　　那爵玛兵士身后的大火，这黄土之上的铁蒺藜，本应是给予爵玛之压迫，如今倒成了我方的催命符。不少士卒一时不察，进攻时踩中铁蒺藜，惊叫一起，阵型皆乱！

　　“众将士莫慌，收拢阵型，莫着敌军之道！”少将军忙大喊，欲稳住军心，奈何不单为风所阻，爵玛还趁此良机将旋涡扩大，不少合归士卒慌忙逃窜。

　　这般上岸决战不足一刻，合归败势已显。

　　然，就在我军即将溃败之际，空中急促传来一声长哨。

　　合归众将士，不论是跑是战，皆瞬间目光一凛调整姿态，三人一伍边防备敌军突袭边迅速向中心少将军处收拢。紧接着又一声长哨，相邻三伍迅速组一队，合五百。

　　此时敌军反应过来我军正在急速布阵，遂变“旋涡”为“三叉戟”，以长刀为矛在中，左右各十弯刀，宛若战车般向合归军阵冲锋！

　　“嚁！”短哨炸裂，五百队速分为三阵，左右两阵各一百五十队，由李副将、吴副将统领，中间主锋二百人，由少将军统领。

　　“哔——！”哨音又至，同时敌军战车将剔肉冲陷。

　　下一息，战车却如同撞击棉花？原是合归士卒突然分散，让他们直入阵中却是空。紧接着，合归收拢阵营，战车分崩离析。

　　可就在这时，黑马王及其身侧骑兵动了，就宛若突降凶猛骇浪，席卷合归军阵。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血水淋了众骑兵一身，那手起刀落的模样酷似地狱中的血煞修罗。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莫军师一下子就被眼下这状况打蒙，哨子凝滞在嘴边，不知如何是好。

　　【快，让他们列长矛弯月阵！】

　　经了天外之音的提醒，莫军师急忙吹响哨子，远方合归军急忙变换阵型。

　　然，交战之处又突兀出现一声长哨，合归军又忙变阵，大乱。

　　“糟了！”镜中那银面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木哨，此刻正以假乱真。

　　见状，莫军师急忙奔下城墙，不过几息便拿一以绸布长绳制成的简易大风筝迅速返回，随即纵身一跃乘风去！

　　此刻战场形势甚危，少将军几次三番想邀战黑马王，却被对方避了锋芒，而两副将又各自自成一派与敌军拼杀，我军阵型已废。

　　偏偏哨声不断，合归兵士晕头转向，竟致使不少兵士将长矛插入己军阵地？！

　　更糟的是，埋伏于水中的孙副将见岸上战况急转直下，竟擅自带兵士破水而出，鲁莽地冲锋陷阵！

　　合归军奇兵亦废……

　　情况至此，古芙娜轻轻扬起唇角，明明背后是熊熊大火，她却安坐青纹白马上，竟还有闲情雅致作萧一曲。

　　萧音悠扬婉转，好似游玩山水之间，快活自在。

　　突然，但闻一声惊呼，少将军一□□穿爵玛兵士的胸口，抬头望去，只见一黑衣女子从天而降，长剑一指直奔古芙娜！

　　“古芙娜！”黑马王惊叫，欲掉马回防，然被两副将所阻。

　　“掩护军师！”同时，少将军亦是忙下令，红纹枪一架冲入敌阵，其后士卒急忙跟上，浴血咆哮。

　　可惜古芙娜早有预料，其身侧黑衣护卫訇然蹿出，将弯刀甩出，正好划破绸布，致使莫军师提前降落。

　　于是莫军师只好投出长剑作“最后一搏”。

　　黑衣护卫确实来不及阻挡，但古芙娜抽刀一甩，那长剑便无力冲向火海，再无踪迹。当然，紧随而至的匕首也被木哨打飞，木哨碎裂。

　　见此，莫军师忙吹响哨子，试图重整军阵。同时她已落入敌阵腹地，等待她的将是“千刀万剐”。

　　并非！

　　但见马蹄踏风怒嘶鸣，长枪破空肖猎鹰。乌云蔽日狂风嚎，又携奔雷相辉映！

　　莫军师落入一温暖怀抱，总算保得性命，也因此深陷于敌阵。

　　此时那萧声又起，激荡昂扬，竟引“天崩地裂”？！

　　不，仅是地裂。且，这是足以让合归军瞬间崩溃的地裂。

　　因那地裂之后，足有三千爵玛兵士破土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瞬息之间，所有的顽强都变为徒劳。“哐啷”一响，一石激起千层浪，合归军皆弃械痛哭。

　　然……

　　“都拿起武器，我等还未输！”就在这即将兵败如山倒之际，莫军师怒吼一声，压过风浪阵阵响。

　　闻言，合归军倒还未有反应，古芙娜却率先看向她，淡淡笑道：“不知莫姑娘还有何赐教？”

　　“粮草。你军粮草已空，我指得不是林中那障眼法，而是地下！”莫军师凝视着她的双目，郎朗道。

　　古芙娜轻笑一声，毫无慌乱，言：“那又如何？你军现已插翅难逃，兼关还守得住吗？”

　　“哼。”莫军师冷哼一声，“尔等难道要弃卫城百姓于不顾？都拿起武器，快！”

　　合归军听令，回神忙齐应，遂又拾起武器。爵玛人倒是沉稳，只眼睁睁看着，并未干预。

　　待眼角余光瞥见士卒又燃起斗志，莫军师唇角微勾，看向古芙娜，说：“你我谁胜谁负尚且还未成定局，况我军就算战死于此，也还有王副将及卫城军士五千镇守兼关。而你军已是耗不起！”

　　“哦？王副将不是我军内应吗？”古芙娜笑笑，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押上来！”未等莫军师开口，其身后少将军已然吐出这三个字，少将军仅剩的两个亲信突然一把抓住新晋护卫统领，将其压至两军阵前。

　　“将军……”护卫统领，亦是莫军师来此见到的第一个人，他神情激变，不敢置信地看向少将军及其身前的莫军师。

　　“他才是真正的内应吧，古芙娜。”莫军师未理会护卫统领，而是自信满满地看向似笑非笑的古芙娜。

　　“说说理由如何？”古芙娜依旧不见慌乱，且就像寒暄一样淡淡地反问一句。

　　莫军师蹙了下眉，心下略有些奇怪，这古芙娜未免太过沉稳了吧……

　　【笨蛋，她是在拖延时间！】

　　——哈？

　　“噗，呵呵呵~”见莫军师突然一愣，古芙娜终是绷不住，笑出声来。

　　“你，为何发笑……”莫军师直勾勾地盯着她，心下已是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小姑娘，我不知你自何处来，但于此我便顺应天意提点你一句。我等谋士之诡计从不会浮于水面，且……”

　　顿了下，古芙娜抬头望向远方，于狂风之中淡然道：“我等谋士，从不只走一条路。”

　　下意识的，莫军师与众人一同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只见卫城上空烟花绚烂，将那一方天空渲染得光彩斑斓……

　　败局已定。

　　莫军师阖上双目，紧握住少将军颤抖不已的手，艰难地张开口，想吐出此刻那毫无意义的三个字。

　　然，有人却先她一步。

　　“再提点你一句，小姑娘，凡事——莫要弃之早兮~”古芙娜轻声一笑，白袍一挥，一旁的黑马王随即点燃烟花。

　　紧接着，在众合归军被这几番变故打击得只晓得怔愣不已之时，爵玛军竟然不是渡河，而是率领众人向南行去？且丝毫不管他们这些败军？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莫军师还未缓过神来，耳边便传来一声惊呼。

　　她循声看去，只见少将军紧抿着唇，凝视着自己，一双星目盛满悲伤与不舍。

　　——怎么了？

　　【……或许你该告个别？】

　　闻言，Momo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但看着眼前这张越来越朦胧的，越来越不像Zhe的脸，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少将军已了然，一颗泪珠自眼角悄然滚落，她展露微笑，傻气又温暖的微笑。

　　同时伴着连绵的雨声，于Momo的耳畔回荡着极尽温柔的一句话。

　　“愿卿，一世安康。”

　　下一秒，一切美好尽数消散，Momo又回到冰冷的虚空，眼前的虚拟屏上白底黑字映着毫无感情的一段文字。

　　【古历832年，爵玛攻破长阙。合归一代名将手持红纹枪，战死于兼关之下，至死守卫家国。次年，爵玛长驱直入，攻破承天，斩天辉帝于后宫，至此合归覆灭。】

　　“……”Momo盯着这段文字久久难以回神。

　　直到缸中之脑出声唤她，Momo才回神并闭上眼睛。

　　【你，还好？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哦，反正这里的时间流速极其缓慢。】

　　“不……”Momo睁开眼睛，将口袋中的白玉取出，淡淡地问，“这个，我可以带出去吗？”

　　【很遗憾，这个是你的支线任务奖励，在之后的游戏中会有用处。】

　　“这样啊……”Momo垂眸，平静地将白玉收了起来……

　　接着她看向缸中之脑，说：“带我去找Zhe吧。”

　　缸中之脑应了声，于是眨眼间，Momo便出现在一艘小船上，在大海中悠悠飘荡。而她的对面坐着Zhe。

　　“你，为啥要选这么个地方？”许是见到傻傻的哈士奇，Momo心中的苦闷消散些许。

　　Zhe看向她，笑了笑，答：“想试试，你不想吗，漂流在大海上，啥也不想。”

　　“或许吧……或许有时候会，但是现在不行。”Momo望着蔚蓝的天，明明之前已经看腻了，可这时再看又觉得很新鲜。

　　“你是来劝我回去的？”Zhe也望向天空，平静地问。

　　“不，我尊重你，和你们的选择，反正回去了也不一定是好事，不是吗？”Momo笑道，语气十分轻松，似乎在前两个世界的那种纠结和悲伤都消散了，只剩下释然。

　　“嗯……那你呢，回去吗？”Zhe低头看向她。

　　Momo也转回头与她对视，唇角微扬，坚定道：“回去。我去改变这一切。”

　　“不觉得沉重吗？这一切……”

　　“重啊，但是，我果然还是不愿意放弃，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和你们一起活下去的未来。”Momo微笑着，声音中充满希望与憧憬。

　　闻言，Zhe深吸一口气，也露出笑容。她伸出手拍了拍兔子的脑袋，说：“不要太勉强哦，傻兔子。”

　　“吼！不许说我傻！”兔子故作生气，但并未拉下Zhe的手。

　　“哈哈哈，好的，傻兔子~”

　　“你才是傻呢，哈士奇！”

　　“哦，好吧，那就一起犯傻吧~”

　　“哈，我才不要！我是聪明的兔子。”

　　说笑间，电子音如约响起。

　　【滴——，准备传送。10……9……8……】

　　“呐，Zhe。”

　　“嗯？”

　　“没什么……别总是飘着了，傻子！”她眉眼弯弯，眼前的人也越来越模糊。

　　“嗯哼~你才是，傻兔子……”她复又望向天空，傻傻地笑着，或许是瞧见了很美好的光景。

　　比如，未来……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