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传》伊枝夏筱咪

98、第 98 章

　　本来她发现苏蔚风的打算，是想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苏蔚风的。可是如今这个状况，穆雪也有点体会苏蔚风的心情了。如今穆雷的后宫也不太平，走了一个玉妃，谁知道还会有什么面上看着和善的人跳出来？颜瑞如今手握重兵，谁知道他会不会记恨这个让她姐姐失去一切、母女分离的人？穆雷如今还要处理南朝的事，也腾不出手来改祖宗规矩，万一翼族内部先起了纷争，这又如何是好？
　　苏蔚风偏偏是在这翼族的王的后宫，一旦涉及了穆雷，这就不是家事，而是国事。
　　穆雪思忖，若她是苏蔚风，她又要如何？是在这后宫，朝不保夕，指望着穆雷能保护好她，指望着其他人都不是敌人？还是忍痛放弃这孩子，就当没发生过？或者拼死一搏，留下这孩子，在宫中谋得一片生机？
　　哪一条都是死路，无怪苏蔚风想要离开。苏蔚风对穆雷的爱慕，穆雪也看在眼里，穆雪知道苏蔚风的离开，一定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穆雪忍不住心软了，道：“可是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身体又如何？不若你先躲到公主府去？驸马回来了，我估摸着过几日就去公主府养胎了。又或者你去附近的镇子上，好歹我们能联系到你，万一哪天阿兄气急了……”
　　“公主，”苏蔚风打断穆雪，“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奢求。我当初家破人亡，无非是我和我哥不愿意沦为色侍，我们心中有着忠君报国的志向，不想堕落如此。可是兜兜转转走了一轮，我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真的累了，月妃、玉妃，谁知道下一个是什么？我身为男子，就不该违背伦常。就算我这一次保这小生命安然无忧，王上对我这样特殊，日后世子又该如何看我？大公主又该如何看我？大公主一旦懂事了，会不会和我的孩子姐弟相残？上次王上可以为我孤身犯险，下一次呢？我又该如何面对这天下苍生？王上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我也不想成为扰乱王上的人，我情愿与王上再不相见，我会默默为他祝祷，这……就当是这段日子给我留下的唯一纪念。”
　　苏蔚风一句句诘问，问的是身为翼族长公主的穆雪，让穆雪哑口无言。她和王太后希望苏蔚风和穆雷和和美美，是作为妹妹和阿娘。可是作为翼族的王，穆雷不该对什么有这样深厚的感情，苏蔚风要的东西太过纯粹，穆雷是否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而且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因为翼族那该死的规矩。只要那规矩在一日，苏蔚风哪里还会有排除万难的勇气？又或者说，为母则刚，也是因为这个孩子，给了苏蔚风放下一切的勇气。
　　穆雪和苏蔚风也算朋友，此刻感同身受，说不出劝阻的话。
　　沉默许久，穆雪才问：“你希望我怎么告诉阿兄？”
　　苏蔚风垂下羽睫：“请你告诉王上，就当他的予之上次坠楼摔死了吧。这个苏蔚风没有办法不恨他，看着他就想到自己失去的孩子，一刻也忍不下去。苏蔚风祝他早日统一南北、万国来贺，只是苏蔚风与他……只愿此生不复相见。”
　　穆雪：……
　　她知道苏蔚风是为了让穆雷不要去找他，不要给穆雷增添更多的苦恼，还不如就当是恨了，这样就不会难过、不会悲痛。可是她又该怎么转达苏蔚风的话？
　　苏蔚风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在了地上，双手搭在额前，规规矩矩的拜了下去：“还请公主成全。”穆雪连忙去扶，却因为身子重了做不到，她身边被苏蔚风和穆雪之间的哑谜绕的迷迷糊糊，晚了片刻才想起去扶苏蔚风，苏蔚风已经拜倒了。
　　穆雪别开头，叹息道：“罢了，小风，你是我和斐然的朋友，我不愿为了阿兄看着你痛苦，之前的事，也是他对不住你，才让你这样不信任他。那你……保重。”
　　穆雪将手边的包袱向前推了推，示意苏蔚风可以拿走他的干粮。
　　一旁同样糊涂了很久的邬鹏终于晕晕乎乎的想明白了几分两人的对话，具体在说什么，还是没有听懂，但是他却听出来了，苏蔚风要走。邬鹏的眼睛等的比铜铃还大，一把抓住了苏蔚风：“你要走？别啊，你和我一起出的宫，你要走了，我不是死定了？”
　　邬鹏手劲儿很大，抓的苏蔚风手臂生疼。苏蔚风抿了抿唇，他也不想陷邬鹏这个呆子于不义，但他若不走，让穆雷知道他的打算，他就再也走不了了，后面谁知道穆雷会做出什么？
　　苏蔚风狠了狠心，问：“邬将军，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害我变成了一个哑巴？”
　　邬鹏想起这个尴尬的事儿，忍不住收了收手：“唉，话不是这么说，我不是也是……救了你吗？”
　　苏蔚风道：“士可杀不可辱，你给我的那些事，我会记住一辈子。若想我原谅你，这次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苏蔚风也觉得自己很卑劣，竟然拿那件事来威胁邬鹏。其实他没有记恨过邬鹏，邬鹏一向认死理儿、脑子转得慢，苏蔚风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他。
　　邬鹏更是无地自容，他收回手互相搓了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穆雪叹气；“鹏哥哥，铁了心要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邬鹏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没挤出来，却是没有再拉着苏蔚风的手臂。
　　苏蔚风深深的看了穆雪和邬鹏一眼，道：“其实今天看到二位的时候，我以为我走不成了。邬将军是王上的妻弟、好友，长公主是王上的亲妹妹，我本以为你们无论如何会向着他。可是……我很高兴我能在翼族认识你们，与你们交心，也感谢你们不论身份和我相交。以后天涯两地，各自珍重，我会铭记一生二位的恩情。”
　　苏蔚风说到后来，已经有些哽咽。他也不想离开，他已经把翼族当成了自己的家，可是他没办法，他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事物，只有牺牲其他。
　　苏蔚风抓起包袱，转身逃也似的跑了，似乎回头一瞬间，就再也无法离开。
　　穆雪看着苏蔚风已经不似刚来翼族时矮小、显得挺拔精炼的身影融入了人群，南朝人到底不比翼族人，就算是喝羊奶吃牛肉，也不会那样高大了，转眼间就被重重的翼族高大的汉子挡住了，再也不见了踪影。
　　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像一阵风温柔的吹过了麦田，消失无踪。
　　后面穆雪转达给穆雷的话让穆雷如何第一次在静思殿摔了不少笔墨砚台，又或者穆雪为何被关在公主府三个月没有出门，又或者邬鹏怎么被打了三十军棍，和那一年被取消的岁暮宴、那一个月倾巢而出四处搜索的禁军一样，都淹没在了风京人的记忆里，成为可以将给下一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