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大鲵不是鱼

13、缘分 2

　　林川有些意外。
　　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本身就各带着心事，昨天晚上两人从大娘水饺出来的时候谁也没怎么说话，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去了。直到今天早上林川意料之中情理之外“被辞职”去交接手续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套制服在徐书戎身上，而他的校服自己也还没还给他。也许是颜值的力量，公司关制服的小妹答应让他过两天再还过来。他就给徐书戎打了个电话，让他这两天有空出来交换个衣服。不过，他也没想到，徐书戎上午接到电话，下午人就抱着衣服找过来了。
　　林川有些疑狐地看了看日历，发现今天是星期六。
　　还好，没逃课。林川不知怎么的，心下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富锦路啊？”林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局促慌张。
　　徐书戎倒是没多想：“你那天摔了车我和陈昊一起送你回来的啊。忘啦？”
　　林川有些想扶额。还有这茬！他在事后一直竭力想忘掉自己那天冲动辞职当街崩溃还被两个高中生怀疑碰瓷的悲惨事迹。
　　只要我告诉我自己我不记得，那事情就没有发生过。
　　林川心中默念了三遍这句话。
　　好在，徐书戎也只是简单地提一嘴，没有故意想要拉着他来回忆一下当天他的壮举，只是还是在找路的样子：“我记得你那天好像是4号？是这里吗？我上去了啊？”
　　林川心中一惊，连忙出声制止了他：“别别别！你在楼下等就好了！我这就下去！”
　　林川挂上了电话，拎着背包从厕所间里出来。他一推门出来，就看见一个挺着啤酒肚，头发稀疏成地中海的大叔在那嚷嚷：“怎么着怎么着！宽限你们一天，宽限你们两天，你们就要顺着杆子往上爬了是不是啊！今天！今天再不交你们就全部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林川迟疑了会儿，在一旁弱弱出了声：“那个……我好像月初就交了。”
　　啤酒肚房东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出了一声冷哼：“我不管谁交谁没交啊，这间房的房租没收齐全部人给我滚蛋！”
　　“还不是你们他妈昧着良心收租！”一个穿着睡裙，手上拿着洗好衣服的大妈从里屋走了出来，呸了一口，她也是个外来打工仔，一家四口就在这窝租着一间20平米的房，“我们一家回老家半个月，水电什么屁都没用！凭什么叫我们交这么多钱！“
　　房东似乎不吃这套，打开窗户往楼下啐了一口痰，“这我不管，你们不交其他人补上，都是占群租房便宜的，本来就这点钱还交不上来？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不想租趁早滚蛋！”
　　那大妈闻言转头瞪着林川，似乎还用舌头剔了剔牙：“对啊，怎么着！我们一家半个月都不住在这儿呢！东西都是你们在用的！你们就该多付点钱！”
　　林川平时不爱跟这里的室友争吵，大家都不容易，他也就回来睡个觉，但这大妈和房东一来一往整得他心下烦躁，皱起眉怼了回去：“大妈，你们一家是出去了几天，但也就不到一个星期，半个月怎么来的？大家本来都是早出晚归回来睡个觉了事的，这电视谁开的？上个热水壶谁用坏的？洗澡的水谁用最烫最多的导致别人都没水洗澡了的？谁就两件衣服放洗衣机滚了三遍的？这大半年便宜都你占了，大家也不爱说什么，都是平摊，十个人住一间公寓大家都不容易，也没真要你怎么样。本来你家就占了最大的资源，走个三五天一个月的水电就要甩给我们付了？不厚道吧？”
　　也许是林川平时整个人沉默的时间占了大多数，大妈没想他能还嘴，愣神了一秒：“呦！这还成我的不是了哈？那些东西我用，我有说不让你们用吗？你们这些小年轻整天外边偷鸡摸狗的不知道干啥还怪我一个白天打工晚上持家的老太太了？”
　　“我操你们他妈吵屁啊！”角落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这是他们的另一个室友，一个挺年轻的烫头的男子，不知道是做什么职业的，整日就对着电脑打游戏。这会儿兴许是被吵到了，一甩耳机，“要不是你们老子他妈这把都要赢了！吵你麻痹啊吵！”
　　大妈一听就来劲儿了，放下脸盆，叉着腰指着那个年轻男子：“嘿！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就是这么跟老人讲话的！”
　　一旁的房东似乎听不下去了，大吼了一声：“我他妈不管你们怎么怎么讲话！今天不收齐房租我他妈就不走了！”
　　林川在一旁听着，突然地，谁也没有预料到地一拳砸在一旁浴室的玻璃门上。玻璃门分成上下两格的磨砂玻璃，上窗的玻璃应声而碎，房间里顿时归于了寂静。
　　林川个子高，五官本就深邃，这会儿一压低眉毛，原本沉静安稳的一个人气势突然显示出了一股凌厉的模样。
　　“我说，你们他妈闭嘴。”
　　林川的眼里折射出晦暗不明的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进了一个小小屏风后面的“隔间”，把背包放在了床上，拿出了另一个袋子摔门走了出去。
　　林川觉得自己最近经常会冒出一些古怪的念头，比如刚刚那种情境下，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幸好没有叫徐书戎上来。
　　徐书戎在楼下等了有一会儿了。他方向感很好，没有找错路，这会儿正倚靠在路边一电线杆上，插着耳机听着歌。他看起来是个有些臭美的人，刘海有些长了，被他两边中分地撇在一旁，这会儿微微垂着，穿着运动裤连帽衫，头轻轻低着，他个子高，腿本来就长，脚尖一下一下在地上轻轻点着，似乎在随着耳机里的律动轻轻点着。林川又闪过一个念头：那些杂志拍的什么慵懒风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林川轻咳了一声，把刚刚砸玻璃的手插进兜里，被衣料摩擦的时候暗自嘶了一口，转而就故作轻松道：“蹭什么杆子，不嫌脏啊。”
　　徐书戎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了他一下，笑了起来，把耳机扒下：“我等了有一会儿了。”
　　林川有些不好意思，把他的校服递了过去：“给，刚洗过的。”
　　徐书戎接了过来，再把林川的制服递了过来，有些试探地问道：“你那个工作……怎么样了？”
　　林川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膀：“凉了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徐书戎看着他，似乎有些懊恼，又有些想说什么也许没想好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道：“对不起。”
　　林川噗嗤一声乐了：“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的错。”
　　林川来大城市这些日子，遇到过一些萍水相逢的好人，也遇到一些他悲愤时会想着摁头让他们跪着给他道歉的人。而徐书戎不是这些人，昨天之后，他甚至觉得徐书戎能算是他半个朋友。
　　当然，他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宣布对方成为朋友在他看来是一件挺二的事，就只能先暂且私心地这么认为。
　　“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林川想起来问道，“其实晚一两天也可以的。”
　　徐书戎咧嘴笑笑：“正好补习班结束，就在附近，顺路就来了。”说着好像有点遗憾的样子，“唉，我以为这些衣服都归你们自己了，谁想到还要还回去啊。亏我昨天晚上还费老大劲儿自个儿洗了。”说罢还撇了撇嘴表示不满。
　　林川乐了，看着他笑了好一会儿。
　　两人对着乐了一会儿，徐书戎微低着头，笑容有些渐渐淡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川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问道：“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工行吗？”
　　实话说，林川作为一个外卖员，大街小巷都应该是他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运用他工作上熟练的手机导航也能找得到。但不知怎地，他就想问一下徐书戎。
　　也许他现在真的需要个人陪吧，活的，自己相处起来稍微舒服一点的，待在自己身边就好。林川有些丧气地想。
　　徐书戎有些意外，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那个……东南方向五百米的样子好像有一家。”
　　林川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真诚地发问：“……哥们儿，你见过分得清东南西北的南方人吗？”
　　前后左右他不直观吗？东？哪边是东？
　　徐书戎这会儿要是在喝水，就是属于直接喷出来的状态了。瞅着他靠在电线杆上笑得直不起腰，留着林川站在原地表演一个迷惑且冷漠.jpg
　　“就是嗯……直走……然后有个三叉……应该算三叉吧？拐一下……大概两个街区的距离……？”徐书戎的描述能力显然和他的方向感成反比，并不能清楚地把他知道的位置准确描述出来，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干脆一拍大腿：“嗨，反正我这会儿没啥事儿，带你过去呗。”
　　“成啊，”林川这会儿也不跟他客气，“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个东西。”
　　徐书戎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在原地等着。
　　林川转身上楼进了自己的屋子。也许是吵累了，也许是被他刚刚的举动吓到了，屋子里现在一片寂静，大妈抱着衣服不知道去了哪里，房东一手托着自己的啤酒肚，一手举着手机，吹胡子瞪眼地盯着界面，那年轻男子转头若无其事地打着游戏，骂对手和骂队友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回荡。他打碎的玻璃没有扫，像是不怕人踩似的，大剌剌地散落一旁。
　　林川走到自己的“小隔间”里提起自己的背包，顿了顿，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低头打开拉链翻找了起来。
　　他再反复翻找了一遍，确认自己放在背包隔层里的那个用报纸包着的牛皮纸袋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