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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仁看皇帝有意彰显隆升恩宠,自然逢迎天意,第二天早早迎候在宫门,一见公主车仗将近,便率众跪迎,又亲自为隆升扶辇入宫。

      隆升这日穿了一件粉白色彩绣红梅的衣裙,领、袖处又滚了一道大红底绣金云凤纹的锦边,梳起一个堕马髻,却只戴一朵红梅绒花并几支小珠钗——别说是德仁还有皇帝,就连见过她昨日那般华服宝饰的顾清穆,都恍惚间觉得这打扮着实简朴了。

      这倒也不怪这三人——皇帝和德仁昨日先入为主,都认为隆升在外清苦。至于亲卫所说,居所奢华不下王宫之说,二人都并不以为意,都觉得番邦小国、王宫恐怕也辉煌不到哪里去。至于顾清穆,却是觉得这身装扮与昨日实在无法相比。

      皇帝看着跪伏在地的女儿,长叹一口气,“你受苦了,起来罢。”

      隆升没有动。

      皇帝皱皱眉,“起来说话。”

      “六年来,隆升从未想过还能有活着见到陛下的这一天。”隆升沉声道。

      皇帝愣了一下,声音柔和下来,“这种傻话以后不要说了,你现在……”

      “我现在见了陛下最后一面,只再问最后一句话,就可以无怨无悔的去地下陪母亲了!”隆升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

      顾清穆被她这话唬得脸色一变,但又怕皇帝瞧出二人有异,也不敢插话。

      皇帝面色一沉,斥道:“你在御前也这样胡言乱语?什么叫做最后一面!什么又叫做去陪你母后!你如此不爱惜你母后的血脉,那还不如当日你换了你母后!那样还算是你尽了孝道,百代以后你就是第二十五孝,还叫千秋万代都知道朕和皇后养了个‘以身代之’的好女儿呢!”

      顾清穆见皇帝勃然大怒,忙也陪跪。

      德仁瞧瞧顾清穆,暗暗摇头,心道临山侯还是年轻,不知道公主和陛下这样吵闹才是常事呢。

      隆升俯下身去,哀哀痛哭。

      皇帝一时愣住了——隆升自幼聪慧又性情刚烈,不刚烈也不至于议论母亲丧仪时,暴怒之中将茶盏摔在皇帝身上,也不肯稍露哀婉姿态。

      皇帝懂得应付所有人的眼泪,唯独从没想过如何应付这个女儿的。

      “陛下恨不得当日死的是我,我何尝不是如此?当日死的如果是我,好歹那是阎王要我死,而不是我的亲爹要我死啊!”隆升语调哀婉,但言辞却锋利之极。

      顾清穆突然知道隆升要做什么了——若是成功,天子的疑心必然如同春日青草疯长,但若不成,隆升只怕立时血溅三尺。

      她疯了。

      这是以退为进,但这世上岂有这样不要命的赌徒?岂有这样不要命的以退为进?

      皇帝眉峰突地一跳,声音骤然沉冷,“你这话什么意思?虎毒不食子,你此言,莫非朕是桀纣之主?”

      隆升却仿佛听不出这话里的寒意,“我当日将茶盏打在陛下身上,国丈孙焕说我御前状如疯癫、有杀王刺驾之心,陛下不杀我,只遣我离开。但我万万没想到,陛下当日不杀我,只是怕罪人的血污了御书房的金砖,陛下遣我走,更竟是为了要在海上杀我——陛下若是说隆升不孝、不敬,隆升愿意认罪,愿意伏诛,但陛下说隆升不忠、不臣,隆升万万不能认罪!何况,纵然隆升有罪,陛下又何至于恨我到不肯在陆上杀我,却要在茫茫大海上杀我,让我就算死了,魂魄尸身也永远漂泊无定、永不得回归故里?”

      皇帝心中一紧,竟忍不住上前半步,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清风不可逐、冰霜不可摧、细雨不可剪、落雪不可存,则隆升之罪万死不可赎’——陛下叫王贵带给女儿的话,女儿一生一世也不会忘。”隆升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来,用充满眼泪的眼看向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我本该就那样死了,但我不甘心,哪怕陛下一百次要杀我,我还是一百次都苟活下来,就为了有一日能活着回到陛下面前,问陛下一句,隆升何处不忠不臣,隆升何罪竟要陛下用那不光明磊落的手段处死。隆升可以死,但隆升求陛下将我明正典刑。求陛下昭告天下还我清白——隆升是因不孝不敬而死,隆升没有不忠不臣之心。”

      所以是逐风、摧霜、剪雨、存雪。

      皇帝脸色突然一丝表情都没有了。

      “你以为朕命人千辛万苦找你回来,就是为了杀你?”皇帝冷冷地问,“你疑心君父,你还敢问你何处不忠不臣!”

      皇帝说到最后,竟至于厉声申斥。

      但顾清穆心中却突然一松——皇帝已经对诸事起了疑心,他在套隆升的话。

      隆升果然厉害,一番御状告得刁毒入骨。顾清穆不禁暗想,人不是皇帝派去的,那么这人为什么不说隆升不孝不敬,却说不忠不臣?为何是不忠不臣?是对谁不忠不臣?

      隆升死死咬着这四个字,果然是算到极致。

      “王松都告诉我了,他说陛下受够了这六年猫捉老鼠似的,所以干脆光明正大召我回京——禁宫之中,陛下要我死、我便得死。”隆升咬着嘴唇,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你怨朕。”皇帝突然说道。

      答是,便是怨望;答不是,便又与前言难相对照——顾清穆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皇帝已经信了,但皇帝又在疑心隆升是否是故意设计。皇帝在试隆升的居心。

      隆升看着皇帝,“陛下如果只是君,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隆升不怨。但陛下还是我父亲。”

      “你怨朕。”皇帝又说了一次。

      “我不怨您。”隆升平静地答道,若不是她眼睛仍然红得厉害,光听语调,竟丝毫不觉有任何伤怀,“我父亲六年来用无数次暗杀告诉我,他已经和我恩断义绝了。您是君父,不是我父亲,我没必要怨您——我只是向您乞恩,求您赏我一个明正典刑。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殿内一时一片死寂,这次就连德仁都觉惊慌。

      过了半晌,皇帝长叹一声,“看你哭,本还以为你改了。但现在才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竟是真的——你听听你这几句话,这刚烈性子半分也没改了。你跟朕这样也就罢了,以后到了婆家,跟你婆婆、跟你妯娌也都这样?”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皇帝便又继续说道:“王松那狗才说什么你都信,偏偏不信朕,你这还不是不忠?朕让人千里迢迢去找你,就为了杀了你?这种话你也信?当年让你出去不过就是为了让你散散心,现在六年了,也该散够了。散够了,自然要回家来——朕给你留了满朝最好的年轻人做丈夫。杀你?杀你做什么?杀你再杀他,让你们完冥婚么?”

      皇帝虽然不提旁人、旁事,只一股脑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王松,但隆升和顾清穆都明白,皇帝已经信了隆升,也已经对诸事生出百般疑虑。

      只是这段话,前半段隆升还听得懂,后半段却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她六年来千百次推敲过皇帝可能会有的反应,但惟独没想过这一种。

      隆升混混沌沌地抬头看着皇帝。

      皇帝俯身亲自扶起女儿,一指顾清穆,“你看看朕给你挑的夫婿,你还觉得朕要跟你恩断义绝、还觉得朕要杀你?”

      隆升愕然。

      这事儿却是从何说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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