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太宥园是个好地方,在衡川边上,风好景好,特供美食也好。
      大晁五百年,宦官之乱平息,南北只吃一分为二,太宗皇帝得各家扶持平复衡川以南的东西方,建立南晁,与被北方游牧犬戎一族占据的燕云十六州隔河相望,后为祭奠王朝之殇,官家御笔亲点,在衡河河畔建起高楼,名曰太宥,特供王子王孙瞻仰,不忘铭刻失地之仇。
      故而太宥园自建成起,就是个名胜地,一百多年来多少文人墨客登楼赋诗涕泗横流,即便是没有什么文化的人上了楼来都得说一句壮观,所以这么一幢有特点的高楼的特点便是人多,置宴吃饭都得提前定制安排。
      ——关于为什么太宥园从一个缅怀江河故地的悲伤之所最后蜕变成食馆这一件事上,南晁境内纨绔界里有着许多的说法。
      阿回一行人不多,四五个,大多出身非常,是纨绔中的纨绔,且各个都自认为是有个性的纨绔,在别家公子小姐迎风踏春赏花,吟个诗作个赋,把自己包装的有模有样时,他们还在打鸟抓鱼,上房揭瓦。故而她一向看不贯里外不一,但,偶尔从闲游瞎晃里回过神来,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时,故友间有就这个问题讨论过,一说大约是因为南方山好水好,又没有虎视眈眈的豺狼邻居觊觎在侧,故而早年励精图治的太宗到了垂垂老矣的后期便爱上了说走就走的山川游历,以至于换到先仁帝继位打开国库一看,完球各家各户都比自己家有钱——得想个办法弄钱。
      可打眼往堂下一看,在座诸位都是肱股之臣,为人勤勉老实,又都没有什么逾越之举。
      且不说十多年下来,各家儿子女儿生了一大把,这个相看那个定亲的,都互相联姻做了亲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实不好拿捏点什么。先帝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从别家抢到钱来的办法,郁郁无果,最后也不知道是那一日灵光一闪,就有了太宥园独此一间的特贵特贵的特供食馆。
      改造也不过是两三个月,初时大家为了不挑眼,也为了给先仁帝面子,十天半个月就得来掏一次腰包,渐渐地声名流传开,便有了如今这般光景。
      这便是纨绔界最广为流传的说法,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体恤民生,关爱大家等等,比较小众一些,接受的人不那么多。
      这原也是各位纨绔都是从自己家长辈那里听来,只言片语,凭加想象拼凑而成,争议颇多,算不算得数还另说,但只一条,那就是关于先仁帝六姐弟喜好敛财且只进不出这一项,纨绔界从老到少倒是一致认可。
      说来也算一个茶余饭后值得一提的好听事故,说是先太宗此人极好文墨,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后除了旅游外,还喜欢同美人赏舞听曲,听到兴致处就要吟诗作赋,为此诗词歌赋留下不知几许,行举作风端得是风流人物,可到了他儿子这一辈,四个皇子两个公主,不说文墨如何歌舞如何,挣钱倒是一个比一个作风狠利,从一代风流作家成长到敛财大户的两极化转变,着实让人嗟叹。
      故而传到后辈的今日,能在太宥园里出入的非富即贵,这里平素里什么风波都有,文武权臣,达官显贵,喝酒吃饭的,吟诗做宴的,偶尔互看不顺眼的几位狐朋狗友吵两句嘴也常有,唯独卖身葬父这等事却是头一回见,面前这女子鬓间簪着一朵白花,小巧的脸色泪水涟涟,生的不算多么特别,但嗓音极其柔顺悦耳,行人多被吸引过去,他们一行自然也挤了过去。
      看客们指指点点谈论了半晌也没谈论出个所以然来。
      阿回一行人,别的可能都不太精通,唯独看热闹这项从不落于人后,当即便挤到人群前列,只见那女子跪在一席铺盖好的席面前,哭得哀声怯怯。

      在他们这群有个性的同辈纨绔里,身份最为高贵的除却皇七子成文广外,当属谢国公掌上明珠阿回大小姐,而又因为平日往来玩乐上当属阿回的鬼点子最多,寻乐子的势头最足,故而几人一向以阿回的马首是瞻,很少有所置喙。
      但今日又有不同,阿俏想到今日是阿回的生辰,是值得庆贺的,怎能迎面撞到这种白事,当下便要劝退同伴。
      皇七子阿广年纪大些,连同另两个同伴张手死死护住两个女孩儿,连束发的衣冠被撞歪了都来不及扶正,也衬合着劝道:“打发一个小厮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便可,如何能跟着在此拥挤。何况你不是还准备给阿白带点吃食嘛,现下都打包好了,得赶紧送回府上,以免凉了。”
      一番话劝说的合情理,阿回抱着要带给同胞弟弟的糯米鸡,有些心意动。因着是她生日,邀请来往都是有体面的人家,阿白作为顺位承人,是万万不能的随她到太宥园吃这顿饭的,作为怜爱体谅幼弟的姐姐,此时把打包的食物送到阿白手里确实是第一等大事,况且面前这一场事故还有人能传达转述。
      可又想,旁人转述的大场面如何能跟自己亲眼看到的相比,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等事故,一时迟疑,是不太愿意走。
      这一迟疑,只见一个挺着肥硕身躯的锦衣男子,在一排家仆的护佑下开出一条道来,径直的走向跪在地上的女子。
      阿回认得这人,跟她家隔了一坊几条街外,是与她家祖宗同被封王的王县公家不知曾了几辈的子孙。
      跟街坊传闻相差不多,在南晁建立之初,太宗皇帝封下四王八公,其中四王乃是同姓血缘的弟兄,被分封在京都之外据守四方,此外还有可承袭爵位的八公乃是异姓之功臣,其中有森、谢两家国公,元、陈、齐三姓郡公,常、王、叶三家县公。面前这位便是王郡公老来子王公子。
      诚然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觉得从一而终是件好事,有些大户人家都爱讲排场,特别是好面子的大户人家,明里暗里都爱比拼些有的没的,像有钱的比钱财丰盈,没钱的就比权势大小,要是钱权都没有他们就会比儿子的多少,仿佛儿子多是很值得体面的事情,这位王郡公便是如此。
      王郡公自他先父手中接下爵位后便致力于生儿子,一直生到近六十岁,共生有十八个儿子,女儿不计数,如今面前这位王公子便是他最小的孩儿。因是最小的不免多些疼爱,但王郡公又上了年纪,实难管教一二,久而久,这位王公子便自学成才承袭父亲之志,也喜好生孩子,也总喜欢从全国各地合法地搜罗一些合适的年轻姑娘。
      阿回适时皱了眉头。
      王公子本想上前看看俏娇娘,但有些忌讳草席盖着的躯体,远远地让人抬起头来,仔细琢磨了片刻,觉得很满意,便让人递银子,顺道还说两句体面话。
      他道:“本公子素来有副好心肠,见不得悲戚之事,今日能在此遇到,便是上天托我照应你一二,你的父亲我自会着人安葬,你就随我走吧。”
      女子的哭声一顿,跪在地上的身躯僵了一僵,面颊愁容平添多几分,似有不愿意。阿回也不知是不是酒气上头 ,扬声便道:“你糊弄谁呢,好的坏的都要沾一口,你家的小妾二十多房,院子都要住不下了,如今还要买?”
      人群中一片哗然嬉笑。
      王公子脸一红,肥硕身躯飞快的一扭大声便喝道:“是谁!”
      阿回挤出人群,昂起头往面前一站,王公子面色一霎惨白:“大……”话音顿在嘴里,一时间教人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因着和平年间大家吃得多想的少,平生大事在繁衍生息这一事上头,而各家子息都多,其中亲戚情分一接二二接三的,蔓延至今都是叫不清辈分的年代,所以各家在外行走一向以体面作为风向标,而体面则又关乎家族底蕴的大事,故而在京都城里,一个人够不够尊贵体面,一得看她的祖宗给不给力,二得看她家里是不是还擎着根顶梁柱 。
      阿回出生颍川谢家,是出了名的士族大家,祖上十分给劲儿挣出爵位,她父亲又是当朝首相的谢太宰,弟弟是太子伴读,可谓是风光无限,以至于她横行在京都城内成日打鸟摸鱼,坑害无数也没人敢当着面说她一句不是,不止不敢,还得鼓着小掌说声大小姐干得漂亮。

      当下阿回未看王公子是什么神情,在众人的喧哗调笑里,淡定踱步到簪白花的女子面前,道:“我方才说的,你可是听到了?这人并不是什么良人,诚然我知道你在此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人嘛,比方说 ……”
      彼时阿回正要说教,以她十二岁及笄的阅历来说,她向来都是被人说教的份。
      因着她家亲戚不多,女性长辈更是寥寥无几,故而稍比她年长些担点名头的某家掌家便会时不时受她父亲所托,隔三差五地打着‘我都是为了你好’的名头来同她谈上这么一谈。这些掌家们书读得多,嫁人后肃清内外,很是能说善道,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搞得她也很歆羡珍惜如此对别人说教的机会。
      她难能可贵的打好腹稿,正要往深里细细说,却被一道细微的声音挡下。
      “……我愿意跟你走。”
      阿回一愣,看到簪白花女子把眼泪往手背上一抹,拉扯着裙角跌跌撞撞的攀附到王公子的边上,又重复道:“我愿意跟你走。”
      人群里又是一片哗然,王公子脸都灰了,懦懦看向阿回,大气都不敢喘。
      “小姐你说的我都懂,”簪白花女子转过头看阿回,婉转的声音里还带着没有抹干净的哭腔。“但你们生活在至尊至高的位置上,那懂得人生的苦楚,我本不是京都人,随父亲到京都讨生活,哪知父亲染了重病匆匆离世,我一介弱女子还能如何呢?”
      阿回被驳得一时间没有言语,心头涌上许多繁杂的情绪。
      譬如,她为祸京都这么久以来,还从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此为一;二是,她并不赞同一介弱女子遇到这种事不能如何,往远了谈五百年前大晁开国之初,长安九歌两位公主披甲征战四方的功绩到如今仍是史书茶楼的美谈;往近里说,南晁建立前二十年平定动荡之期,内阁五大学士里有三名是女子,什么叫一介弱女子又能如何呢?那能为的事可是有太多太多。
      思及此,她又着实很生气,她平生难得一次好管闲事,也难得一次说教的机会,到最后却被反教育了一顿 ,这如何能忍?
      簪白花女子遥遥朝着王公子一拜,而后便要走过去。阿回不及细说探手就要拉她回来。
      谁知簪白花女子像是受了什么大刺激,一时间身体一抖,柔弱的身躯竟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一把把阿回推倒在地,整个人梨花带雨一般靠进了王公子的怀里。那头阿回脚步踉跄,几要摔到在盖草席的尸体上。
      人群涌上去想要扶阿回,可衣带勾扯,几家功夫没学够的被绊倒在地,冷不丁又被踩了两脚,你踩我我踩他,场面一下就乱了,约莫还有趁机公报私仇的。
      不多时就闹大了,街边什么果子铺、点心铺的翻倒了一片,哭喊叫骂声,熙熙攘攘一路能传到隔壁坊去。
      乱糟糟的人群,止步在一声喝骂里。
      “做什么!”
      阿回在静默里人群里抬起头,看到楼阁之间随着脚步微动的一席青袍长摆。
      那是一个十分端正的年轻男人,行步间弛缓有度,压在衣袍侧的配环不闻一点声响,他停在两三步前,长得极标志好看的眉头一下蹙到一起,冠玉般好看的面容沉凝得可怕。
      “作业都太少了?”
      在座各家纨绔整齐划一地抖了三抖。
      是森舟泊。
      森舟泊,字宁折,二十二岁,当朝太傅,森国公爷家独孙,三岁作诗,五岁写赋,八岁便为太子伴读,而后太子少傅、太子太傅,等到太子登基为帝,又升格为太傅,兼辅佐天子一职,观其平生一路策马扬鞭,实让尔等纨绔望尘莫及。
      许是这种光辉太过耀眼,京都各家长们也想领略一番家有栋梁的感觉,于是纷纷上书新帝,说如今天下太平,大家都挺闲的,太傅也挺闲的,但太傅是国之栋梁,太闲了容易玩物丧志,不如就在国学太子监里兼职教一下书吧。
      新帝一看大家都挺上进,也挺高兴,御笔亲点,同意了。
      这一下便苦了满京城的纨绔。

      太子监建在太宗在时,本意为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故而是个栋梁都想往里深造那么一下。因着长安九歌两位开国公主的功绩,大晁的女子并不像历代那般规矩多,沿袭到南晁自然也规矩也不那般多,可以出门逛街喝酒,也可以读书为官做宰——故而像阿回这样的女纨绔,遇到太子监,也免不得要被家里推着要去深造那么一下。
      本来嘛,大家都在一个班念学,又都是好面子的纨绔,讲师们不敢自称是这班子人的师父,自然也不敢怎么管制他们,直至森舟泊当政。
      世人都说,身在南晁境内有两件事是万万做不得的:其一,是见罪于颍川谢家阿回大小姐;二是是失礼于当朝太傅森舟泊跟前,当前一件会让人生不欲死,后一件会让人生不如死,十分了得厉害。
      如今大家都还没从太子监里毕业,沉浸在水深火热的日子里,都不怎么想直面夫子怒火当即一溜烟,跑了,仅剩阿回立在原地。
      森舟泊也不是第一天跟这群纨绔打交道,冷哼了一声,回头就写了一奏折参到了御前司仪处,让阿回吃了好大一排头,当即结下梁子。

      “你瞧,这还不是针对是什么?场上那么多人,打的闹的,偏他不问原委,在奏折上就写了我一个,还是太傅呢,虽为人师,愧为人师!”
      回想过往数都数不清的吃亏经历,虽说大多有仇当场报回去了,但吃瘪的感觉仍旧让人难以释怀,阿回愤怒地转向隔壁东楼的森府,小眼神恶狠狠地骂道:“不行,这个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得报回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