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尹浩的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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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浩久久独站在尹天奇的院子里。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在他的心底久久挥之不去。二十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好好看看这个院子，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儿子的院子里都种了哪些植物，放了多少假山和石头。
以前每次进来，总是径直冲进儿子的房间，找到尹天奇以后，不是训斥就是发火。
唯一美好的时光，就是这个院子里刚刚有了云棠的时候，一个婴孩，曾把父亲和两个儿女聚在这里，享受短暂的天伦之乐。如今，女儿还在，孙女也还在，儿子却离开了他。
这段日子，尹浩就这样把自己关在这个院子里，孤独悲伤。
“爹。”尹天雪总知道在这里能找到父亲，走到他的身后，看着父亲高大的身影渐渐衰老，因为哥哥的事情过分伤心，身为女儿，心痛难当。她走过去，揽住尹浩的手臂。
“天雪，你来了。陪爹说会儿话吧。”
尹天雪扶着尹浩，在尹天奇原来的房间里坐下。
“爹，您的话我已经告诉她了，她坚持要走，就随她去吧。”尹天雪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冷静地说道：“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哥的死，毒蜂也有责任，我不能让我哥的孩子以后跟着他生活。我不会让她把孩子带走，以后云棠我来抚养，我来做她的娘亲。”
“我们是孩子的亲人，他们也是。”尹浩说道。
“爹，女儿真的不明白，明明他才是杀人凶手，凭什么最后所有的痛苦都要我们来承担？这不公平。”
“天雪，够了……”尹浩的声音有些疲惫。
“爹，赵云说，毒蜂之所以会成魔，和您有关系，这是真的吗？”
尹浩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尹天雪忽然觉得，浑身很冷，“爹……”
尹浩痛心地看着女儿，用自己苍老的手掌握住女儿的手。
“天雪，你已经长大了，有许多事情，爹以前不告诉你，不告诉天奇，因为爹不想你们年纪轻轻就承受我和你二叔那样的压力，爹希望你们能够快快乐乐的，只要爹还活着，就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让我自己来承受……”
尹浩的目光渐渐落下，看向远处。
“天雪，还记得明景山庄吗？”
“记得啊。”尹天雪道：“三年前老太爷过世的时候，您还带着我哥去奔丧了。去年我哥接位的时候，还有云棠百日宴的时候，纪伯伯和纪叔叔都来御剑山庄给我们道喜呢。”
明景山庄在武林中并无至高名位，两位庄主纪伏青和纪伏柏也一直行事低调，即使身在江湖，却一心只求隐退。但即便如此，他们与御剑山庄的交情依然颇深，尹浩也一直欣赏他们。
可尹天雪不懂，尹浩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这两个不相干的人物。
“你只认识伏青伯伯，和伏柏叔叔，他们还有一个妹妹，按辈分，你和天奇，应该叫她纪姑姑，明景山庄的小姐，纪芙颜。”
尹天雪皱了一下眉，很显然，她从不认识这个人。
尹浩并不急着回答女儿，而是接着说了下去。
江湖中武林门派众多，可偏偏纪老庄主的女儿芙颜，是武林的宠儿。至于为什么，谁也说不出原因。
身为老庄主的独生女，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芙颜在家里备受宠爱，她不仅生如其名，有芙蓉一样美丽的容颜，纪老爷甚至不会像其他人家那样，把女儿锁在深闺旧院，直至出嫁。芙颜从小便生的自由，并且可像男子一样来去自如。
“当年，我和你娘都见过她，尤其是你娘，非常喜欢她。你娘甚至和我说过，如果她能有那样一个姐妹，她一定会更快乐。”提到逝去多年的爱妻，尹浩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温存，少了一丝伤痛。
后来，十八岁的芙颜被纪老爷安排，许配给了武林中的仁义之家，薛家庄庄主。
这个名字，尹天雪自然不陌生，就在去年，尹天奇刚刚接位没多久，一场灭门血案曾经轰动武林。
薛庄主当年正值年轻，年长芙颜十岁，他已继位多年，却始终未娶，江湖中有传言，他是为了等着芙颜长大。
门当户对，佳玉良缘，整个武林普天同庆。
尹浩也带着夫人，亲自到薛家庄贺喜。
然而结局出人意料——花轿带来的新娘，并不是纪芙颜……
纪老爷不久后向武林做出了交代，告诉所有人，他的女儿纪芙颜，在大婚前一天，因病暴毙……
整个武林一片哗然，不仅有震惊，遗憾，和同情，甚至更多的是——怀疑……
尹浩也不相信，原本他最好的兄弟和他视若义妹的女孩喜结连理，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最后的结局，却是薛庄主一个人的伤心和苦闷，还有薛家庄一场婚宴的尴尬结局。
那场婚礼结束没多久，武林中再次发生了惊天命案。
这次死的人是天罡门的二爷徐显义。
他已经失踪数月，最后被发现埋在深山野林中，尸体腐烂，封喉而死。
他的尸身周围，找到一个剑鞘，证据直指一人。
“就是毒蜂。”每次一提到这个名字，尹浩就觉得浑身无力。
尹天雪反应很快，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毒蜂是武林中神出鬼没的杀手，他怎么会笨到把作案工具留在案发现场呢？难道是有人为了陷害他故意这么做的？”
尹浩道：“当初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迫于天罡门的压力，我必须抓住毒蜂，不管是不是毒蜂做的，天罡门要的是毒蜂，武林要的也是毒蜂，只有抓住毒蜂，我才有机会查清楚一切。”
故事拉了漫长的一段，终于到了她想听的地方，尹天雪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尹浩沉沉地叹了口气，“毒蜂武功那么高，身为杀手，除了武功，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隐藏自己，正如狡兔三窟，毒蜂单是落脚的地点就有十几个，想要抓他谈何容易。我手下的铁卫兵用掉了将近一半，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也没有毒蜂的下落，经常追到眼前，才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时候没有你二叔，整个御剑山庄，整个武林都压在爹一个人身上，整个武林都在看着我……”
尹浩的眼神痛苦难当，“所以，爹做了一件这辈子最错的事情……我没办法抓住毒蜂，所以我想办法，抓了他心爱的女人……”
尹天雪已经僵硬的脸机械地颤抖了两下，“然后呢……”
“然后我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芙颜。”尹浩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已经没有勇气讲下去了。
故事到这里连接上了，尹天雪却已经目瞪口呆。
“纪芙颜，是她的全名，她还有一个女儿家的闺名，叫——小蝶。”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因病暴毙，只不过是一个谎言，明景山庄的千金小姐，居然和武林中最负血海深仇的杀手……私奔了……”
尹浩永远都忘不了，在毒蜂遗留的木屋里捡到一张小蝶的画像的时候，他是怎样的震惊，和他一同前行的薛庄主，又是怎样的心碎。
看着自己的兄弟如此痛苦，抓住小蝶以后，尹浩对眼前这个曾经惜若幼妹的女孩再也没有了同情和怜爱，只剩下无耻的谩骂和深深的鄙视。
“纪姑娘，你竟然能够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尹浩一开口，便充斥着无情的控诉，“一介女子，不守妇道，悔婚在前，欺瞒在后，如此堕落，不顾自己的身份，不顾你纪家的名声，跟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同流合污！”
小蝶只是冷眼看着尹浩，冷冷道：“我就算是女人，我也有权利选择我自己的人生。我已经和明景山庄，和我的父亲，和整个纪家断了关系，我就是我，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尹浩怔住了。
他死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决绝坚毅的女子，会是当初那个温柔天真的小蝶？那个被整个中原武林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蝶。她为了毒蜂，为了一个杀人凶手，居然和曾经最要好的“兄长们”决裂，甚至和自己的亲人断绝关系。
一场激战不可避免。
小蝶生于武林世家，自有一技傍身，她试图挣扎，与铁卫奋力打了几场。
然而一个女子孤身一人，难敌铁卫层层攻击，没多久，随行的铁卫伤了一片，小蝶也受了伤，被铁卫制服。
看着自己手下的子弟兵被小蝶打伤，尹浩心里的愤怒更加强烈。
“告诉我，毒蜂在哪里？”尹浩的声音里，除了愤怒责怪，更是有一丝惋惜和心痛。
“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小蝶被铁卫制服，嘴角挂着血丝，无情地反问道。
“你若不说，我只能请你跟我走了，我倒要看看，毒蜂会不会来救你？”
“他不会！”小蝶冷冷说道：“我已经跟他说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更何况，小蝶的命，还轮不到你们御剑山庄来做主。”
尹浩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幕就让他全然震慑。
小蝶趁其不备，奋力挣脱了束缚她的铁卫，她并没有打算逃跑，而是从那个铁卫手里夺过一把长剑，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喉咙割了下去……
“住手！”尹浩傻在原地，却来不及上前阻止。
锋利的长剑在小蝶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却并没有要了她的命，她的剑被一只手紧紧握住，她越是挣扎，那只手就会流出更多的血。
是薛庄主。
小蝶有些愣怔地看着自己曾经的未婚夫，眼中渐渐有了泪。
“小蝶，别做傻事。”经历了一次残忍的背叛，薛庄主看小蝶的眼里，依然藏着不变的爱和心痛，他转过头，对尹浩恳求，“尹庄主，她只是一个女人，放过她吧……”
“不用为我求情。”渐渐地，小蝶的声音开始沙哑，“尹庄主说得没错，我不值得同情……”
“小蝶，别再执迷不悟了！”眼前的姑娘，让薛庄主痛心疾首，“毒蜂是魔道，他杀人如麻，天理不容，你会毁了你自己的！”
小蝶的眼里，缓缓流出两行泪，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对薛庄主恳求道：“我是他的妻子，既然你们觉得他没有权利活着，那我也一样。”
尹浩无奈，为了引出毒蜂，他只好把小蝶当成人质关进了御剑山庄的后院。
小蝶的倔强和坚定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她为了不拖累自己的夫君，几次三番地想尽办法自残自尽，好在被发现的及时，她没有死成。
几趟下来，尹浩已经被她折磨得身心俱累，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像对待犯人一样，用铁链捆住她的手脚，并且派人十二时辰看着她。
倘若换成另外一个女人，他绝不会手软，御剑山庄中原武林那么多事情等着他，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和一个女人磨时间。
可对小蝶，他始终下不去手。
小蝶终于没办法挣扎了，她变得心死如灰。
被尹浩上了枷锁那天，薛庄主请求探望她。他站在门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回来，我薛家夫人的位置，一直为你留着。”
然而换来的，却是小蝶绝情地甩上门，毫不留情地，将一切拒之门外。
毒蜂很快就出现在了御剑山庄，在铁卫的包围中，当着尹浩的面，决绝地扔掉了手里的剑。
长剑落地，发出震彻人心的声响。
杀手没有了剑，等同于没有了生命。
尹浩问他：“天罡门的徐二爷，是不是你杀的。”
“是。”毒蜂回答得很干脆，没有犹豫。
“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想杀我，我不得已才杀了他。”理由正当，并无漏洞。
却不知为何，尹浩心里忽然有一丝动容， “你知不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恍然间，他的语气不再那样坚硬凶狠，而是有一丝惋惜。
“知道，从我选择这条路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等着这一天。”
尹浩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说真的，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毒蜂平静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既已自首，但凭尹庄主处理。在我临死前，我能再见一次小蝶吗？”
“不行！”尹浩严辞拒绝，“她为了你，已经铸成大错，走上了不归之路，我不能让她继续深陷其中，再继续受你的毒害。”
毒蜂淡然接受了这一切，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
回忆如同烟雾般渐渐淡去，尹浩已经变得平静了下来。
“我骗了他。”尹浩忽然痛苦地摇了摇头。
“什么？”尹天雪的心再次慌乱起来。
“毒蜂不知道，他来到御剑山庄自首的时候，小蝶已经不在御剑山庄了，就在那天早上，你娘把她放走了。她误以为小蝶是我养的外室，她可怜小蝶，就放她走了……”
尹天雪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却一下子发不出声音。
“我没办法做决定。”尹浩说道：“毒蜂不死，我没办法对天罡门交代，可是杀了毒蜂，又对不起小蝶……所以我没有杀毒蜂，我让他去为我做一件事情，那个任务极其凶险，我本以为，毒蜂一定会在任务中死去……这样的话，爹对中原武林，和对小蝶，都可以有一个交代了。”
“您没做错啊！”尹天雪激动地说道：“您给了他一个机会，难道他不应该感谢您吗？”
尹浩点了点头，叹息：“原本我以为天衣无缝，可我没想到，毒蜂的能力远远超过我的想象，他虽然受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可他活着回来了。为了小蝶，为了他们的将来，他居然真的做到了……回来的时候，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只有兑现我的承诺，答应他，从此以后再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作者有话说第32章 尹浩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