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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   [捌拾]
      日头中升,春日阳光并不狠厉,伴随微风阵阵洒在众人肩头,为大地披上一层金衣。
      仁心堂紧闭的门终于开了,将三名少年从睡梦中惊醒,殷雪鸣推开门走出来,其余几人紧随其后。
      严故闻最沉不住气,上来就问,“殷阁主,那个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长了……那么个东西?”
      江澜深深地看了殷雪鸣一眼。方才在屋中所见所闻让他对这位殷阁主有不少好感,不知他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殷雪鸣恰好也在看他,江澜心中咯噔一下别开头去,只觉得如今人人都知道他身上的秘密。
      殷雪鸣停顿了片刻,继而答道,“他是人。只不过生来畸形,想来因此被人当做怪物丢弃山中,才养出这么一身野兽习性。”
      “生来畸形?”江澜咬牙切齿,“殷阁主确定?”
      “我……”殷雪鸣不回答他,反而问道,“这位公子不赞同我的判断?那请问你觉得是为什么呢,你又能确定吗?”
      这便是云天宫的态度了。
      或许是早有预料,江澜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
      江澜深吸一口气,忽地丢下石破天惊的一句,“我要见天尊。”
      殷雪鸣快速回道,“天尊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他话音未落,江澜忽地发出一声长啸。那声音莫名的熟悉,竟然与昨夜阿玄的咆哮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的吼声震天,更为雄壮更加骇人。与此同时,他的双手成爪,眼周浮起片片青色鳞甲,吓得几名少年连连倒退,钟夔猛地抽出剑来指着他,“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风驰电掣之间,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力道毋庸置疑,竟将他的妖相全然压了下去。
      “冷静一点。”曲莲松开手,又拍了拍他的肩,“人都还在这儿,未到破釜沉舟之时。”
      江澜比他高半个头,却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双目委屈又茫然地望向他,“曲哥……”
      殷雪鸣也被他突然发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有些狼狈地整了整衣襟,嘴唇泛白地警告他,“你露出原形也不会改变时局分毫。你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实则在天尊眼中不过小孩子过家家,不愿与你计较罢了。时至今日仍然放纵你逍遥法外,并非怕了你,还不是看在奇先生……”
      他骤然住口。
      江澜骤然化形看来也不是毫无作用,仍是打了殷雪鸣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一时失言。
      殷雪鸣怕的不是江澜露出原形之后众人制不住他,哪怕他修为再出神入化,又怎能抵挡云天宫千万人大军。他怕的是江澜狗急跳墙四处宣扬云天宫偷了他父亲的脊骨,乃至高高在上的天尊需要吃长生药才能维持性命,是一尊伪神。
      而恰恰江澜也知道其中利害,如果他真的动摇到了云天宫立身之本,他的族人势必迎来灭顶之灾。
      这场博弈已经图穷匕见,可终究是江澜落了下风,不得不忿忿咬牙,任凭殷雪鸣扬长而去。

      仁心堂前人渐渐散了,屋内桃树夭夭,在微风中轻颤枝丫,抖落几朵绢绢桃花。
      几名少年兴冲冲从霜州赶来掺和,只以为能成一番大事,没想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是自讨没趣。严故闻好歹还见着了故人,虽说与他想象情形大相庭径,却也不是一无所获,可李鸿飞是真不知道自己都在瞎忙活什么,尴尬地扯了扯其余两人的衣袖,“我看这儿也没我们什么事儿了,不如我们就回去吧?”
      钟夔没有回他,提起剑就往门外走。
      一直静立在一旁沉默无言的宇文纛忽地开口道,“钟公子,请留步。”
      他脚下走得更快,宇文纛没有拦他。
      严故闻和李鸿飞更尴尬了,连忙加快脚程去追他。怎料他听见脚步声跑得更快,简直就是落荒而逃,李鸿飞不得不在后面扯着嗓子喊,“他没跟来!你跑什么?”
      钟夔脚下一空,停下了。
      ……哦,没跟来吗。
      为什么没跟来呢。
      待他失魂落魄下了云天宫回到霜州,打开自己小院,却发现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立在院中,看样子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压抑在心底已久的愤怒和委屈瞬间爆发了,他猛地冲上去狠狠推了那人一把,“你为什么跟着我?!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宇文纛一动不动地任他推搡,垂下眼眸看着他,嘴唇翕动,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拳头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胸膛,本来奈何不了他分毫,这点力道根本无法撼动他的身躯,可是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在钟夔蚍蜉撼树的袭击下节节败退,那些拳头一下一下像是捶在他心上。
      终于钟夔发泄完了,累了。他死死拽住宇文纛的衣襟,低下头任两滴愤恨的泪水落入泥土,怎么也不愿让他毕生的仇敌看见他的脆弱。
      “阿……”宇文纛喉结滚动,努力控制嗓音,“钟公子,近来好吗?”
      “我很好!”钟夔咬牙切齿,他也不想这样一直咆哮,像个没有教养的疯子,可是他如果不这么做,他的嗓音是哑的,他的哽咽如何隐藏?他这些日已经丢尽了脸,他这五年每日每夜都活在旁人的眼中像一个笑话,他不能再……再在这人面前露怯。
      “我很好……只要你别来烦我,我都很好。”他慢慢地站直身体,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又是那位翩翩如玉的钟家公子。他倨傲地将手按上自己的刀,“义父已经开始教我霜寒十四州刀法。”
      他嘴唇抿得紧紧的,下巴绷直,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宇文纛宽慰地笑了,“那很好。你是这一辈钟家弟子中最早开始修习的,我……”
      他想说,我为你感到骄傲。
      可是,钟夔已经不需要了。
      多么可笑,他们父与子,这样面对面在春意料峭的院中对立,两人都像大敌当前。
      宇文纛眷恋地将他从头看到脚,看得钟夔不耐烦了。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只好很快切入主题,“钟公子,忠言逆耳,有些话我知道你或许不爱听,可是今日那招枯木逢春……往后你还是……不要再用了。”
      钟夔就知道他是来说教的!
      他登时如猫被踩了尾巴跳起来,满脸讥嘲道,“我当然不会再用了,与你有关的东西我恨不得退步三尺,此生此世不要再有纠葛!我只恨今日手快还被你抓了个现行,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啊?”
      “……是我的错,你年纪太小,本来就不该教你。”宇文纛眉宇纠结,又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喜悦,“我也没想到你这么聪明,是我得意忘形才教了你。当年,当年我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才知道无论怎样高明的招式,一旦结果无可挽回便会酿成大错。我已经自食苦果……钟公子,你前途无量,请千万引以为戒。”
      “什么无可挽回?”钟夔涨红了脸,“那个怪人不是没事吗,殷阁主不费什么力就救好了他……”
      “若你伤的地方再往上一些,就无可挽回了。”
      跳脚的钟夔看见宇文纛双目赤红,沧桑的眼中流露出无边的悔恨。
      他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想到五年前,一切噩梦的开端,就是这一招枯木逢春。
      这一招救了天下多少人。金沙关外的妖魔以魔气为生,寻常小伤只要回去养上几日便可自愈,随即便可卷土重来。年少的宇文纛为解决边境之苦自悟出这一招枯木逢春,名震天下。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五年前宇文纛酒后忽然狂躁杀人,在他刀下枯木逢春变成了阎王索命的铁链。三人当场毙命,其余伤者一概送往云天宫。然而许多在半途便死去了,许多伤在肺腑,如此紧要的脏器如何一遍遍地来剔腐肉?只能任其痛不欲生挣扎死去。
      宇文纛不让自己沉湎于过去,很快抽离,继续小心翼翼地教导钟夔,“我知道你心中有抱负,但切忌被它左右了自我。阿夔……钟公子,我知道你本性并不是一个暴虐的人,或许……是我潜移默化带坏了你,请你千万不要走上歧途。”
      如今的钟夔和他记忆中已经大相庭径,宇文纛每一次看到都心如刀绞。
      钟夔是早产儿,刚出生时他身子很弱,用汤药吊着性命。后来宇文纛就天天将他抱在怀里,背在背上带他去晒太阳,他那么小的一团,宇文纛却像是扛着所有身家性命,连走路都小心翼翼。
      可当时的宇文纛也不过是个少年,只比现在的钟夔大上几岁而已。
      钟夔小时候很聪明,说话识字都早,后来身体养好了习武亦是一日千里,可性子总是娇气,一遇到宇文纛就缠着他撒娇,不像个男儿,更像个女孩。
      他心肠柔软,每每看见乞丐都要给钱,还笑嘻嘻地说,“阿爹不要以为我傻,我知道阿公是偷懒,并非真的瞎了眼睛。”
      宇文纛很惊讶,“那阿夔还给他钱啊?”
      钟夔笑吟吟地抱住他的脖子,“阿公年纪这么大了,就让他偷偷懒。以后爹爹老了,就在家里躺着睡大觉,阿夔帮你守城呀。”
      而如今的钟夔……
      如今的钟夔。
      每一个午夜梦回,宇文纛都悔恨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榜样,才会让他变了心性。他怀疑自己身上流着一股坏血,一股暴虐嗜杀的血,才会把钟夔也变成了这样。
      父子哪怕相隔万里也多少心意相通,钟夔当然知道他的心结。
      他闻言冷笑一声,“我暴虐?怎么也比不上你万分之一。你有心思来教化我,怎么不去看看当年死者的遗孤如今在何处呢?他们也没了爹,你怎么不去教化他们?”
      宇文纛握紧双拳。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他站在自己儿子面前,羞愧得无地自容。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澜:汪汪汪汪汪!
    殷雪鸣:哇,吓死我了
    今天也是为宇文纛流泪的一天qwq
    预告明天洛荧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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