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城市——怪谲影行人》大扑棱狗子

13、第十三章 幻境骰子和精分莲花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人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家具和墙壁在视线里扭曲融化，万凛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在眩晕中向后仰去。
　　后背跌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意识逐渐模糊。

　　好像听到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呼唤着自己。
　　万凛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一只手伸过来替她挡住了刺眼的光线，在这一小片阴影的缓冲下，视线逐渐清晰。
　　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池筠菡和夏韵致后，万凛猛地坐起身，一把握住那只挡在自己额上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
　　“小心！阳台！”
　　“阳台……怎么了？”池筠菡困惑地看着她，站起身打算拉开窗帘检查。
　　“别！别过去！他们在阳台上！退后！快退后！”万凛有些语无伦次，挣扎着想过去拦住池筠菡——
　　哗——
　　客厅和阳台之间的帘子被拉开，阳台上空无一人。

　　“你们……刚才为什么要……不对……”
　　万凛已经隐约意识到，恐怕整晚噩梦般的经历很大概率真的只是梦。她脑中思路渐渐清晰的同时，失去意识前最后见到的画面也越来越清楚地浮现。她看向墙角看去，刚才夏韵致和池筠菡两人就是站在那里，阴恻恻地看着她。
　　刚才的她们，都只是噩梦中的角色啊……那现在的她们，又能确定是来自真实世界吗……
　　手中忽然传来一股力量，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眼前。夏韵致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看，握紧她的手：
　　“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听完万凛声情并茂的叙述，池筠菡缩着脖子，身上一阵发寒，她伸手揪过毯子披在头上，把自己紧紧裹住。
　　夏韵致将冲好的热巧克力递给两人：
　　“我听到动静出来，见你光脚站在客厅看那个墙角，我问怎么了，你好像没听见，这时候筠菡打开灯，你忽然就哭叫着跌倒了。真是没想到，你的夜生活竟然如此精彩——”
　　万凛的白眼已经快要翻到后脑勺：“你现在可别招惹我，我脑子还不大清醒，小心我把你当成鬼给揍了。”
　　夏韵致闻言，略一思索，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一个吊坠，递给万凛。
　　万凛接过细看，是一个银色的小贝壳，不解地问：“干什么？”
　　夏韵致伸手将银贝壳稍平的那一面轻轻一旋，万凛和池筠菡同时伸长脖子去看，只见下半片贝壳里盛着一个小小的蓝色珠子，万凛将珠子捏起来凑到眼前，才端详出这珠子原来是一个小拇指甲盖大小的十二面骰子，不禁“哧”地笑出来：
　　“呦！真精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别致的爱好。”

　　夏韵致从她手里拿过珠子握住：“一到十二之间，想一个数字。”
　　见她愣着没反应过来，夏韵致重复道：“一到十二之间，想一个数字，想好后不要告诉我是多少，只需要说你想好了。”
　　万凛不太明白她想做什么，但还是配合地点头：“想好了。”
　　夏韵致握着拳晃了晃，在茶几上轻轻掷下了骰子：“和你想的数字一样吗？”
　　万凛探头看了看，她心里想的数字是七，但骰子的点数是五，她咂了咂嘴，摇头道：“不一样，你这魔术变得不咋地。”
　　“继续。”夏韵致没有理会她的挖苦，将那枚骰子拿起来又重新握在拳里。

　　连续三次，投出来的点数和万凛心中所想的数字都不一致。
　　“一千七百二十八分之一，”夏韵致对满脸懵的两人解释道，“十二面的骰子。连续三次都猜对点数的概率是一千七百二十八分之一，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
　　她顿了顿，看向万凛：
　　“如果在梦里，你猜对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看两人还是一脸费解，夏韵致继续解释：“你有没有发现，刚才在你的噩梦里，想什么就来什么？每次只要你一想到某件事，无论你希不希望它发生，它都会很快发生。”
　　万凛快速回忆了一下，确实，从一开始楼下有跟踪者，到他们上楼敲门，再到闯入，每件事都印证了自己心中最坏的念头，一步步向着令人绝望的深渊无可挽回地快速滑落。她看着茶几上小小的蓝色珠子，忽然反应过来：
　　“所以，当我想要确认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梦境的时候，可以用这个……”

　　夏韵致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捏起那枚骰子，放进万凛手中打开的银贝壳里，缓缓旋动，银贝壳扣紧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将链子提起来：“你先戴好它，还有一些使用上的细节，我之后都会告诉你。”
　　万凛手指一动，但并没有接。对方没有再理会她的犹豫，伏身上来将链子挂在她颈间。
　　只感觉一丝冰凉绕上来，紧接着微冷的指尖撩起头发划过发烫的后颈，对方将脸凑到她颈窝处，开始认真地系链扣。温暖的呼吸带着唇齿间热巧克力的残余香气，覆在万凛跳动的颈脉。万凛闻到了她头发上的淡淡木质香，那是她日常惯用香水的味道——
　　“你今天没洗头吗？你没洗头还要枕我的新枕头？”

　　夏韵致翻了个白眼直起身：
　　“系好了——”她看向一旁心无旁骛喝热饮的池筠菡“——筠菡最近睡得好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再订做一个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池筠菡连忙道，“我向来一觉天明，连做梦都极少，暂时还没有这个需要……但是——”她稍作停顿，歪头想了想，略带犹疑地说：
　　“但是，我确实有一种好像哪里不对劲的感觉，从白天季灼出事开始，就一直有这种感觉，可我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
　　夏韵致对此事的了解仅来自新闻推送和二人描述，她虽然也感觉事出蹊跷，但一时间也不知从何入手分析，思索片刻道：
　　“咱们先回去睡觉，等天亮了看能不能去医院见一下季灼。”

　　第二日午后，市第一医院。
　　“就是这一层了，”出了电梯，夏韵致回头看了看依然精神萎靡的两人，“不然等下给你俩也挂个号检查一下好了。
　　万凛和池筠菡两人的回笼觉睡得日上三竿还不省人事，夏韵致好不容易生拉硬拽将万凛折腾得坐起来，又去书房连喊带唱把池筠菡弄醒，等回到卧室一看，万凛靠在床头打着鼾，身体正一点一点顺着床头歪倒。无奈之下，她叫了几份外卖放在客厅，那两人嗅到食物的香气，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刷牙。

　　“万姐，小池，你们来啦。”
　　走廊的长椅上站起一个人，冲着她们说。
　　夏韵致闻声看去，是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年轻男子，他的神情礼貌而温和，但可能由于太过瘦削的缘故，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和略深的眼眶让他看起来带着阴沉。
　　“啊……小王啊……”
　　万凛哑着嗓子招呼道，她中午吃了太多超辣鸡翅。眼前的小王一如往日平静镇定，丝毫看不出昨天发生的事对他有什么影响。
　　池筠菡给王隼和夏韵致介绍了对方：“这位是夏韵致，我和万姐的朋友，从事心理学方面的工作——夏姐，这位是季老板的助理，王隼。”
　　夏韵致轻轻点头示意：“不知道季先生的事情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王隼也礼貌地颔首：“昨天的事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今天还麻烦你们来探望。”
　　“有没有检查出季老板这到底是怎么了？”池筠菡问。
　　“医院这边初步诊断是急性精神分裂症，”王隼回答，“但是具体的检验结果还没有出来。”
　　“急性精神分裂症？”池筠菡和万凛对视一眼，感到十分不可思议，“怎么会突然得这个病啊？”
　　王隼摇头表示不清楚。夏韵致在一旁解释道：
　　“急性精神分裂症，准确地来说是急性分裂症样精神病，是一种在做出明确诊断之前的过渡性诊断。这类患者发病急、症状符合精神分裂，但由于病程短、症状表现不充分，不能立刻确诊为分裂症。一般来说，急性分裂症样精神病的发病原因可以从突发事件刺激、感冒发烧引起的神经炎症、细菌病毒感染、药物中毒等方面进行排查，”她说着，看看病房的门，“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先进去观察一下季先生的情况比较好。”
　　“好，”王隼点点头，“他的神智已经恢复了一些，虽然不是完全清醒，但可以和人交流了。”

　　万凛轻手轻脚地将病房门推开一条缝，忽然和门内一双睁大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倒吸一口气后退半步。王隼上前将门打开，四人走进房内去看，只见季灼正像只壁虎一样趴在门框旁边的墙上，把脸凑在门口。看到王隼进来，他伸出食指摆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快进来，别被他们发现你来了。”
　　夏韵致观察着眼前这个身穿病号服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眉毛上扬，双目圆睁，嘴角牵出极不自然的微笑，仿佛幼儿园表演活动上被老师要求摆出可爱表情的小朋友。他将做出可爱表情的面孔凑上来，挨个儿贴到四人脸前仔细打量，一双溜圆的大眼珠子活泼地转动着。
　　万凛和池筠菡显然对甲方的新形象非常不适应，尬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如何问候。尤其当那对滴溜溜转的大眼珠子挨上来时，已经后背贴墙的池筠菡退无可退，窘笑着挤出了无奈的双下巴。

　　然而，就在王隼把病房门关上的瞬间，季灼变脸似的神色一转，严肃起来，拉着他就往里走，王隼被他拉扯得衣衫凌乱，依然面不改色：
　　“季老师，万姐和小池带着她们的朋友来看你了。”
　　季灼对王隼的话充耳不闻，着急忙慌连推带搡，嘴里碎碎念着：“快走，不然要被发现了……”
　　“被谁发现？”王隼一边问，一边试图将自己的领子从季灼手中解救出来。但季灼的手指仿佛铁爪，将王隼的衣领牢牢揪扯住不肯松开半分。

　　“他们发现不了的，这里很安全，我向你保证。”
　　在场的人都愣住，不明所以地看向说出这话的夏韵致。
　　池筠菡最先反应过来，转向季灼，“对对，这里很安全！季老板，我是小池，你有什么可以跟我们说。”
　　“小池？”季灼愣了愣神，手中动作停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沉思片刻后，他抬起头：
　　“啊！小池！”
　　池筠菡见季灼认出自己，连忙点头：“对……”然则她才刚开口，那边季灼却突然矫揉造作地翘起兰花指吟诵道：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他顾自婉啭莺啼，眼角眉梢皆是柔情，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典型的思维奔逸，”夏韵致觉得眼前的景象比中午的爆辣鸡翅还要辣眼，忍不住拧起眉，“他原先有躁狂症吗？”
　　“没有，”王隼一边整理自己的衣领一边回答道，“季老师之前没有任何精神问题。”
　　“那他昨天也是这种状态吗？”眼前病号服里的男子正努力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搔首弄姿，夏韵致不忍直视地别过头问万凛和池筠菡。
　　万凛扯着嘶哑的破锣嗓子答道：“嗨！昨天可比这疯多了，惊恐万状的，搞得好像被人追杀一样……不过咋就分裂了呢？难道是对开幕式兴奋过头了？他也不像心理素质这么差的人啊……”
　　夏韵致长叹一口气，看着站在病房中央踮着脚尖、挽起花手、将自己摆成莲花形状的季灼，思考几秒钟后，她上前一步扯住季灼的袖子，急促地小声说：“快！先躲起来。”
　　季灼收起婀娜的身姿，紧张起来：“他们来了？”
　　夏韵致走到床头柜旁蹲下身，冲愣在原地看她的季灼招呼：“快过来藏好！”
　　季灼连忙小步跑过去，趴在地上。

　　王隼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而后缓缓转过脸，用目光去问询门口的万凛和池筠菡，在看到那两人的面部神态比他还要复杂丰富后，他叹了口气，默默走向两人身边，这时听到身后夏韵致小声问季灼：
　　“他们昨天没发现你吧？”
　　紧接着传来的是季灼神经兮兮的声音：“当然没有，我躲得可好了。”
　　“你怎么躲的？”
　　“他们也找你了吗？”
　　“对，他们现在也在找我，你能不能教教我，你昨天是怎么躲开他们的？”
　　“我上楼躲进了小黑屋，小黑屋里的小红帽告诉了我一条通往森林的小路。”
　　“那条小路在哪里？我要怎么走才能到森林？”
　　“小路在月亮里面。”
　　“小路是什么样的，好不好走？黑不黑？”
　　“黑！特别黑！什么都看不见，要点灯才能看见。”
　　“你点的什么灯？”
　　“我点的……我点的什么灯来着？我的灯好像掉在小路里面了……”季灼的声音犹豫起来，他好像短暂地清醒了一下，忽然有些警觉，“你是什么人？他们找你干什么？”
　　“我是你的朋友们请来帮你的，你回头看，他们就在后面。”

　　季灼缓缓从床沿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到了站在墙边此刻表情已经包罗万象的三人，眼里忽然亮光一闪：
　　“小王！”
　　“季、季老师？”王隼试探地询问道，“您认得我了？”
　　“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当然认识你了。”季灼一边说着，一边从床沿后走出来。
　　夏韵致也站起身，看着季灼陷入了沉思，她在想刚才季灼说过的话，试图理出一点头绪。这时，她看到对面的池筠菡冲她做了一个口型，好像是在说——手机？
　　手机！
　　王隼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赶忙对着正朝他走来的季灼询问道：“季老师，您的手机是不是找不到了？”
　　季灼愣了一下，想了想：“我的手机……好像丢在黑巷子里了……”
　　万凛和池筠菡只觉得一阵头大，这黑巷子又是什么地方？
　　“呀！”季灼忽然跳起来，吓得对面三人一个哆嗦，“我的手机！小王啊，欸？小万你们也在啊，你们帮我去把手机取回来吧。”
　　“行啊，那您说的那个黑巷子在哪儿呢？”池筠菡回道。
　　“在……在……在哪儿呢……”季灼咬着手指甲，黛眉轻蹙。

　　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季灼又是一声惊呼，一个箭步窜回到床后，抱头趴在地上。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医生模样的男子身穿白大褂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推着医疗车的护士。医生看到呆立在房内不知所措的四人和空空的病床，吓了一跳，赶紧问：
　　“病人呢？”
　　王隼指了指病床后面：“那里躲着呢。”

　　“检验结果出来了，”医生翻着手里的报告给众人看，“转氨酶升高，肝功能异常，血液和尿液中都检测出异烟肼成分，确诊为异烟肼中毒引起的中毒性精神障碍。”
　　“异烟肼中毒？异烟肼是什么？”王隼问。
　　医生用手指捏着眼镜片擦了擦：“这个异烟肼啊，是一种用于结核病治疗的药物，过量服用的话会造成肝功能和神经功能的损害，神经功能受损具体表现为类似躁狂症的惊恐发作、幻觉、意识障碍等等……”他说着，看向四人，“你们清楚他是怎么摄入这么大剂量的异烟肼吗？”
　　四人摇着头，都是一脸的迷茫。
　　医生说话间，他身后的两位护士迅速地一左一右将季灼从床后架出来，紧接着季灼的叫喊和挣扎在一支安定剂之后平息，只见两护士有条不紊地取药、扎针、挂瓶一气呵成，一通操作将季灼安排妥当。

　　病房外的走廊。
　　“夏姐，刚才你在跟季老板讨论什么啊？怎么连小红帽都出来了？”池筠菡问。
　　“我感觉，他好像在躲什么人，”夏韵致沉吟道。
　　“他说他上楼进了小黑屋，小黑屋会不会是指楼上某间光线很暗的房间？”池筠菡分析着，看向万凛。
　　“房间里有小红帽儿？”万凛满脸的疑惑溢于言表。
　　池筠菡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座宅子是住过小孩子的吧！我记得二楼的储藏室里有很多玩偶，也许其中就有小红帽！”
　　“对！”万凛也想起来，“储藏室里没有窗户，也许就是季老板说的小黑屋。”
　　“小红帽给他指了一条通往森林的路……”池筠菡忽然倒吸一口冷气，“你们说储藏室里会不会有一条通往森林公园的暗道！”
　　四人皆是一惊，互相看看。
　　“他说过，小路很黑要点灯，”夏韵致看向三人，“他让你们去‘黑巷子’里帮他找手机，黑巷子应该就是‘通向森林的小路’，也就是筠菡说的暗道，季先生点的灯，应该就是手机的手电筒！”

　　“我现在动身去一趟溟水街，看能不能找到季老师的手机。”一直在旁沉默的王隼忽然说道，他看向其余三人，“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夏韵致不假思索地答应道：“去！”
　　万凛瞟了一眼夏韵致，心中暗自奇怪为什么她会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但还是附和着：“虽然是休假中，但甲方既然有要求，我们肯定义不容辞——对吧筠菡，筠菡？”
　　听不到回应，万凛回头去看，只见池筠菡靠在墙上眉头紧锁，感受到大家的目光，她抬起脸，有些慌乱地应着：
　　“啊？嗯！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