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花红》宋君

6、第五节 故人怨

　　“姑奶奶”着一身红衣，远远看去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她的双眉淡淡的，更衬得眉心那点红痣鲜艳夺目。她穿过天井走过来，眼睛又大又亮，似乎天上的星辰落入了她的眼中。
　　众人万万没想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嘴里的“姑奶奶”，居然是个小姑娘。
　　莫大夫喊她“师妹”，但她看起来却像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师兄为何还不去休息，你的手疾受不得劳累的。”她快步跑到莫大夫身边，伸手按了按他肩上的某个穴位，关切地问道，“痛不痛？”
　　“还好。”莫大夫道，却往后退缩了两步，似乎很害怕被碰触。
　　此时倘若细看，其实不难发现莫大夫脸上的痛楚之色。
　　“那么早些休息吧，明日我继续替你施针。”少女似乎没有发现她师兄的异状，平静道。
　　“师妹，你不如现在就替我施针吧。”莫大夫说。
　　“师兄，你不困我却困了。”少女立刻拒绝了莫大夫的要求，她慢慢地扭过头去，微眯起眼睛，连打了几个哈欠，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困极了的样子。
　　陆振羽见那少女要走，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姑娘，请你救救我师妹。”
　　“对不起，我不是大夫。”少女冷漠地回答。
　　“师妹，你过来。”莫大夫唤道，带头走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少女犹豫了一下，亦跟了过去，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从外面，可以看到两人投射在窗纸上的身影，但是却听不见什么声响。
　　程一帆焦急地在屋外转来转去，陆振羽师兄跑回去照顾谷静师姐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四周静悄悄的，静到他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等待最是磨人。
　　程一帆尚能忍耐，陆振羽却再也按捺不住。流逝的时光，随时能带走谷静的生命，他不能再等待。
　　“大夫，求您快出来！”他跑到屋前，大声叫道，见里面没什么反应，便推门走了进去，只见灯光下，少女手中的银针闪着寒光，而莫大夫，的手臂上更是银光点点，竟是插满了银针。
　　陆振羽愣住，竟不知是先致歉还是先求救的好，直到听到一声娇斥：“滚出去！”他看到少女挥了挥手，她的衣袖如同一片红云般舒卷开来，然后他的面门便感受到了凉意。
　　那并非是袖风送来的凉爽，而是刀剑加身的寒意。当少女举臂的时候，一把乌沉沉的短剑从她如云的袖口飞出，去势如电，直击陆振羽的咽喉。
　　陆振羽侧身闪避，不想那剑竟然像长了眼睛一般，跟着他身影的移动，亦变了方向，紧追不舍，他伸手摸向腰间想要抽出佩剑来格挡，却不料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他去酒馆买醉之前已将佩剑解了下来，于是这名沮丧的剑客只能狼狈地左右躲闪，当他退到门边的时候，脚踝磕到了门槛，发出“咚”的一声响。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连连后退几步才能稳住身形。
　　当他的双脚都退出门槛后，那柄短剑便嗖地一声飞回进少女的衣袖里，随即门已被一阵吹来大风关起。
　　陆振羽被逼回到屋前，紧紧地握起了自己的双拳。那一刻他又羞又恼，几乎成怒，他很想冲进去与对方大战一场，以此夺回自己的尊严，可是他却很快冷静下来。
　　——与谷静的生命相比，自己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算得了什么？
　　陆振羽颓然地松开了自己的拳头，深吸一口气，客客气气地向里面致歉道：“莫大夫，方才是在下冒昧，可是，请您要体谅在下的救人心切。”
　　屋内少女没好气地应道：“我师兄让你等一下。”陆振羽这才稍微放了心，而且这时，程一帆走过来告诉他：“师兄，方才莫大夫的助手给师姐喂了药，我瞧师姐的情况好像好了许多。”
　　陆振羽道：“莫大夫妙手回春，我相信……我相信小静一定会没事的。”他说的坚定，双手却微微发抖，程一帆知他虽如此说，心中却是忐忑不安，正想说两句话宽慰一番，却听见屋内少女高声应道：“那是自然。”随着这一声应答，那扇紧闭着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而陆振羽的希望之门亦随之徐徐开启。

　　莫大夫请陆振羽当自己的助手，因为，他有些恼火地对陆振羽解释道：“我让助手准备五寸长的柳叶刀，八寸长的尖刀，可是他拿给我的却是八寸长的柳叶刀，五寸长的尖刀。我理解那个孩子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实在是太过疲倦，可是接下来的是个十分棘手的手术，怎么能容许出一点失误呢？”
　　陆振羽正是求之不得，欣然接受，但莫大夫的那位少女师妹却很不高兴了，她将莫大夫拉到一边，神情激动地与之理论。
　　莫大夫问道：“师妹一向对治病救人提不起兴趣，何苦又要争抢？”
　　红衣少女道：“我并不是想抢那劳什子的什么助手，我只是不服气，明明我就在这里，师兄为何却要用一个外人？难道师兄不信任我么？”
　　莫大夫道：“师妹，休要胡闹！人命关天，师兄考虑的不是什么外人自己人，师兄只用适合的人。”
　　少女气道：“为何是他？”
　　莫大夫正色道：“因为他是最希望伤者能活下来的人，只有他，会为了救活伤者而全力以赴。”他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只留下少女一人愣在原地。
　　“谁在那里？给我出来！”她一腔怒气，突然见到暗处人影一闪，正好发泄一把。
　　那黑影是程一帆，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却已将那师兄妹二人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无比佩服那少女的刁钻蛮缠。
　　“你在偷听我们说话么？”少女质问道。
　　“没有，”程一帆急忙否认，“我不过碰巧路过这里而已。”
　　少女柳眉一竖：“有这么巧么？”
　　“没有……么？”程一帆先反问了一句，然后便决定说实话，“其实……我是在找茅厕。”说这话的时候他未免有些尴尬，但是却不能不说。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丫头或许正无聊地很，正想找人发泄情绪，而自己却显然不能奉陪。
　　那少女稍微研究了一下程一帆脸上的表情，失笑道：“看来你是没有找到啦。”她尚算厚道，抬手指了个方向道：“那边。”
　　程一帆扭头便跑了，因为他实在不好意思道谢，甚至，当他二次碰到那少女的时候，仍然有些不自然。
　　相比之下，那少女要大方得多。
　　彼时，莫大夫陆振羽等人正在诊室救治谷静，偌大一个庭院显得格外寂静。夜凉如水，夜风吹拂着少女的秀发，她独自一个坐在石阶上，一手撑着下巴，仿佛在沉思。
　　程一帆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似乎是害怕惊动了她。但是她还是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来，对着程一帆笑了笑，眼睛弯弯的。
　　无可否认，她长了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当她看着你的时候，就仿佛天上的星星在对着你眨眼，而此时她这一笑，星星顿时又变成了新月。
　　“过来坐呀。”她指了指身旁的石阶，用热情的口吻招呼程一帆。
　　程一帆犹豫了一下，便走过去坐了。他本不太喜欢与陌生人亲近，但这位任性、刁蛮却又热心的小姑娘却又让他无端地觉得亲切。
　　小姑娘看起来很无聊，于是她问了程一帆一个更无聊的问题：“里面那受伤的是你的师姐？”
　　程一帆回答：“是的。”
　　“另外那个吵吵嚷嚷的是你师兄？”她又问。
　　程一帆想她说的应该是陆振羽，便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们三个是同门师兄妹喽？”
　　“是呀。”程一帆回答，却被那三个问题弄得好奇起来，忍不住反问道，“怎么？”
　　少女道：“我只是奇怪，既然都是同门，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着急，而你却不？”
　　程一帆闻言一惊，申辩道：“我怎么不着急……其实我心里很着急的。”
　　少女微微一笑，小声道：“其实她并不是你真正在意的人呢，程一帆。”
　　程一帆再次受惊：“你……你怎么知道我……你是谁？”
　　“其实我们以前见过，只是你忘记了。”少女幽幽地道，“等你想起我，便会知道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