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前》公子涟

1、上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题记

　　眉间的一抹血红的朱砂痣，一如百年前那样妖艳，在这个十七岁的女子脸上隐隐透出一股穿越岁月的沧桑。

　　明镜中苍白容颜，凉茉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开始微感陌生，百年过去，以不同的身份存在，几乎已经忘记了最初的容貌，只是唯一没有忘记的是那样的命运，百年前就已注定，轮转千年，只是自己的选择吧，因为是那人的女儿才可以承受孤独得到永生，或许是多少人梦寐已久的吧，可自己终究还是愿意增加千年的等候和回忆，只为等待唤醒他沉睡的记忆。于是，从那一刻起，妖红似血的记号便烙印在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将记录千年的变迁……

　　血红的夕阳透过茜纱窗，显得惨烈而孤独，案前的铜香炉里燃起的沉香腾起薄薄的烟雾，阻隔在镜里镜外两个凉茉之间，瞬间似相隔百年，无法辨认，镜中的女子甜美而纯真，是为了他吧，为了衍焕，背弃了父王和国家，接受他在自己额前印上一吻。伸手触摸，却是冰冷的镜面，倏忽间才知自己身在何处。

　　“茉姑娘，时间不早了，其他姑娘们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妈妈催姑娘快些。还是我给姑娘梳洗打扮吧。”小丫头莲花进来催促道。

　　“我自己可以了，去回妈妈说我马上就下去。”凉茉头也没有回，淡淡的说道，然后手执桃木梳将一头黑亮的长发一梳到底，随手一个髻绾在脑后，只插一支简单的金步摇，她只插这支，因为是他送的，几世轮回她都记着他，而他，因一碗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

　　这一世，他只是凉茉的恩客。

　　屋内芳香馥郁，气味甜腻而充满情欲，回首看时，红绡帐内一片狼籍，留下昨夜欢愉的证据。这一世的自己啊，日日笙歌，夜夜承欢，春风秋月，终以笑靥对人。是百年的孤独与沧桑让自己回忆太过沉重，还是因只想唤醒他的记忆而无欲无求，竟是没有半句怨言，默默承受。

　　每到这样的黄昏才是自己生存的证据吧。凉茉想着，伸出纤纤素手掀开锦帘，浓重的脂粉气混着强烈的酒味令人作呕，耳边的淫声浪笑此起彼伏。

　　凉茉十岁被卖到这里，整日看人眼色过活，十四岁学艺初成，第一次接客，十六岁一曲《彼岸花开》惊艳四座……

　　“妈妈，凉茉姑娘出来了！”听得莲花叫道。

　　只听楼下寻欢的男子纷纷抬头张望，看到楼上凉茉缓缓走过顿时一片哗然。

　　锦娘，一个妖艳的女子走上楼来挽住凉茉的胳膊笑道：“茉儿，这边来。”

　　“妈妈。”凉茉低头唤道。

　　于是伴着楼下嘈杂的声音凉茉随着锦娘走过楼上的长廊，直到最深处，锦娘推开一扇雕花门。这里是天香阁，只有出了大价钱的客人才能让姑娘在这里陪客。

　　“让公子久候了。”锦娘媚笑着作了个万福，化了浓妆的脸颊显得那样精致，可以看到数年前的风姿。

　　凉茉抬起头时，眼前的男子斜倚在软榻上，微微有些女气的双眼半睁着，看了看面前的凉茉，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后伸出手懒洋洋的摆了摆，锦娘轻抚凉茉的背示意她好好侍候，缓缓退出，只留下凉茉和那男子。

　　是衍焕，虽然相隔百年，经历三世，是已经陌生的容颜，不屑的神情，早已与当年放弃一切在她眉心投上一吻的男子截然不同，但在凉茉早第一次见他时她就确定是他，关于衍焕的记忆不是眼中所看到的，而是深深刻在心上的，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再次刻上的还有千年间对她的伤害，对她的忘却。而他却一无所知，仅仅是一个寻欢的客人，送给她金银，换来一夜风流。

　　“凉茉见过公子。”凉茉微微躬身，略施粉黛的脸上不显现出一丝感情，因为她只是个卖笑女子而已，可眼底却暗暗藏着衍焕根本没有注意的穿越了百年的情愫。

　　衍焕一怔，面前这个朴素的女子从不造作，一身水蓝色的罗衫，随意绾起的发髻，还有那苍白的容颜总能让自己莫名的心中一悸，然后那样的感觉在瞬间消失不见。

　　是在脂粉堆里混久了吧，见到这样素雅的女子反而有些在意。衍焕对自己说道。

　　“还是想听你上次那首曲子，不是说去年就是因为它才被镇北将军点名为花魁的吗？”衍焕端起一杯酒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承蒙公子抬举。”凉茉坐到古筝旁，试了试音。然后素手轻拂，指尖过处流泻出一串动人的旋律。然后她双目微微抬，悠悠望向衍焕，轻启朱唇唱到：

　　“花开无叶，
　　叶生无花，
　　多少烟花事，尽付风雨间。
　　彼岸花开，
　　此岸心伤，
　　多少尘间梦，尽随水东转。
　　漫漫黄泉，
　　抬眼无边，
　　望乡台上看你鬓间银霜现。
　　奈何桥畔，
　　独自倚栏，
　　看曼珠沙华开遍指尖，
　　只说一句：永生之前，等你千年。
　　于是我微笑：只等你千年……”

　　凉茉轻抹复挑，乐曲如行云流水般从她指尖泄出，加上她声音清绝脱俗，时而如怨如慕，时而如泣如诉，唱出了百年间的思念，唱出了百年来的回忆，然后清冷的泪水沿脸颊轻轻滑落。

　　一曲终了，衍焕微微动容，凉茉含泪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但自己却无法一望到底。却见凉茉起身抹了抹眼泪道：“茉儿失礼了。”

　　衍焕回过神来，走到她面前，低头，吻轻轻落在她鬓间：“为什么唱这样伤感的曲子，那样的情感像是我的茉儿活了上百年一样，曾经有什么往事让你如此难过吗？”

　　凉茉心中一震，但仍是微微笑道：“公子说笑了，茉儿十岁便到了这里，身处青楼，何来那样的感情？只是唱曲时总会身临其境罢了。若是真有，那恐怕也是前世留下的记忆吧。”

　　衍焕听了咧嘴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我的茉儿是不喝孟婆汤的吗？”说着伸手将凉茉头上的金步摇摘下，顿时一头乌黑的秀发倾泻而下，“这枚步摇倒是好看。”

　　凉茉心中一寒：“这是第一次见面公子送给茉儿的，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衍焕一愣，然后笑道：“是吗？是忘了啊，改日再送一枚给你作为补偿吧。”说着将脸埋进凉茉的秀发中。

　　是啊，自己算什么呢？百年前的衍焕为了自己，可以违背天意，放弃做护法；可以独自一人承担所有的苦痛，进入剔骨塔忍受剔骨削肉；可以堕入轮回，受尽人间之苦。而如今，他只是花花公子，前来寻欢作乐，那样的步摇不知送过多少个女子，又怎会记得自己这枚？

　　凉茉紧闭双眼，忍住眼泪不流下来。而身侧的衍焕并没有觉察到凉茉的感情，火热的唇一路细细碎碎吻了下来。凉茉将手臂轻轻环上他的脖颈，感受衍焕的唇再次吻在眉心那一抹妖红上，凉茉身子一颤，衍焕还是眼前的衍焕，只是在她身上掠夺着。

　　命运还是没有逆转。即使他再次吻在百年前同样的地方，心中若是对她没有如当年一般的真情，因为轮回时的孟婆汤，记忆仍然在沉睡。凉茉一丝希望再次破灭。

　　帐摆流苏，被翻红浪，窗前的红烛火焰摇曳不定，身边的衍焕落在自己身上的吻越来越热烈，但凉茉抬眼望时，却看到衍焕秀美的眼中唯有无尽的欲望。

　　衍焕，记起来吧！我们的过去，百年前的往事……凉茉不住的在心里暗叫着，却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