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香赋》陈修篱

24、庄生晓梦迷蝴蝶(一)

　　“砰！”
　　一阵光影交错！莹香碰上透明石壁，被暗红色的光芒缠上，自动消散。
　　这本是点来开路的一盏香，现在散了，那么前面是死路……
　　三人脸色都变了。

　　此刻甬道中间那块透明石壁散发的暗红光辉愈加强盛，映着塔内惨淡的气流，更显得氛围诡异森然。
　　青樱与玉临风又开始拌嘴，“你死在这里几千年了，就不知道这锁妖塔内部结构？”
　　玉临风飘在半空中，他哀嚎，“这锁妖塔中锁的尽是道行高深的大妖，我一枉死平民，到处乱窜只怕早魂飞魄散了……”
　　青樱无语……

　　我感叹，“玉公子都死了两千多年了，真是光阴如梭世事难料啊……”
　　玉临风翻了个白眼，道：“怎只有你二人？白公子呢？”
　　我心里钝痛，此刻透明的石壁映出我内心的狼狈，红光迷漫，眼前仿若能看见锁灵香燃尽，白牡丹那失望至极的双眸。
　　割袍断义……到底是我又一次负了你，小白……

　　此时暗光瞬熄，气氛凝结。青樱干笑，“白公子在洛阳当仙官呢，没空理你！”
　　玉临风：……
　　青樱嘟囔，“这石壁堵在这里，过不去咋办？”
　　她圆眸微眯，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玉临风你去试试吧！”
　　只见“啊”的一声，玉临风轻飘飘的身体一阵风似的刮向透明石壁，又“砰”的一声，那半透明的身体猛地弹回来，在半空中踉跄着翻了个跟斗……

　　“咦？你这透明的亡灵，竟穿不过去？”青樱匪夷所思。
　　玉临风惊魂失措，“你咋还是这么野蛮呢？”青樱怒目圆瞪，玉临风冷哼一声。待他稳住身形，惊觉方才语气太冲，又叹息一声，“没看到这石壁也是透明的吗？寻常法子当然不管用。”
　　“那咋办？”
　　二人齐齐望向我，“肖道长，那咋办？”

　　鬼气森森的甬道里，那块透明的、泛着暗红色光芒的石壁，慢慢地吸引我走向前。
　　我默念咒诀，手心凝起一团灵力，而后倾身，将手掌贴在石壁上，灼灼灵力顺着石壁不断往内传，有莹莹白光在甬道里一明一暗地闪动着。
　　青樱和玉临风皆屏息立于原地，紧张万分。

　　可是我输入的灵力却像汇进了大海，都被默默吞噬了，灵力由盛转衰，我额头冒汗，那石壁仍旧纹丝不动。我苦笑着收回手，道：“抱歉了，我修为不够。”
　　青樱……
　　玉临风……

　　三人正一筹莫展时，石壁那暗红色的光芒突然变得赤红，半空中闪过一道剧烈刺眼的光晕，我闭上眼睛，然后一阵天旋地转……

　　睁眼时，晨光薄雾，叶露如玉晶莹剔透。点苍园缠着层层云纱，仙气飘渺。
　　红衣仙灵跳跃在神树仙草间，欢快跳脱的模样似那摘蟠桃的孙猴子。

　　这是九重天？
　　我回来了？

　　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你当心，别摔下来了！”
　　红衣仙灵倒挂在枝丫上，笑嘻嘻道:“不怕不怕，仙君新研习的熏香效果甚佳，我这灵魄日益强壮，甚是稳固！”

　　“嘴贫！”白衣仙君轻笑，他那双艳丽的眉眼看过来，似是盛满朝露，又似一池春水，流出涓涓柔意。
　　看的我一愣。
　　而红衣仙灵也愣住，他脚一滑，便直直从那高耸的神树上滑落下来。

　　我倒吸一口，惊得闭上眼睛。
　　牡丹仙君 ？小白？这是梦？

　　待我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眼前却是春风化雨，千里锦绣山河。

　　烟雨霏霏，城楼巍巍，半山万紫千红刹那绽放，散入春风洛阳城。
　　一位年轻道长立在城楼前求见，烟雨朦胧中，他没有撑伞，青色的袍子被雨水淋得透湿。

　　“张道陵飞升时留下一枚丹药，有护心凝神之效，托我给牡丹仙君捎过来。”
　　巍巍城墙之上，花蝶们扑哧着翅膀翩翩起舞，“不见不见，你这泼皮老道送的东西，是毒不是药，还敢来害仙君？休想！”

　　青衣道长哑口无言，只是他本来木然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
　　那泛着湿气的眼眸低垂下来，片刻又敛了神色，“烦请再通报一声，我明日再行拜访。”

　　这又是？
　　我伸手触摸那道青色影子，掌心穿过虚无，仿若掬起一捧大雾。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有雨水呛进心肺，搅起滔天的疑惑。
　　这又是梦吗？
　　可真是变幻莫测啊！

　　细雨缠绵了一夜，不肯停歇。·
　　青衣道长也在城外等了一整夜。
　　城楼上的青石台阶被雨水淋湿，草色渐深。
　　天地雾茫茫，分不清白天或黑夜，只映着他落寞的身影。
　　花蝶们扑哧着翅膀纷纷嘲笑，“通报了，通报了，只是仙君没空见你，你下次再来呗。”

　　我循声望过去，青衣道长立在城楼下，衣摆在风雨中翻飞，他闻言微微仰头，有雨珠划过他雪白的唇角，冰冷透彻。

　　我心下黯然，伸手捂住自己，胸口有丝丝期盼在游走，如此不安。
　　而如果再而三是梦，为什么这么真切？

　　待到第三日，细雨如诗，悠悠不绝。城墙之上有朦胧如月的影子。
　　雾雨岚岚，那影子撑着油纸伞一步一步走近，烟波浩渺，白衣缥缈间带起一股冷冷寒霜。

　　青衣道长心中激动，“你！终于愿意相见了？”

　　直到一道冰冷的嗓音惊醒了他。
　　“他不会见你的！你走吧！”
　　如月的影子微微抬高油纸伞，青衣道长恍然大悟，“揽月仙子？”

　　仿若飞鸟坠入冰湖，青衣道长纤瘦笔直的影子，蓦然弯下了腰……

　　揽月仙子垂眸冷冷看着他，声音泠泠似寒霜，“你捅他一刀，现在送颗药就指望前尘不计？”

　　隔着高巍的城墙，揽月仙子临空一挥手，自青衣道长手中夺过被雨水洗得冰冷的玉颈瓶。
　　然后白光乍现，玉颈瓶倾刻破碎，化为一道尘埃，轻飘飘落下城楼。
　　落入我起伏不安的心。

　　揽月仙子冰冷的声音穿破浓浓雾雨，“这药就不需要了，我自会替他疗伤！”

　　青衣道长伸手，木然接过碎掉的玉颈瓶，他掌心泛起丝丝血线，而后垂眸，声音苍白酸涩：“多谢。”

　　不远处有蝴蝶飞来，似轻歌慢吟，他转身离开，身影萧瑟。

　　我心下骤紧，向前一步，“不要走，你不要放弃！”
　　我伸手欲拉住青衣道长，只是手指穿过一袭青袍，佛上一城烟雨。满城烟雨悄然穿过我透明的身体，投下淅淅沥沥的影子。

　　那是梦！那就是梦！
　　那是胶着在我灵魂深处的羞愧内疚！
　　这愧疚孤零零盘旋在满城烟雨中，裹着岚岚雾色，似一场镜花水月。

　　我闭眼，叹息悄然落下，合着微风细雨了无生息。

　　我不甘心的又一次睁开眼。
　　此时黄沙战场，白雪飞扬，天地连成一片。

　　一位年轻将军伤痕累累跪在雪地里，裹在他身上的玄色铠甲，早已血迹斑斑。白雪皑皑，他的眼神如灰尘一般死寂。
　　年轻将军拼尽全力，带着仅剩的五千护城军抵抗了三个月。奈何蜉蝣撼树，终究不能力挽狂澜。
　　城破国亡，子民怨恨他，“都怪你，百万大军倾覆敌场。”
　　“都怪你，胜者渝州，一夕转败。”
　　“你算什么战神将军？我呸！”

　　山河疮痍，满目苍凉。
　　一双纤细的手指佛上年轻将军，“战神哥哥，我帮不了你，国师他……”

　　年轻将军闭眼，羞愧和心疼使他无法面对她。
　　满天的苦涩如一潭死水沉沉悲哀。

　　“抱歉，九儿，是我失约。”
　　“真的是抱歉呀……”

　　一时狂风漫舞，天地失色。
　　一瞬间又悄然无声。
　　年轻将军蓦然睁开双眸。
　　我心脏骤停。

　　漫天的雪花，覆盖了整个大地。
　　融在冰天雪地中的白衣在风中摇曳，那唤作九儿的纤弱身影悲怆一跃，像一朵花凌空撕碎，唯剩血茫茫一片。

　　“不要！！！”
　　一声撕心裂肺！
　　城楼下有人失声痛哭。
　　那是宋恩吗？

　　他紧紧抱着她，如此悲伤！
　　茫茫风雪映着鲜艳的红，“噗”的一声，年轻将军喷出一大口鲜血……

　　“九儿！九儿！”
　　我头疼欲裂……
　　我喃喃伸手，欲抚触那散在冰天雪地中的滔天绝望，脚步踏入虚空，身子轻飘飘追她而去。

　　“肖染香！”
　　是谁在喊我，如此焦躁愤怒。
　　这声音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这是梦里……
　　不对！这个声音的主人似乎陪伴过我，走过千年的岁月……

　　“肖染香，你给我清醒过来！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我陡然睁开双眼。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悬崖之下，一袭白衣飘然胜雪，白牡丹眸色焦灼，神情又冰冷如霜。
　　寒风带来幽幽冷香，包裹住我，跌落的身子瞬间被锁入一个馨香紧实的怀抱。

　　“小白？”我惊讶。

　　“咚”的一声，白牡丹把我扔到地下，他佛了佛衣袖，嫌弃的眼神让我又一阵恍惚。
　　难道方才那般焦急的人，不是他？

　　不远处同时响起玉临风的哀嚎，“姑奶奶你消停消停，这不是金蝉，这是鬼火呀！”

　　我这才发现我们已经不在甬道里了，周围黄沙赤土，贫瘠的荒漠上一根草都没有。

　　青樱在不远处跳上跳下，嘴里哼着欢快的曲子，“这里还有一只，都抓起来装在琉璃罐中，抓起来……”

　　而我眼前是一个万丈高的崖壁，残阳似血，照在赤红的巨石上凶险异常。
　　想到自己刚刚居然失魂一般跳下悬崖，差点就要粉身碎骨，我一阵心悸。
　　我脸色惭愧到了极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赤虚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