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唯有牡丹真国色(一) ...
-
“道长,道长,洛阳那白牡丹,也太不近情理了!”
沉香气踹嘘嘘的跨过青石台阶走进来,他甩了甩宽大的衣袖,一屁股坐在了莲花木橼上,那是我平日打坐用的禅椅。
我从合香鼎后面探出半个身子,问道,“如何不近情理?”
他随手倒了陶壶里的一杯水,边润嗓子边吐槽,“您不是说最后那味香需有合适的道观炼制么?”
“我前两日便遣了丁子和甘松去同那白牡丹借白马观,岂知丁子和甘松被他打伤,给扔出了洛阳城。”
我幽幽叹道:“那牡丹仙君一向瞧不起我这刨香老道,你去借那白马观,岂不是自讨没趣?”
这话既能说出,也是有渊源的。
那牡丹仙君吸日月精华,掌华芳之灵,其携带的清香出尘脱俗,自然是瞧不上我这合香鼎中练出的艳俗香气。
是以,这千百年间,二人没少在布香之道上斯拉扯皮。
话虽如此,我还是决定亲自下山走一遭。
洛阳三月花如锦,我站在城墙上与那花蝶们斗的难舍难分。
“白牡丹贵为仙君,竟是这等待客之道么?”
花蝶们挥舞着翅膀扑哧调笑,“你这山野刨香老道,也配称为贵客?”
我敛了神色,一挥衣袖,顿时香气四溢,那花蝶们便追逐着这香味翩跹起舞。
霎时,一阵似有还无的清香迎面撞来,一袭白袍缓缓从天而降,他立在了城墙对面。
我拱手作揖,“仙君有礼。”
白衣素雅,腰间的血玉映衬成雪。他淡淡的视线一扫而过,声音便落在了空灵处。
“真是不成气候,此等庸脂俗香也能教而追逐!”
花蝶们顿时禁了扑哧之声,面面相觑着展翅四散而去。
我有点难堪,这朵牡丹花看来仍在记仇啊。
他的声音很冷淡,“不知肖道长来洛阳城有何事?”
我把拂尘挂在腰上,笑脸相迎,“好说好说,相借洛阳白马观一用。”
他看着我,“前日被扔出去的那2位,可还好?”
我祭出法器,“不如再打一场?”
他轻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道:“既是同根,仙君何不行一方便。”
他伸手现出一把折扇,摇起一阵轻风。
“不是我不肯相借,道长有所不知,那白马观是镇压妖邪之地,贸然开启,恐会多生事端。”
我又道:“月末星初的蟠桃盛宴,就有劳仙君全权布香了。”
他合起折扇,“成交。”
要说我与这白牡丹本是同根生,那可真要追溯出一段感天动地的母子之情。
我本是九重天那青玉案上的一杯香炉,终日沐浴在莹香缭气下浑浑度日。
数千年间,清凉殿往来者寥寥几许,唯有一人前来点花添露,他是瑶池花仙,一朵白牡丹。
那是位星月同辉的仙人。
寻日轻袖盈香添完花露,那芯蕊燃烧升起一股缭绕仙气时,他会闭眼轻嗅久久不离去。
他的眉眼很艳丽,我看的忘我而不自知。
我与他的这少许情理,便起于这个忘我不自知。
那是个暮雨寻风的傍晚。七十二宫的落霞妍如锦缎,染红了半边天。
他例行前来添香。
只是神色不似平日般从容,而眉眼间有舒展不开的迷惑。
他点燃了蕊芯,缭香升腾,他背过身子去,清凉殿外的七彩云霞在仙雾中缭缭绕绕。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声线略显清冷。
“我也不知自己在坚持些什么。”
“他们都说牡丹太过艳丽,不适于九重天上的高华仙绕。”
“我只想为这三千世界争添一抹艳色芬芳罢了,又为何有这诸多思疑?”
他的声音很落寞,我于心不忍,便开口劝慰。
“仙君是我见过最美的花,他们只是出于私心嫉妒你罢了。”
他吃了一惊,转过身来看着那青玉案。
我心道糟糕,一时大意,竟忘了自己本是一杯香炉。
我凝聚念力,缓缓现出灵体。
他显得更为吃惊。
我微弯腰身,拱手行礼。
“多谢仙君寻日点花添露,我才得以吸收那莹香之气幻化成灵。”
他的脸色有一丝尴尬,不知作何反应。
我垂下手臂一屁股坐在白玉地板上,“仙君可还要继续吐槽?”
他脸微红,我心道好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我继续安慰他,“我也没见那梅兰竹菊有多高华,你瞧布香这一仔细差事,都不肯为之,他们呀,只会立在那瑶池边摆弄风雅。”
我朝他使了个眼色,“那在凡间叫装腔作势,中看不中用。”
他扑哧笑出声,脸埋在宽大的白袍间不住颤抖。
我添油加醋,“要数这九重天上敢瞧不起你牡丹君的,除了那莲花仙子,谁还有资格?”
“不过,那位可是拜在了佛祖座下啊。”
他伸手抚上我的肩,笑意仍止不住,“别说了你别说了,容我缓缓,舒口气。”
我问,“可还伤心?”
他盯着我的眼睛,“多谢!”
他的眸光如星河烂漫。由此,我俩便算是正式结识了。
这九重天上无日月,转眼又是数千年。
我仍每日立在那青玉案上昏昏欲睡,他说我太过懒散,需给自己找个兴趣培养培养。
我摇了摇头,“不好不好,我本是那一缕幽香幻化而成,太过浪费脑力,恐会吃不消。”
他看着我,神情颇为担忧。
我轻笑,“仙君今日可还下棋?”
他一拂衣袖,一副白玉棋盘落于青玉案上。
这数千年来,他依旧每每前来点露燃香,不过这品茶下棋却也成了我们日常雅事。
当然偶尔他也会往我炉身内增添不知名花露,要我辨别那灵法功效。
一日他道:“我给你取个称谓吧?”
我摇头,“一缕灵香而已,何必大做文章。”
他转而道:“不如唤白染香?”
我疑惑的望着他。
他道:“你乃沾染这灵香之气幻化而成,染香实至名归。”
我问:“为何姓白?”
他笑:“随我。”
我又道:“入九重天之前,吾主乃渝州肖氏。”
他问:“为何入了这九重天?”
我道:“那肖府小姐,颇有仙缘,临殁飞升之际便携了我。”
他若有所思,“难怪你对那人间话本尽数了解。”
我不言,他又道:“那便唤肖染香吧。”
我默认。
九重天上历来不缺少八卦之心,这时日渐长中,众仙家瞧我俩走得过于亲近,就打趣,“这因果缘由果真妙哉。”
“那白牡丹化香为魂,便染了你这香炉为灵。”
“因缘,因缘。”
月老抚着胡须笑眯眯道:“也可称之为姻缘,姻缘。”
我呸了一声,“才不是那姻缘,不如说是母子情更为稳妥。”
月老哈哈大笑,“你为子他为母,稳妥稳妥!”
我一脸黑线的望向身旁那朵白牡丹,指望他帮忙说两句。
岂知他只是轻咳了一声,竟含笑不语。
这调香品茶聊八卦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悠哉,霜飞雪尽中百年时间又悄然划过。
近日他说有事繁忙,恐不能多来品茶下棋。
我就常常出清凉殿晃悠。
瑶池边的梅兰竹菊总看我不顺眼,常一唱一和的联合损我。
“嘿,肖染香,染香君!”
我懒洋洋回应,“干嘛?”
那霜菊一脸傲慢,“你身上这身大红衣袍太过俗气,建议你换身雅致一点的。”
我疑惑道:“什么是俗气?我觉得这衣服挺好的呀!”
那霜菊一脸嫌弃,“你怕不是跟那白牡丹混久了,连品味都变得如此低劣!”
我回道:“再低劣也比你强,你这朵死人菊。”
诸仙谁不知菊花是那凡间清明时节祭祀死人用的,我这一开口,其余几朵花都捂嘴轻笑。
那霜菊立马炸了,“你、你、你……”
“你什么?”
他那霜白一样的脸被气的通红,“看你还得意到何时,那白牡丹都有了新欢。”
我漠然,“无聊至极!”
我和白牡丹这千年来的交往,放在人间那不是母子,是知己。
虽说知己之交淡如水,什么新欢之类的我也不在乎。
只是在他不来清凉殿的时间里,我着实有点不适应。
大概是太清闲了。
幸好他教会了我如何添露点芯,说是以后我可自行研香,有助于提升修为。
清晨的时候我去了点苍园采集松露。
从枝桠上跳下来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和揽月仙子。
动静声惊动了二人,他们亦看过来。
他向我走来,语调轻快,“可真是奇观,今天染香君起这么早?”
我摇了摇手中的玉颈瓶,“采集松露。”
他道:“凝华么?那无需松露。”
我尴尬,“凝华已调配完毕,近来又在研习新香。”
他疑惑。
我道:“牡丹仙君许久不来清凉殿,忘了也属当然。”
他点头。
我撇眼瞧了那揽月仙子两眼,便挥袖离去。
这一整日我都在琢磨那新香配方,史书记载说有凝神之力。
我这灵魄是越来越懒散,需得早日调配出来压制一二。
稍晚时候,他提了2壶桃花酿踏入了清凉殿。
我道:“看来牡丹仙君心情颇佳。”
他拂袖往那青玉案上一靠,“近日蟠桃盛宴之事很是头疼。”
我道:“是否需要帮忙?”
他道:“不用,已安排妥当,只等三日后众仙家齐聚。”
我又道:“听闻蟠桃盛宴落幕,你便可离开九重天,飞升那三十三重天?”
他若有所思,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蟠桃宴乃三千年举办一次,谓之盛宴,着实得仔细些。”
“说来这次多亏了揽月仙子,我才得以在短短时日内盈香布道。”
我敛了神色,扬起手中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他颇为讶异的看着我,“染香君如此豪迈,以前竟是从未见过。”
我呆呆的看着他,“你未见过的多着。”
视线逐渐模糊,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这就醉了?”
我歪歪斜斜的倒入他怀中,彻底昏睡之前,我依稀听到了那抹温柔的叹息声。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洛阳白牡丹和重庆肖香料这个梗,就忍不住动手写了,望大家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