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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误赴鸿门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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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误赴鸿门宴
风敛月听得好笑,忖道:“啊呸,在场的有哪个会贪图你这顿饭了?说得好像咱们都是三天没吃饱的馋猫一样。”她趁着大家不甚注意,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又赶紧收回来。幸好自己平日不喜上妆,这次又是素面朝天出的门——她瞟一瞟旁边那些人,有几个女子脸上的胭脂粉黛已经被汗水融开糊成一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主事高就答应一声,带着几个主簿一溜小跑殷勤地把一个个粗瓷大碗捧过来,摆在这三十位霍州富户的面前。然后又去马车上搬下几个酒桶。众人看看这样粗陋的酒具酒桶,脸上都不由自主露出了很不屑的表情,但气氛还是有所缓和下来。随即便有人开始壮着胆子诉苦:
“钦差大人明鉴啊,我家所经营的乃是酒馆的生意,需要用粮来酿酒,但如今闹起蝗灾,粮食的价钱涨得离谱,按理来说酒价也应该提上去才是,偏生顾客们都不肯接受,非要我按原来的价钱才肯买,如今我可是赔着酒钱赚吆喝啊。大人方才说的那一番大道理我也懂得,但实在是囊中羞涩,掏不出多少银子来哟。”
这一句话犹如捅了马蜂窝,其他富户也开始闹哄哄地嚷起来:
“我家刚刚把几个儿女的婚事给操办完,手头正紧得很呐。”
“我家的客栈最近生意也极其不景气,还得照旧给伙计付工钱。”
“进项锐减了要出去的还不少,又得供养一大家子人,我愁得头发都白掉一大半了。”
“我家不像甄员外和风员外家那么殷实,生药铺子最近没多少利润,但既然秦大人开口,我就咬咬牙认捐白银五百两罢!”
“是啊,五百两为数已经不少了!我只能拿得出四,噢,拿得出三百两!”
绿袍的员外郎闻言轻哼了一声,道:“三、四百两可以够一个中等人家过上两年,但对各位而言,只不过是十几顿宴席的价钱罢了。”
“唉,大人,如今不比以前啊,我家的好车都拿去当铺当掉了!”
“我的衣裳首饰也当掉了好几套!家里那几位还因为此事跟我闹来着!”
……
众人口口声声嚷穷,秦南星当作未闻,只管催促道:“快上酒快上酒!免得各位贵客说得口干舌燥了,显得我招待不周。”
风敛月原本身体就有些虚弱,眼下又被酷暑和干渴折腾,只觉得头有些晕晕胀胀的着实难受,嗓子里快要冒烟了,心想只要有喝的就好,就算这酒再怎么劣质,自己也都能够喝得下去。
心念及此,她不由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抬头忽然看到那位员外郎一双清亮的眼睛在看着她,似笑非笑。风敛月打了个寒噤,赶紧垂下视线——她在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捕捉到了他幸灾乐祸的眼神。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很快,预感变成了现实——秦南星命手下人给他们送来的“酒”,竟是污浊的臭水,其上漂浮翻滚着青苔、泡沫和蠕动的小虫。就连甄百万和风敛月也不例外。
“诸位请!”秦南星笑嘻嘻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瓷碗一饮而尽——他的碗里盛的自然是清水,“若是不喝,就是不给本官面子。”
众人拧眉磨牙,瞪着自己面前的大碗,几欲作呕,有的人不由得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稍稍往后退缩着身子尽量离它们远一点。而秦南星不依不饶,转头对身边的员外郎笑道:“员外郎,替我给大伙儿劝劝酒,莫要教各位贵客趁兴而来,空腹而归。”
“必不辱命。”绿袍青年笑吟吟一拱手,举步上前朗声说道,“诸位平日吃的是山珍海味,饮的是玉液琼浆,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酒水’?但各位可知道,这就是那些逃难的灾民每日所能够饮用的水了。各位的难处再大,又哪里有他们的难处大?有哪一位自认为比灾民要凄惨落魄的,请满饮了这一海碗,这样钦差大人也不会再强人所难。若不能饮,只要给出白银四千五百两的彩头也就成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汗如雨下。那员外郎早已拿着盛清水的碗走进席间,满脸堆笑地劝饮起来。大多数的富户被逼得受不住,乖乖答应捐出四千五百两银子并签字画押;但还有几个心疼钱不舍得割肉的,竟能梗着脖子把污水喝了两口下去。而员外郎不慌不忙,叫几个随从把那些盛着污水的碗撤了下去,而此处是郊外,有风吹几下,那些臭气也就消失了,风敛月等人刚刚捂着自己鼻子的手这才放了下来。
虽说还有几个人死脑筋,但好歹也凑够了十一万一千两银子的总数。众人只道这个阴狠刁钻的钦差也该折腾够了,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又听那员外郎轻声笑道:“秦大人,请恕下官多嘴一句,既是诚心诚意要请客,只拿出酒水来招待可是远远不够呢。”
秦南星点头道:“员外郎说的很是,我早吩咐他们准备了菜肴,虽然粗陋,也能够供各位宾客下酒,还请各位不要客气啊。”
风敛月原以为拿污水来当酒逼客人喝下已经是这场恶宴的下限,而等到看到送上来的“菜肴”之时她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秦南星。
依然是一个个粗瓷大碗,不过这回碗中盛的是蝗虫,大概是秦南星去霍州与珺州交界处视察的时候顺便带回来的,黑色或绿色的虫子乱糟糟地堆在一起,被打得肚破肠流,散发着刺鼻的草腥气味。
她的一侧坐着甄百万,另一侧坐的一个富商刚刚喝下了污水,再看到这样的“菜肴”,脸色发绿,“哇”地一声呕了出来,他一吐不要紧,另外的人也再忍不住,呕得个天昏地暗,翻肚覆肠。
风敛月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赶紧跳起身奔过一边去,她这一跑动不要紧,只觉得眼前一切突然昏暗下来,又有无数金色的光点闪闪烁烁,双腿仿佛被抽去了骨骼一般发软,就算已经停住脚还是支撑不住,身体晃了几晃,然后就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恢复的时候,风敛月依稀感觉到,有人正把一只碗贴在自己的唇边,似乎正要给自己嘴里喂什么东西。
心中一慌,她本能地用力一挥手推开那只碗,猛地睁开沉甸甸的眼皮。而对方猝不及防,虽然没有失手丢了手里的碗,但碗中的液体泼洒了一地。
惶惶然游目四顾,她才觉察到自己已经被人安置着靠坐在一辆马车中的座位上,而那位年轻俊俏的员外郎正半跪半蹲在自己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只空的粗瓷大碗,身上的绿色官袍被刚才泼洒掉的水弄湿了一片。
“大人……请大人恕罪。”风敛月暗自叫苦,低头认错。
“没事。”员外郎的面色波澜不兴,“你刚才中暑晕倒了,这些是清水,不必害怕。”他一面说一面从水囊里再倒了大半碗水来,随后递给她。风敛月也实在口渴了,速速道过谢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慌忙问道:“这……这碗是……”
“是我刚用的碗。”他淡淡一笑,“如果你嫌弃了想要换的话,剩下的都是刚才装过污水和蝗虫的碗了。”
“不,不用麻烦了。”风敛月闻言毛骨悚然,匆匆忙忙把碗里的清水喝完,好像害怕迟了片刻这碗会被换掉一样。然后她双手将碗递还给他,顺便朝车窗外张望了一下,“秦大人的这场——‘宴席’,还没有结束吗?”
“还没有。”员外郎也朝着窗外瞟了一眼——车外的众人还是处在炎炎烈日的暴晒之下,“虽说款子是凑到了,但还需要解决粮食以及将部分粮食送走这两大问题。在这两桩事情没有圆满解决之前,秦大人是不会结束这场宴席的。姑娘既然已经醒过来了,就请马上过去吧。”
“还……还要过去啊?”风敛月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员外郎忍俊不禁,忽然道:“姑娘本是一个识相的人。”
他真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唇角轻扬,凤目微眯,流光溢彩,如此的俊俏多情。只可惜风敛月此时无精打采,又兼先前已经见识过并害怕了他的可恶,这般稀有难得的美色近在咫尺也兴趣缺缺:“呵,这个,过奖过奖。”
“所以,希望姑娘等一下最好也继续识相下去。”他朝她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
“这个混蛋钦差到底有完没完啊!”这是霍州一众富户的共同心声。
方才风敛月突然中暑晕倒,场面越发乱了起来,有的人甚至想趁机离开,但被秦南星厉声喝止,自有那位员外郎把风敛月挪去马车上避暑休息,其他人还是得老老实实坐在大太阳底下。
没有员外郎在场配合他继续出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游戏,而秦南星自己并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跟他们纠缠半天也已经被闹得耐心全无,索性就单刀直入了:
“如今赈灾的银两已经足够,只是粮食尚无。须知民以食为天,空有银钱,买不到或者买不起所需的口粮,一样要受饥挨饿。我若要再去其他州府调粮,远水不能解近渴;而如今各位家中仓廪皆满,粮米丰足,何不舍弃一点蝇头小利,行这一桩盛大功德。”
众人皆不言不语,半晌,才有人咬咬牙,低声说道:“秦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们把卖粮的价钱降下来,也就是了。”
“听说霍州先前粮价从寻常的一石白银一两涨到了七八两,实在是太不像话。”秦南星闻言笑逐颜开,“定价定得太高了,灾民买不起,你们也不得利,倒不如减价为二两五钱,这样流民有所食,诸位有所获,皆大欢喜,岂不是很好?”
“皆大欢喜你个头啊!”众人暗自腹诽,脸上虽能维持着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恰恰此时,风敛月已经在员外郎的再三催促下从马车里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对秦南星躬身致歉:“方才失仪了,还请大人见谅。”
秦南星笑答无妨,待到风敛月入座,又狮子大开口地要先前高价卖粮以及刚才宁可喝污水也不肯舍银子的几位捐粮。若有不肯配合者,秦南星就笑眯眯地要求他们得把面前那一大碗蝗虫通通给吃下肚去。
先前的臭水虽说恶心,但闭着眼仰着脖子倒也能勉强下咽,而这一大海碗的蝗虫,又怎能吃得下肚?有人终于按捺不住,颤声道:“钦差大人您欺人太甚!先逼我们喝污水,又给我们吃蝗虫,若是闹出什么病来……”
随着风敛月一同从马车里出来的员外郎站在一旁似笑非笑:“昔年长安大蝗,太宗视察灾情时生吞数只蝗虫,祈愿移灾于己,无害百姓,后来果然蝗虫不复为灾。后来几次蝗灾,也有官吏长者作出类似举动。倘若这一次你们肯吃了,没准蝗虫也不复为害,那样我们不但不会收你们给的粮米,还会上奏朝廷,换你们一个青史流芳,有什么不好?”
而秦南星见到帮手回来,微微一笑——毕竟与商人争执这样的事情有失自己黄门侍郎的身份,还是让位分低的官员出头应对比较好,他自己乐得可以省些口舌,便不再多话。
“青史流芳顶个屁用啊!草民只是白丁一个,宁要实利,不图虚名。”对方忍不住爆起了粗口。不过这些乡绅富户虽说被惹恼了,还是知道点分寸,几欲喷火的眼睛虽是看着秦南星,脸却是冲着员外郎说的。
“实利?”员外郎冷笑出声,“诸位若真是看重实利,那就更应该捐粮。在灾年里囤粮高卖这般趁火打劫的举动,上违朝规,中损功德,下失民心。莫要说秦大人有尚方天子剑可以先斩后奏,就算不做处置,回去禀报陛下,一旦天子震怒,诸位自也免不了受罚。钱财乃身外之物,倘若人身不存,还能怎么个保住钱财?‘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的古训,各位可不要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