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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何以不永伤 ...

  •   13、何以不永伤

      原先的秦将离,尽管不甚爱笑,望着她的目光却是柔软含情的;而如今,他虽然在笑着,目光却是冰冷无温。
      “过来。”
      风敛月轻声道:“还用去哪儿呢?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反正这里没有旁人。我的腿伤刚好,不方便走太久。”
      秦将离“嗯”了一声,也不坚持,迈步跨入门槛,微带讥诮的目光扫过她全身上下。
      “不是快要出嫁了,怎的穿得这般素淡无味?”垂目看到脚边一个蒲团,他轻轻一踢,那蒲团便滚落到她身边,“女为悦己者容,我早就取悦不了你了,所以你压根无所谓,是吧。”
      风敛月不敢辩解什么,只低下头扶正了那个蒲团坐下。为避免招惹他动怒,她不好装扮得太艳丽刺眼,只穿着最保守的圆领上襦,素着一张清水脸儿出的门,此时坐下来,洁白裙裾拖到地上,不免蒙上了灰尘。
      其实对他来说,此时无论她穿得花枝招展还是素淡无味,都是错。
      “怎么哑巴了?你也不先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秦将离侧了侧脸,他身上穿着玄色布衫,窄腰一束,脸庞也较先前清瘦了些,越发显得轮廓冷硬。
      如果不问,没准他又要怒了吧,于是她唯有从善如流:“你怎么知道?”
      “恰恰你那未婚夫婿,和我可是旧相识。”他说到“未婚夫婿”那四个字的时候,语调分外的冷。
      风敛月一窒——他们居然认识?那么楚决明是否也知道更多的事情?知道了之后会怎么想?但眼下她也顾不得考虑太多,只轻声道:“将离,既然你知道,我也无意瞒你。我和他认识也有不少年头,在长安重逢也算有缘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彼此都累了,年龄也不小了,所以嫁娶成家,也不该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
      是他先将她狠心抛弃,是他先把她弃若敝屣,可她不想跟他硬碰硬地争辩,两败俱伤;如果能换得个息事宁人,她愿意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
      “是呵,你们年龄相当,外貌相配,论起家世来他是官你是商,他是寒门你是富人,也算互补,倒真是好姻缘。只除了一件事——”秦将离撇了撇唇,“你我先前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少,万一传入他耳朵里,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风敛月苍白了脸,连唇上也是血色全无。片刻之后,她幽幽道:“婚前的事,谁能说得准。我并非处-子,他也不是贞-男,这个彼此都明白,既然发生的事情不可改变,那就该做好宽容的打算罢。”
      秦将离哧地一笑,笑声里隐含讥嘲。“人总是宽于待己,严于待人的。你当他不会像我现在嫉妒他一样地嫉妒么?想到你在别人怀里是怎样的表情,想到你会对别人摆出怎样的姿态,就要浑身发抖,就要咬牙切齿。”他不需要用露骨的字眼描述记忆里的每一次放纵的欢愉,便满意地看到她的脸由苍白变得通红,又从通红变成苍白,自己也从而尝到某种疯狂的愉悦。
      那样缠-绵销-魂的记忆,如今却变成淬过毒火的双刃剑,伤人自伤。
      风敛月没想到他竟然可以说得出这种话来,只觉得心中刺痛,交叠于膝头的手指颤了颤,道:“将离,你就这般见不得我好过么?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当然见不得啊……徐云帆有这么好么?楚决明有这么好么?”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声音突然从飘忽变得激愤,“风敛月,为什么你就不能一心一意地待我!就算全都是我的错,为什么你这么快就要变心!”
      她受惊地一下子跳起来,呆呆地望着他。
      “你说让我放过你?”秦将离轻声道,“那谁来放过我呢?”
      他脸上突然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容:“呐,告诉你一件事——前些时日,我们兵分两路伏击匈奴人的运粮小队,没料到斥候打探回来的消息有误,匈奴人这队人马竟是我们先前所预计的好几倍,不过他们运的粮草还真是多得让人眼馋,所以硬骨头归硬骨头,我们硬着头皮啃了,等到战斗结束,许多人都倒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因为杀累了,明明知道这样躺久了会冻伤甚至冻死,还是压根儿也起不来——”
      他仰躺在尸体与尸体之间,滴水成冰的鬼天气,盔甲上刀刃上地上以及脸上的新血很快便凝固成了黑红色的血块,铅青色的天空犹自不断地往下抛洒着大团大团的雪粒,打在他冻僵的脸上,传来微微的刺痛。只能靠着时不时地眨一下眼睛来避免落雪蒙住眼睛,可他的心情却异样的宁静,然后他开始想她。
      “那时候困得很,上下眼皮都差不多缝在一起了。我知道得要找点什么由头来集中精神想想才好。于是我没想起别的,战事也好敌我伤亡也好,什么都没想起来,满脑子里都是你。”他微抿的唇角划出一个清浅的弧度,半是自嘲半是温情,“我先想,这没准只是恶梦一场,醒过来,还是躺在屋子里的炕上,被窝里暖暖和和的,我抱着你一起赖床到日上三竿该多好。要么,你就在旁边,急急忙忙跑过来把我扶起——不过又一想,这样也不好,天寒地冻的,我倒挨得住,只怕你冻坏了,就算没冻坏,刀林箭雨的,我也舍不得。倒还是留在长安城里能多安生一点。不过长安城里挤了那么多人,储备的粮草干柴够用吗?你原本身体就不好,可千万别又生起病来——呵,说来也真是讽刺,我心心念念想着你,而你却要嫁给别的男人!”
      风敛月怔怔听着,只觉得胸中一阵又一阵的绞痛,仿佛回到了在红杏坳决裂那日的情景。原来,被深爱过的人羞辱时固然会痛不欲生,可听到他这般剖白心事的时候,也一样会苦痛难当。
      “先前是我嫉妒得发疯,先前是我混蛋,可是你……”秦将离微微颤抖的手扳住她的肩头,让她感觉到了隐约的疼痛,“既然你这般招惹我,为什么还要招惹别人?!”
      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想说什么。
      “呵,其实现在再计较这些也没有用。”发泄之后,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语调也变得平静,“敛月,我不想再和你吵闹生分了。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楚决明那边,我自会去找他解决。”
      他的意思——莫非……?!风敛月有些吃惊地抬眼望着他,他也在凝望着她,目光交汇,那双眼睛里的一切情感波动都再无遮掩,如同黑色的漩涡,要把她整个地吸进去。
      秦将离粗糙的手指抚上她冰凉的面颊,轻声低语:“你是我的,本来就是我的人。你我才应该是生死相随,夫妻结发……过去那些事,我不提了,再也不提了。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
      当听到她要嫁人的消息时,他先是惊怒到恨不得杀了她,但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勉强压制住了火气——既然当初是自己先把她推开的,那就回头把她抢过来罢,其他的事情,等抢回来之后再说。
      风敛月知道,以秦将离的性格,这已经是他所能够说的最软的话。而且她也不能否认,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她满心里都是酸楚的疼痛,毕竟,她是真心爱着这个男人的。轩辕关下的生死相随,红杏坳中的点滴温馨,岂能忘怀?岂能不动容?
      可是,决明……
      她的久久不语让秦将离有些焦躁,转眼瞧见香案上一个签筒,便拿起来塞入风敛月手里。
      “你既然举棋不定,要不,让菩萨替你我来做个决断?”
      她不肯动手,他便强行把着她的手摇晃几下签筒,啪地一声掉下一根竹签来。他俯身捡起,吩咐道:“是七十四签。敛月,去翻那边的解签本看看。”
      风敛月头也不抬,只道:“怪力乱神,我是从来不信这个的。”话虽这般说,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秦将离望着她一笑,自行从香炉边拿起那本泛黄破旧的解签本,翻到七十四签的那一页,递到她眼前让她自己看。
      那页纸上分明的“下签”两个字刺入了她的双眼。风敛月逃避似地把视线挪到一边,秦将离从她身后搂上她,下巴搁在她肩上,一手仍举着解签本轻声念道:“七四签,下签——似鹄飞来自入笼,欲得番身却不通;南北东西都难出,此卦诚恐恨无穷。此卦似鹄投笼之象。凡事多虚少实也。进身不得,退步不能,低头直去,悉在其中——敛月,似乎神佛对你的这桩婚事都不甚看好嘛。你说呢?”
      风敛月僵直了身子,不仅仅是因为对他的亲昵已经有些陌生,也因为他所念出来的不祥的签辞。
      “离开他。”
      许是觉察到了她的不适,他身体稍微挪开了一点点,刻意压低的声音平添一分蛊-惑之意。他的气息吹拂着她纤细的脖颈,渗入她肌肤的纹理,替代着他的手臂将她紧紧缠绕。
      半晌的沉寂。她从他手中拿过解签本合拢放回原处,也顺势与他拉开距离。
      “对不起,将离。”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既然答应了要嫁给决明,就没打算反悔过。”她语声轻柔如梦,“也许他会对我发脾气,可我相信事在人为,如果可以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的话,我会认认真真地做好我该做的事。”
      她定定凝望着他英俊而清冷的脸庞,突然微笑起来,笑容温柔缠绵,略带几分悲哀。
      倘若能彻底心无挂碍,那就不会伤心;或者是一切随心所欲,倒也痛快。反倒是不能彻底理智又不能彻底任性,两不讨好的时候,最易痛苦。而她,偏生就是这样糟糕的性情。
      所以总是会沉溺在两难的处境里,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死也忘不掉……就算后面难过得哭到眼泪都干了,我终究还是不觉得后悔。”
      如今并不是不爱,只是因为不想再受到伤害。罗裙蒙尘,可以清洗干净;可是心呢?
      “但现在,你和我,还是不应该再牵扯不休了。”
      不是丝毫不动容于他所倾诉的衷肠,只是因为那时候她被他伤得太过惨烈,对他的那份情念虽未消耗殆尽,却已是意冷心灰。
      这个深知她不堪往事的男人,或许是因为对她还有感情,或许是因为不想输给别人,暂时压制了所有的妒恨猜疑,卸下了冷厉高傲的棱角。可有朝一日,那深埋起的负面情绪或许还会死灰复燃,折磨她也折磨他自己。
      倒不如,就这么结束,相忘于江湖。

      秦将离没有发怒,只是冷静地看着她。
      “事在人为?”他重复了一句,暗黑的眼瞳里慢慢燃烧起幽蓝色的火焰。
      心猛地一沉,她屏住了呼吸。
      “说的轻巧。”秦将离脸上慢慢漾开一个诡异的笑容,“既然惹下那么多风-流帐,你以为就那么容易一笔勾销吗?”
      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双耳嗡嗡作响,但他残忍的声音却清晰入耳:“除了我,你还舍得放弃你那云帆弟弟了?不过倒也是,你那未婚夫近在咫尺,他却是远在天边,远水哪里解得了近渴……”
      “住口!”风敛月终于破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之所以要待云帆好,并不是因为怀了什么龌龊心思,也不是因为爱慕他的父亲。从霍州逃难出来,云帆跟着我两个人相依为命,我一直就把他当成我的亲弟弟看待,不论他是不是徐岚卿的儿子,不管他心里到底怎么想,都是一样。”
      这些话一口气从她唇中吐出来,话音落地,风敛月微微喘气,双肩颤抖,那颤抖越来越遏制不住,只能靠在身后冰冷的墙面上。觉察到泪水又要夺眶而出了,她抬手捂着脸,却不能抑制那冰冷的液体渗出指缝一滴一滴掉落。
      面前的男子沉默片刻,抬手似乎想要搂住她,却又蓦然收回。他深深吸一口气,冷然道:“你恨我,其实我也恨自己,为什么要看上你这样一个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
      他不知不觉间双手已紧握成拳,仿佛是要把她死死攥在手心:“几年前在泠州,你百般勾-引着我上-床,又向徐岚卿投怀送抱……后来我一心练武,慢慢看淡了,如果没有再遇见你的话也快忘记了。但你又出现在我面前,总让我看见你记着你,明明恨得牙齿痒痒的,心里也在发痒。逃出轩辕关的时候,原本我想着算了吧什么旧账都一笔勾销掉,你又扑上来抱着我不放……很好,我倒要看看,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像我这么笨的人,在明明知道你和徐岚卿丑事的同时还会疯子一样地爱着你!”
      “你——!!”风敛月放开了手,微微红肿的眼睛睁大,死死瞪着他。
      秦将离却又笑了起来,笑容凉薄如霜:“随便你,楚决明,徐云帆,你看上谁只管嫁去,我索性坏人做到底,你要嫁一个我告诉一个,你要嫁两个我告诉一双,就等着看他们的表情有多好看了,哈哈!”
      仿佛一把利刃狠狠戳入她心口,风敛月几乎喘不过气来,缓了缓才能颤声道:“你我的过节,为何要牵扯上根本不相关的人?”
      他眸光冷漠,淡淡一眼仿佛就能把她全身的血液冻结成冰:
      “风敛月,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你若不想牵扯到别人,就不要再想嫁给别人。”
      她是他的心疾,无可救药;她是他的禁脔,不容染指——无论是徐云帆还是楚决明,他都不许。
      既然说得出,他也做得出。
      风敛月的身体僵如冰雕,良久良久,她的眼睫毛眨了一下,木然道:“好,我听你的,我回去就退婚。”
      她声音沙哑,蓦然一下子变得凄苦如泣:“我和徐岚卿的事,让你永远记恨憎恶我,永远不放过我,拿住这个把柄来羞辱我。那你就从来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说实话那时我不论被你碰还是被他碰都要疼得想哭……如果不是那一天街上起了火灾把我家的布店烧得一干二净让我濒临破产,如果不是我实在走投无路,你以为我很喜欢找男人来嫖自己?!”
      “火灾……”他喃喃低语,但风敛月没有注意他面上是什么表情。
      “我八岁丧母,十三岁亡父,当家第一天就有人登门讨债,我连夜清点帐目才知道父亲留下了大笔债务,于是一面拆东墙补西墙地还债,一面辛苦经营生意,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总算把债务填平。”风敛月自失地笑了笑,“那时候当真是年幼不晓事,瞧着生意做得红火,只想着做大生意增多进项,便冒失地把手中所有的现钱都投了出去,现钱不够还暗中跟别人借了一大笔印子钱,只想着过五个月半年的就能回本,结果人算不如天算,那场火灾烧去了我家最大最赚钱的布店和仓库,几乎是一半的家当;投的钱打了水漂,欠的债还得归还。”
      此时的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眼神是一片冰凉的灰暗,仿佛埋葬在一潭死水之下的废墟。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回霍州寻粮时候遇到的那群饿狼么?只要有一只狼受了伤,其他的狼就会纷纷扑上来把它咬死吃掉——名利场上也是如此,我家遭灾破财的事隐瞒不住众人耳目,消息一传播开来,先前跟我合伙的就要翻脸挤兑,先前给我供货的就要趁机提价,先前欠我钱的就要设法拖延甚至不还,先前借印子钱给我的就要逼我提早还债,就算是自家伙计,亦有趁机磨洋工甚至怀有异心的,还有官府那边也在瞪大眼睛瞧着有没有什么机会大捞一把——只要一个应对不周,就是灭顶之灾。我只好不择手段,尽快将这个伤口补上,稳住那群饿狼不让他们一起扑上来,唯有这样才能逐个击破,死里逃生。”
      她幽幽的声音带着他的思绪回到了那个他们初遇的冬夜。如今他方才知道,在她一派镇定地去巡视自家店铺的时候,在她想法子帮他逃离霍州的时候,那似暖还冷的眼波和笑靥之下,原来深藏了这般不堪的重负。
      “……世态本是炎凉,徐岚卿又是多么精明厉害的生意人,没有理由更没有责任平白无故地把这么一大笔资金借给我。说句难听点的实在话,他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识过,我这样的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我长得有几分像他年轻时候爱慕过的女子,他还未必会对我有兴致。后来我和他很快就中断了私下的来往,以后也再也不曾发生正经生意之外的联系。”风敛月自嘲地摇了摇头,“我的确是贱,的确是无能,可以为了钱去向一个可以做我叔叔的男人出卖自己。可是我除了走这条路还能有什么法子。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业败落,债主带着打手逼上门来讨债吗?那样的话我最好的下场也就只是一贫如洗,两手空空。即使是太平盛世,逼良为娼的事亦不少见,去求徐岚卿,好歹有几分回旋的余地。呵,水性杨花也好,不顾廉耻也罢,要让我重新来过也只会做同样的选择,这原来就是我的命。”
      她的声音越来越艰涩,说到最后,她的理智终于崩溃,软弱的双腿支撑不住,蹲下身子把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胎儿在母亲身体里的姿态,把脸埋在膝头,放声痛哭:
      “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从来不想说的,你不要再逼我……”
      她都把最丑陋的伤口暴露给他了,毫无隐瞒毫无掩饰。只求他放手,只求他不要再羞辱,不要再要挟,不要再伤害。
      秦将离原本听到“徐岚卿”三字时便不由得一脸厌恶,但随着她的倾诉神色渐渐变化,惊愕,怀疑,茫然。最后看到她崩溃大哭,冷峻的脸终于融化,望着她的目光里满是痛楚和悔恨。他在她面前蹲下来,迟疑片刻,伸手紧紧把她抱住。
      仿佛唯有如此,他们之间的一切隔阂矛盾才能消除。仿佛唯有如此,他才能将她融入骨血合为一体。
      “敛月……”他哑声轻唤,她却猛地挣脱他的手臂,退后几步站直身子,一手举袖用力地擦拭过脸上汹涌的泪水,一手扯住了自己的一幅衣裾。
      狠狠一撕,裂帛声响起,风敛月随即将它用力掷在秦将离身前,拂袖离去。
      “割袍断义,划地绝交。”转身之前,她望向他的最后一眼,分明带着屈辱的恨意与绝望的快意,“从今往后,我只愿与你再无瓜葛。”

      是不是在做梦?楚决明有点怀疑自己的神智。
      下朝回到温汤胡同,看见未婚妻坐在自家门前,也不知道她等待了多久。等他走近,她目光闪动,轻声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浅浅微笑浮在她皎洁面上,却似是精心修饰的脂粉,美丽却不真实。楚决明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在摸不清楚情况的时候,他选择装作没有发现。
      “怎的突然过来,也不早说一声。晚膳吃过了没有?我让凌泉去胡同口的酒家去买些菜肴回来。”如今的长安城已经恢复了大半元气,各处酒家店铺都重新营业,虽不如战前繁荣,却也颇为可观。为了成婚,楚决明花了自己的大半积蓄购下了温汤胡同里的这处宅子,他不但让秦南星搬了出去,自己也只雇了一个名唤陵泉的小僮伺候,那小僮面目平凡且一团孩子气,众人都说他这般作派全是为了洗脱昔日的“龙阳”恶名,以免得好不容易骗到手的未婚妻又被吓跑了。
      风敛月沉默了片刻,低眉应了一声。楚决明也不立刻追问,只是含笑着跟她闲扯一些寻常话题。那陵泉一阵飞奔,很快去买了菜肴回来,整了桌席。二人相对而坐,楚决明瞟了一眼天色,笑吟吟道:“快些吃罢,留得太晚可别怪我忘了先前的约法三章。”
      风敛月满心凄苦,略略吃了几口便食不下咽,搁下筷子,咬唇道:“决明,我有事要跟你说。”
      楚决明也放下碗筷,面上依然是温和的微笑:“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只除了后悔一事,我是不会依的。”
      他抬起右手,用手指按住她翕动的唇:“我听人说,女子成婚前几日,都会诚惶诚恐,忧虑烦恼。在这个时候她的每一句赌气的话,都是听不得的。”
      顿了一顿,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自己……也和你一样,会对不能预知的未来感到有些担心烦恼。但我想,你我分分合合,何等坎坷,若不是天作之缘也走不到如今,既然有缘,又为何不尽力尝试变成天作之合呢?敛月,我虽不敢承诺今后必定不会让你有忧虑烦恼之时,但我保证,那些忧虑烦恼之事,我都会和你一同面对,一同尽力。”
      风敛月沉默,而那双清亮的凤眼认真地凝望着她,让她不觉地伸出手去,理了理他鬓边的碎发,蓦然发现他的眼角已经多出了一道细纹,浅浅淡淡的并不甚清晰,却是真实的存在着。
      “最近公务繁忙么?”她轻声问道。
      楚决明在她手上蹭了蹭,轻声调-笑道:“还好,你不用担心我过度操劳。”
      风敛月静静地凝望着他,她忽然无比地悔恨与自厌,自己那见不得光的过往。就算徐岚卿已经不在人世,就算她小心掩饰极力遗忘,它依然像黑色的毒藤那般紧紧束缚在她身上,在梦魇里,在现实中。没有了徐岚卿,还是有徐云帆;没有了徐云帆,还是有秦将离。
      这就是命,挣不脱,逃不掉,求不得。
      她抚摸着他的脸,慢慢地对他说出了那一句致命的话。
      尽管几天之前她还以为,她会从此和这个男人一起,相依相靠,并肩看天上云卷云舒,共枕听庭前花开花落,度岁月静好。
      只是,那样的希望原是奢望,虽无限好,遥不可及。

      【第八卷:阶下决明还可忧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何以不永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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