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eaper 8·旧闻 ...
-
“你居然认识那位大人物吗？”黑色的小鸟停在生命之树垂下的树枝上，声音依然怯生生的，轻的像是风吹过树叶时的沙沙声。
“认识是认识啦，不过我不太记得那时候的事情，”盘腿坐在树下的龙族青年却听的很清楚，他仰起头看向树上的小鸟，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笑笑，“但气息很熟悉，所以以前……我应该很喜欢‘母亲大人’吧。”
“为什么你要叫那位大人‘母亲’呀？神族也可以成为龙的母亲吗？”小鸟疑惑的歪歪头，细弱的声音里能听出明显的不解。
“龙的传说里，黑暗的生灵诞生在一位创造世界的‘女王’的手中。所以对龙来说，‘母亲’是象征着尊敬与喜爱的称呼，”齐格勒耐心的解释道，他端着一个酒壶，正在慢吞吞的往树根上倒酒，树木粗糙的表皮仿佛一块海绵一样，把所有流经的液体都一滴不漏的吸收进去，没有流到土里。
等最后一滴酒流干，他拍拍粗壮的树干，认真的说：“树先生，今天不能再喝啦，按照暗精灵制定的规划，您再喝下去会醉的。”
树木没有所谓的发声器官，也没有出现表面突然长出一副面孔的神奇景象，它却好像听懂了青年的话，几秒钟后，整棵树的树干都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抖动起来。
生命之树本身并不开花，但也许是认为自己这样在一座姹紫嫣红的花园里过于朴素，于是它宽容的允许了一种会开红色花朵的寄生植物长在身上，并且用自己的生命力让它长久的盛开下去。
花朵细小如星，繁盛如云，远望过去如雾如霞，唯一的缺点是花粉太多。
寄生在树枝上的红色花朵随着树干的摇晃抖出一堆花粉，树下的青年躲也来不及，只能连忙低头闭上眼等这段花粉雨下过去。
他试图和树谈判：“停一下……您不能这么耍赖啊！”
原本停在树枝上的小鸟也在这突如其来的震动里连忙展翅飞起，只不过下一刻，她就落在了齐格勒的头顶上，展开影子做的双翼，试图为他挡住下落的花粉。
金闪闪的花粉却视若无睹的她没有实体的身体与双翼，只减缓了一些下落速度，依然劈头盖脸淋了青年一身。
青年闭着眼，与树进行着只有他们之间能听到的沟通：“什么？您知道天界的人来了，您要天界的——我知道了，好吧好吧，我会试着求‘母亲大人’的，您先停下！”
有了他的承诺，花粉这才洒落完毕，树木停止抖动，好像又变回了一颗普普通通的树。
拍掉肩膀上的花粉，齐格勒又伸手在自己头顶拍了拍，收回手时小鸟已经站在了他的手指上。
影子的小鸟没有重量，触碰起来只是一团湿冷的雾，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仿佛并不存在。
小鸟失落的低着头，为自己没能帮上忙而难过。她不仅没能帮上忙，还因为花粉掺进了构成身体的影子，影子构成的表面多了一层细碎闪亮的磨砂效果。
“谢谢你，丽芙。”青年却忽然对她说。
“为什么道谢？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失落的小鸟显然不能接受他平白的安慰。
“因为你已经试着帮我了。”青年露出灿烂的笑容，“如果是‘母亲大人’的话，他也会这么说的吧……要是我没有弄丢那段记忆就好了。”
丽芙察觉到他的低落，抖抖羽毛，艰难的用不太够用的脑袋转移话题：“你刚刚说创造世界的‘女王’？是说的天上那位吗？”
“不，不是。”齐格勒回忆了片刻，不太好使的脑袋让他总是不太能确定自己记得的是真是假，他不太确定的道，“龙们认为，在魔界的最深处，沉睡着创造世界的另外二分之一，她是所有阴性生物的母亲，所以我们尊敬母亲，正如尊敬祂。”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传说。”小鸟摇摇头，“但如果所有黑暗生物都有母亲的话，她是不是也是我的妈妈啦？”
“嗯……大概可以算吧。”
“那我也有妈妈了吗？我好开心，不知道妈妈会是什么样的。”
“还从没有人见过那位母亲呢，龙们说她一直沉睡，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和你一起去见她吧。”
“好啊……啊，有人来了！”小鸟话音刚落，树干上忽然又浮现出了一条黑色的蛇，翘起的蛇头朝着他们。
冷淡的少年声音从中传来：“齐格勒，我把那位带来了，在入口处，你不是想见他吗？”他又向丽芙说，“丽芙，你也是，现在还是工作时间，该回去了。”
两个人同时回答道：
“‘母亲大人’来了吗？谢谢你，莱亚！”
“抱歉！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小鸟化作一团阴影，和蛇一起消失在了树干表面，而齐格勒把空掉的酒壶收好，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和泥土，很快把关于“母亲”的事情抛到了一边。
他愉快的展开龙类的双翼，沿着山坡滑翔而下。
刚从那些久远的回忆里抽身，米迦勒便急于找些事情转移注意力，刚好那条名叫莱亚的小蛇冒了出来，问他有没有时间来和齐格勒见一面。
然后莱亚带着他来到了花园外围，说自己去找齐格勒，让他在这里稍等片刻。
米迦勒没有等很久。
便听到一阵异常的风声从高处传来。
他往声音来源方向看去，龙族青年低低的飞来，他的表情很高兴，然而在看到米迦勒后，青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变了个惊恐的表情，然后猛地调整姿势，试图改变方向。
匆忙的变轨让齐格勒一下失去平衡，米迦勒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然后直接砸进了前方的一处花丛，米迦勒目瞪口呆，下意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上前把被花枝困住的青年挖了出来。
齐格勒狼狈的坐在地上，龙角上还挂着一朵花，身上沾满花和泥土，肩膀上还有一层不明的金粉，整个龙像是刚在丛林里打滚完的熊孩子。
米迦勒把他角上的花摘下来，头疼的叹口气：“怎么冒冒失失的。”
“抱、抱歉啦。”齐格勒不好意思的抓抓自己的头发，小声道，“就是……突然想起来身上太脏了，会弄脏您的衣服的。”
……行吧，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不怕光魔法吧？”
“嗯嗯，您放心，龙的鳞片很厚的您随便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总之不怕就行，站起来。”
青年乖乖从地上爬起来站好。
米迦勒伸出手，集中精神，手中浮现出一团模糊温和的光。
他谨慎的把这团光放到了齐格勒的头上，伴随着微弱的魔法波动，花粉泥土等等污物都在光里被融化，十秒钟后，龙崽子又变成了一只干干净净的龙。
看起来没事，米迦勒松了口气，在心里暗自感激自己以前一时兴起，学了一手几百年用不上的辅助魔法，好不必在此时头疼他要去哪洗龙。
“哇，好厉害！”齐格勒惊奇的看着自己焕然一新的衣服，一副蠢蠢欲动准备扑上来的样子，“您跟谁学的啊？能不能教教我？”
跟谁？当然是跟路……
米迦勒面不改色的掐住话头，把这件事揭过去：“没什么，等有空了再教你吧，虽然我不确定你能不能学光魔法……找我做什么？”
龙青年露出天真灿烂的笑：“我只是想您啦，母亲大人。”
身为魔王亲自饲养的龙，齐格勒自然有自己单独的住处，只不过他经常四处乱跑，根本不怎么回来，大部分时间只有按照既定模式运行的魔偶在按部就班的工作，好让这里不算彻底荒废。
依靠炼金术与机械打造的魔偶原本正在按照既定的方式修建着庭院里的草木，猝不及防被闯进来的主人撞歪在一边，齐格勒连忙把它扶住摆回原地，然而魔偶的剪刀已经把蔷薇剪成狗啃的形状，留下一地的残枝败叶。
被他拉着紧随其后的米迦勒自然没错过这一幕，还不等他略做训斥，感觉自己做错事的齐格勒立刻回头看他，青色的眼睛睁大，神情无辜又可怜，好像他不是罪魁祸首一样。
米迦勒无语凝噎：“看我做什么？我也不能让它长回来啊。”
“……哦。”齐格勒迅速低头，把叶子踢进园圃里销毁罪证，然后风风火火的拉住他，“那我们快走！被发现的话会被训的！”
被他们抛在背后的魔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低级魔偶没有思考能力，脱离了原本轨道后依然在对着空气开合着剪刀，试图给花丛修剪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龙崽子一路上慌慌张张，踏入那座三层的高大建筑物后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好险好险，被莫妮卡女士发现的话一定会被骂的。”
“莫妮卡女士？”
“嗯，她以前是一位很厉害的炼金师，后来因为身体原因退休，有段时间陛下麻烦她来照顾我。”齐格勒煞有其事的介绍道，“这里工作的魔偶都是她亲自设计的，真的很厉害。”
莫妮卡不是什么稀奇的名字，天界每年都有成千上百个叫“莫妮卡”的女孩诞生，光米迦勒这些年认识的，也得有五六个之多。
但和炼金术相关的……
“她姓罗伊吗？”
齐格勒惊讶的睁大眼：“您认识莫妮卡女士？我带您去见她怎么样？”
“不用，如果她是我认识的那个莫妮卡的话，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她未必还记得我。”米迦勒沉吟道，“不过如果有机会，你帮我转告她，如果她的母亲是乔安娜·罗伊，她可以去第一天的新加宁城看看……我们在那里给她建了新的雕像，她是个好牧师。”
米迦勒眼前似乎又闪过妇人哀求的面庞。
圣战开始前不久的某一次演讲，半途，一位已经不怎么年轻的女神族忽然闯过警卫，踉跄着扑到他面前。
在她被警卫押走前，米迦勒先扶起她，询问她的来意。
这名中年女人并没有恶意，只是请求他能同意让她调职往第一天最边陲的小城加宁做牧师。此前上级一直不同意她的申请，她别无选择，才冒失的直接闯了进来。
米迦勒之后和她谈了谈，女人说她的名字叫乔安娜·罗伊。女人年轻时或许也有着漂亮的外貌，然而生活过早的摧毁了她的美丽，她眼角有着细长的皱纹，眼睛中满是疲惫。这瘦削的母亲说：“我女儿在那里。”
“在加宁城？”
乔安娜摇头，声音有些发颤：“不，她跟着……那位陛下走了，现在在魔界。”
米迦勒重新打量了她片刻，然后开口：“容我直言，您的身体状况恐怕不适合转化为堕天使。”
他只是善意的提醒，但女人却惊惶的摇头，“我没有背弃神的意思，我只是想，我只是想离她近一点。”
她的声音低下去，苍老的眼中闪烁着水光：“……我只有她一个女儿，我不是个好妈妈，我们最后吵了一架，她就再也不肯原谅我了……”
女人情绪激动起来，竟然哭晕了过去。
米迦勒让人送她先去休息，哈尼雅那边已经送来了关于乔安娜的所有信息。
座天使乔安娜，早年与一名低阶天使孕有一女莫妮卡。因为寿命差距丈夫早亡，独自抚养女儿，其女因为父亲血统身体状况长期不佳，在成年后莫妮卡前往当时第三天的神族未来学院就读炼金专业，参与了“为了伊琳娜事件”，后来在晨星之乱中跟随叛军离开。
档案里的年轻女孩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目光坚毅，充满希望。
他签下了那份申请，并且额外给这位母亲写了一封推荐信。
信的末尾是“她也会想您的”。
乔安娜·罗伊如愿以偿成为了加宁城的牧师，后来她死于圣战最开始。
齐格勒懵懂的点头：“我记下了。”
齐格勒不常回来，这里留守的大部分是些不需要吃喝住的魔偶，导致宫殿内部的大部分房间看起来都很空，只做了最基本的装饰和修缮。
好在就算是最基本的修缮，也足够招待客人了。
久未有人的会客室内依然奇迹般地保持着整洁干净，沙发和桌子都一尘不染，连窗台上摆放的花瓶的花都是新鲜的。
身为客人，米迦勒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主人的招待，而迷糊的主人正在翻箱倒柜的寻找饮品，他似乎完全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放在了哪里，只好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打开仔细看。
在踏入这里前，齐格勒终于说出了他的真正目的。
“因为忘记了从前的事情，所以想要听我讲一些？”米迦勒重复了一遍龙崽子的奇怪问题，不由得有些困惑，“虽然这些年我不在，路西法没跟你说过吗？”
“啊，陛下他不太愿意和别人谈起那时候的事，我几乎从来没听到他提起过。”埋头在橱柜里的青年声音有些发闷，时不时伴随着龙角磕到柜壁的声音和纸袋的摩擦声响起，一个人愣是制造出了热闹非凡的效果，“但他偶尔会对一些旧东西走神，对了，有一枚戒指——一枚镶嵌着蓝色宝石的戒指，您是不是也有一枚类似的？”
过了足足有半分多钟，米迦勒才悠悠的回答道：“那个啊，有的，不过后来不小心弄丢了。”
如果齐格勒看到米迦勒此时的表情，就算用不太灵光的脑子也能发现他神色有异。
可最后他也是眼眶不红，只是立刻躲着什么一样的迅速垂下眼，欲盖弥彰的把自己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藏了下。
他紧张什么呢？这是事实啊。
最开始的那枚戒指确实早就没有啦。
神那么爱祂的光耀晨星，赐下了无数与之共生的珍宝，仿佛它永不坠落。
可最后，世间再也不会有黎明白星，也不会有璀璨的金色宝石，一切都成了一场虚无的幻梦，留在那个久远的晨星时代。
很多年后，米迦勒意外找到了那枚只剩下戒托的戒指，他犹豫了许久，才在私下里请人修补了它。
也许世间真的有所谓命运的存在，匠人分明不知道这枚戒指的过往，却精挑细选了一种和炽耀石最为相似的金色宝石镶嵌了上去，阴差阳错的恢复了它本来的模样。
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拿到那枚修复后的戒指后，米迦勒看着它，发现记性太好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七天几乎永远晴朗明媚，神的爱子在某一天问过他几个问题。
“喜欢的颜色？金色吧。像太阳一样，很温暖的颜色。”从公文中抬起头的米迦勒不假思索的回答了上司，然后歪歪头笑起来，湛蓝色的眼睛在第七天明媚的阳光里仿佛有粼粼的光在闪动，“您呢？”
“蓝色。”永远一副游刃有余样子的长官回答道，神情里带着轻松的笑意，目光温和的落过来。
年轻的天使在长官的办公桌上看到了几张奇怪的草稿，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只是奇怪的问：“不过您问这个做什么？”
“是秘密，不可以问。”长官义正言辞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年轻天使只好作罢：“哎……好吧好吧，都听您的。”
作者有话说第8章 Cheaper 8·旧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