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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众人的挣扎 ...

  •   正午钟声的声波如一圈圈水晕在京城上方漾开,舞鱼池下,等待多时的人们立刻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钟声停罢,丝竹声起,悠扬的乐曲中,人们昂头望着水池上方,期待着人鱼那庞大又华丽的身姿快快跃出水面,好令他们一饱眼福。

      万千期待中,一道巨大的水柱突然冲天而起,于此同时一尾红色的人鱼跃出水面,他的鱼尾如新月玄勾于空中翻转了两周,带起无数水花,如一场华丽的水波盛宴,在空中炸开,又如甘霖入凡尘。

      人们高举双手争抢着接水,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

      那欢呼声有多大?大到哪怕周无归此时身在鱼人街口,都能听见人们的欢笑声。他回头往广场那边看了一眼,视线因被房屋遮挡,自然看不见踏月却不经意地看到无数百姓纷纷往广场飞奔的身影,还有孩子们边笑边跑边喊着:“人鱼跳舞啦,一会还要唱歌呐,快去看啊!”

      他不知踏月在想什么,他只能选择相信踏月能说到做到。而他,现在要找得是酱油铺。因不知位置,他还得找人问下路,这一回头刚好看到好长一支马队,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身材异常高大,他们穿着绿色的斗篷,不慌不忙向街口走来。

      周无归忙向旁边让了让,同时开口问道:“请问你们知道酱油铺该怎么走吗?”
      那一队人,从他面前经过,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无动于衷。

      周无归以为是他们没听见,就努力昂起头,又大声问了一遍,这次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人抬手给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终于有人骑着马来到他面前,那人高坐马上,态度傲慢地给周无归指了个方向,便调头就走。

      “等等!”周无归却急切地喊了一声,但那人已经走了。
      ——这人的长相,不就是前不久才遇到过的那个卖昆布汤的老板吗?!
      鱼人?
      周无归吃惊地望着这队渐行渐远的马队,突然发现有好几个身影都非常眼熟。这些人要去干什么?!为什么穿成这样子?因为不知姓名,他此刻没法用红光圈窥探他们的内心。

      只是昆布汤老板的态度前后转变太快,这令周无归十分介意,仔细想想又觉心惊!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发现他突然又记不清刚才看到的人长什么样子了!就像是为了确认刚才那人到底是谁,周无归连忙追了上去。好在这队人看样子是去广场的方向,周无归还有希望追上他们。

      他把轮椅滑得飞快,一路穿街过巷终于又回到广场,绿斗篷马队近在眼前,那些人此刻已经下了马,正挤在人群外围,昂头望着水面之上飞跃旋转的人鱼。
      他们也是来看人鱼表演的吗?
      周无归也望向人鱼,轻轻念道:踏月,阿父。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美妙的歌声自半空中飘扬而来,那声音空灵回响,如百鸟争鸣又如千钟齐响,普一传开,广场上的人声瞬间停了,所有人都安静地倾听起来,脸上渐渐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周无归也觉得这歌声极其悦耳,像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慰心灵,他听得非常享受,却不似周围的人那般如坠梦中。因此,他很快发现有细小的水滴自空中滴落,带着金蓝色的闪光,洗礼一般落在了人们的头顶上。

      而天空中的云层也在这时渐渐变厚,就连清风也开始出现变强的趋势。

      突然,踏月的歌声变了!
      周无归听到歌声中混杂了这样一句话——
      ……勾芒已经睁开了眼睛,他允许我们踏上陆地……
      散落在人群中的绿袍骑士在听到这句歌词后,纷纷跪地行礼,同时,空中炸响了一声惊雷。好似这是某种仪式,在仪式完成之后,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周无归被雷声惊得一激灵,再向天空望去时,他看到有一圈儿黑色的云自京城的四面八方海浪一般席卷而来,蔓延的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他还从未见过跑得这样快的云!
      人鱼的歌声还在继续,周无归的心却已经乱了,他眯着眼睛盯着云层,直到一阵疾风唰地从他脸颊擦过,风去的方向有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倒下,周无归才敢肯定,天空中正在急速来袭的黑影根本不是云,而是漫天的箭翎!

      “敌袭,快爬下!”
      他奋力大喊一声,忙转动轮椅贴到墙根底下,之后,他无比担忧地望向水池,而踏月已经不在了。

      “阿父!”他大喊。

      这时的人们终于从美梦中惊醒,被箭雨袭击的他们连忙四散而逃,街上顿时一片混乱。周无归想要靠近水池却被慌乱的人群两次撞倒,他好不容易爬起来,街道上已有御林军和大内侍卫等各路官兵赶来。

      于此同时,京城四方,传来炮火的巨大炸响,地面都因此颤了两颤。人们吓得尖叫,不知所措的他们如失去方向胡乱飞奔的羔羊,相撞、踩踏、推搡事件处处可见。

      官兵在尽力疏导秩序,可慌了神儿的人们如煮沸的饺子般难以控制,街上依旧乱得不成样子。

      周无归见此,不但不放弃去舞鱼池查看,他不能被官兵抓住,只得暂时调转轮椅的方向,拼命向鱼人街滑去。
      ‘鱼人街、酱油铺!’他在心中不断重复这句话。

      这一路,他避过了御林军,避过了大内高手,避过了兵马司巡检,却在鱼人街外的路口,与南厂戌卫的掌事太监刘淮撞了个正着。

      刘淮身后跟着一群飞鱼骑,看样子是带人在围剿鱼人街。他迎面撞上周无归,尽管周无归已经立刻背过身去,却还是被刘淮认了出来。他咧嘴一笑,高声喊道:“哟,咱家还当是谁呢?这不是失踪了一天的二殿下吗?!二殿下这是肯跟咱家回宫了?也是,太后都等了您一天了!”

      他语带讥诮,周无归当然听得出来,也知道他是比张滥还心狠手辣的人,于是他调转轮椅后立刻就跑了起来!身后却又传来刘淮的大笑声:“二殿下还是别废那力气了,咱家的弓箭可是不长眼的!你要是现在停下,还能少受点罪!”

      周无归才不信他!拼命摇动轮椅!

      刘淮冷哼道:“既然二殿下执意要走,那就别怪咱家不手下留情了!”他说完,立刻拉弓放箭。
      周无归只觉得一道冷风直奔后脑勺而来,他忙向侧方躲,紧接着剧烈的疼痛自肩膀上传来,他还是中箭了,一只手无法再控制轮椅的方向,轮椅撞到了墙上,侧翻在地,周无归从轮椅下方抽出滑板还想跑,四周却被数道身影围了起来。

      他倒底还是落到了飞鱼骑手里。
      肩膀上火辣辣的疼,那箭尖上不知抹了什么,令他眼皮沉重,头脑发昏,意识消散前,他看到满天的箭翎,听到百姓的各种哭喊,闻到了着火的烟气,还看到刘淮正嚣张地指挥飞鱼骑:“把租借区里的所有鱼人全部捆了,敢动飞鱼骑,就要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皇上的意思是让咱们维持城内秩序。”
      “这世上能使得动咱家的只有太后……”

      ……太后,萧烈……
      周无归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这个名字上。

      同时,他还想着,刘淮要是来找之前撕掉飞鱼骑的鱼人报仇就错了,那几个鱼人此刻应该不在鱼人街吧,他们去哪儿了呢?那些绿斗篷……

      之后,他好像沉浸入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中,浮浮沉沉,像把这十八年来经历过的一切又经历了一遍,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一阵剧烈的晃动,引得他发呕,他才再次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扎得他眼睛生疼,好一会儿他才看清他竟然身处在一座宫殿中,看摆设有些像他五岁之前住过的地方。

      他眼珠动了动,又看到床前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正对着他笑。这女子的脸怎么有几分像他呢?尤其是那双向下弯的眼尾。

      她见他醒了,立刻一喜,笑道:“弟弟,你终于醒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是兰姬啊,我可是你唯一的姐姐!对了,你可千万别再睡着,要睁着眼啊,等我,我马上回来!”

      是她摇醒了我。
      兰姬?
      周无归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她是谁。

      是了,他是有这么个姐姐,只不过,她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从来不和自己说话,她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好似在她面前,世间其它的人不过是像蝼蚁般不值一提,她就是兰姬公主了。

      今天这是吹得哪门子风,竟然对自己这么热情?

      也就是说,他现在又回到了宫里?!
      一阵巨大的挫败感涌上来,还没等将周无归吞没,耳畔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声音来自一帘之隔的外殿——

      兰姬愤怒地大吼:“凭什么要拿我的婚姻去换和平?!大周的男子都死光了吗?皇兄不是都说了愿一战到底吗?你为什么要拦着?!”
      “你不要乱议国政。”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响起。
      兰姬却被这话激得更怒,狂吼道:“那你就能?!你别忘了,你也不过是后宫一个妃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啪’!清脆地一声巨响。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片刻,之后是兰姬震惊地声音:“你打我?!你竟然舍得打我了?!父后,这些年,我也受够了,你要不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旦离开这皇宫,你也别想安宁!你让我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将其昭告天下,你看皇家那般丑闻传出去,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

      “你敢?”
      “不信可以试试。你杀了我吧!”
      “呵,”男子轻笑一声,又高声道:“来人,兰姬公主魔障了,将她带回寝宫,好生看着,没有哀家的令,不准她踏出一步。”

      殿外一阵骚乱,兰姬的惊叫最终也只化为了一连串的‘呜呜’,就像是被人堵住了嘴。

      外殿很快恢复了平静,周无归却盯着那道门帘,屏息凝气。他知道,现在外殿里还有人,那个人就是当今太后,萧烈。小时候,他听宫里的人说过,萧烈是太祖皇帝为先皇选的男后,据说出身将军府,极擅韬略。

      周无归能感觉到萧烈在外面,却猜不到他在外殿待了这么久,既不进来也不离开,是何企图!而他此刻就算全神戒备着萧烈来袭,也无法控制地还牵挂着踏月。

      没一会儿周无归就觉得自己又累了,眼皮变得沉重,就在他快要睁不开眼时,那门帘突然被挑开,进来的人正是萧烈。

      十三年没见,萧烈竟然还和当年一样,脸上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他的眼尾也如当年那般狭长而上挑,看人时总好似带着三分算计,令人莫名想要远离。

      萧烈手里拿着块手帕,一进门就捂到口鼻上,刘淮鞍前马后地伺候他,见此立刻殷勤地为他搬来座椅,放到离床一丈之外的地方。
      他还说:“太后殿下坐远些,莫要被愚气污了贵体。”
      “你下去吧。”

      刘淮连忙点头哈腰,出去时还特地带上了门。

      萧烈似乎没准备多呆,他开门见山:“刚才兰姬的话你听到了吗?”

      周无归摇了摇头,假装不懂。
      萧烈嗤笑一声,道:“昨日千岛国五万骑兵突然围城,大周为百姓计,主和。今日两方议和,千岛要兰姬公主,她不肯嫁,你去。”

      “我不去。”周无归又摇了摇头,补充道:“我是男的。”
      “太医不是说你现在只能穿裙子了吗?”萧烈似乎没什么耐心,撇了眼周无归的腿,又说:“你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哀家知道你想要什么,而那东西刚好在哀家手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休想掌控我!”周无归一下子坐了起来,大概因为愤怒,胸膛剧烈起伏。
      “踏月和先皇。”萧烈又嗤笑道:“两个人,两件事。”

      周无归觉得自己在萧烈眼中就是一个工具,工具的感情似乎完全不在这人的考虑范围内,如此冰冷的感觉,令周无归同样觉得此刻跟自己对话的人也不像是个人,而是如桌椅板凳这般没有感情。

      周无归瞪着萧烈,整张脸都崩紧了。

      他抱着被子,全神戒备,脑海中也飞快地计较着,片刻后,他道:“你说。”

      萧烈道:“你替兰姬嫁去千岛,哀家可以放了那条鱼。但是,若你想从哀家身边带走先皇,光是这件事可不够。”

      “那你还要怎么样?!”
      “除非,你能取下千岛元王的首级。否则,一切都没得聊!”

      “我要先见人!”
      周无归怒吼了一声,吹出的气息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旋风,直扑萧烈而去,竟把他吹得微微晃了一下。
      两个人都一愣。
      随即,萧烈站起身,只留下一句:“你有得选吗?”便扬长而去。

      周无归却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突然软了下来。

      他不会天真的指望萧烈真能答应自己,就算他答应了,他也不会信。同样的,他也并不是真答应替兰姬去和亲,他依然得想办法逃出去,或者尽快见到踏月。

      和萧烈的谈判对周无归来说毫无意义,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一点信任的基础,也没有同等的筹码,萧烈之所以还这么做,无非是想借此控制他罢了。

      要挟,萧烈惯用的把戏。

      那么,同样的招数为什么不能用在兰姬身上呢?只是因为兰姬手里握着他的把柄吗?

      周无归仔细回忆了一番他听到的关于那两人吵架的内容,猜到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事,以至于兰姬好像根本不拿他这个父后当回事了。但是,他记得小时候,兰姬可是把太后挂在嘴边崇拜着。看来,这些年这座皇宫里可真是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恐怕就是刚才兰姬那番大吵大闹,才致使萧烈意识到兰姬不好控制,这才又起了更换和亲人选的心思。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还有一件事令周无归非常介意,就是萧烈要他刺杀元王。
      元王是谁啊?
      周无归觉得,他得找人问一问他昏迷的这一天一夜都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下地,却牵动了肩膀,一阵剧痛传来,才令他回想起自己之前受了伤。他解开上衣的扣子想看一眼伤势,却发现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只是还不能受力,这个恢复速度根本就不像是他的身体!

      怎么回事?
      猛然间,周无归想起在舞鱼池广场下的木桶中,他的衣服曾经吸光了整桶的血,那是踏月的血,那些血难道全部都渗入了他的身体吗?那他的腿——

      周无归一把掀开被子,又撩起裙子,他腿上那层透明的膜,原本只是淡淡的粉色,如今却变为了深红色,隐隐的还能看到有经脉一样的凸起,就连两腿之间的缝隙也从原本一层膜变成像往里面吹了气,鼓了起来。小腿之间的膜虽然没有连在一起,但是那膜也向外延长了许多,还将双脚也包裹了进来。

      这是……

      周无归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他此刻看着自己的腿,终于能看出一点儿尾巴的样子,但只要一想到这些变化都是踏月的血换来的,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默默将裙子放了回去。
      周无归喊了两声‘来人’,外面终于有了动静。进来的人是个年轻的小太监,他一进门就堆着一脸假笑,问:“二殿下有什么吩咐?”
      “这两天外面怎么样?”周无归问。
      小太监没想到他问这个,顿时正色了不少,忧心忡忡地说:“昨日千岛国兵临城下,听说是为了津州租借区的事,要陛下签下契约答应将津州租借给他们。陛下不肯,亲自带御林军冲杀,两次,都险些回不来。听说,对方领兵大将是元王,他极擅用兵……”

      元王?
      这下,倒是说得通了。但是,周无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总觉得萧烈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不过是换一种花样要他的命罢了!他怎么可能杀得了那种武将,可如果不去做,父皇和踏月又该怎么办?

      这一刻,周无归觉得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又有些喘不过气了。

      小太监发现他的异样,连忙给他倒了杯水。看起来,他是伺候惯人了。

      周无归握着那杯水放在手里转,并没有喝。等了一会儿,他胸口的气散开,他才又问:“如今京城内可有千岛军队?”
      “没有。今早西山大营和北衙大营的禁军联合奇袭,已经将西侧和北侧城门外的敌军赶到了东南。自从陛下亲自杀敌,据说三军士气高昂。”

      “陛下可有受伤?”
      小太监神情闪烁起来。这一看就能猜到,肯定受伤了。

      周无归想起儿时受过这位皇兄诸多恩惠,便道:“带我去见皇兄。”
      “这,这不行。太后有令,让奴才在这殿里好生照看您,没说能出去。”

      两人就此僵持,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殿中,太医正在给皇帝手臂上的刀伤换药,太后萧烈坐在一旁,脸色紧绷,视线并没有落在皇帝身上。

      太医很快退下。太后萧烈这才开口:“连你也不听哀家的话了?”
      “父后,”皇帝连忙起身行了一礼,却淡淡道:“儿臣不敢。只是,父后有没有想过,兰姬不想嫁,却让无归替嫁,这从性别上就瞒不过去,到时元王发觉我们欺骗,两国的战争还会再起。那还不如就此抗争到底,虽说眼下稍显窘迫,但立刻调集大军支援京城也未必赶不及,儿臣恳请父后为天下百姓考虑,将兵符拿出来吧!”

      “兵符动则天下动,不到万不得已,怎能轻易动它?!”萧烈无声哂笑,又道:“依哀家看,皇上还是太年轻了,总想着打打杀杀可不行。你与其打兵符的注意,不如去看看无归,他若是能杀了元王,你不也照样可以高枕无忧?也不枉费你辛苦将他养大。”

      “无归怎么可能杀得了元王?!”这话说出口,年轻的皇帝多少有些动容。

      “是吗?”萧烈却讥诮道:“你别忘了,他是谁的种。你再想想,这些年你最忌惮的,到底是什么?”他说着,站起身,拍了拍年轻皇帝的肩,留下一句:“别忘了,你才是哀家的儿子。”便扬长而去。

      皇帝独自在空荡的大殿中站了一会儿,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
      片刻后,皇帝负手去了隔壁的宫殿,他进门时,听见一个少年,气呼呼的声音,怒喝:“你若不听话,就不要在我面前伺候了!你走吧,滚!”
      “二殿下,真是太后有令,奴婢不敢……”

      皇帝给自己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立刻先行一步,进到里屋门口,打着帘子,高唱:“陛下驾到。”
      这一声通报,刚才还跟周无归狡辩的小太监立刻吓得禁声,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他哆哆嗦嗦,周无归却激动得也颤了起来——十三年没有见面的皇兄,来看他了!

      “你长大了。”皇帝一进门,一眼看到床上那张美丽的脸,险些不敢认。他的视线从那小巧的下巴扫到丰满的嘴唇再到窄细的鼻梁最后落到那双眼尾下弯的眼睛上,不得不感叹这张脸和他们的父皇太相似了。

      周无归也在打量他,他被关进冷宫时皇帝十二岁,脸上稚气未消,如今倒是沉稳许多,单论长相,倒是没太大变化,像太后居多,尤其是那双眼。周无归看了片刻后说:“皇兄倒是没怎么变。”
      “嗯。”皇帝在床边坐下来。

      兄弟二人互相望着,明明之前千言万语,此刻却全如鲠在喉,竟然好一会儿谁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后来,“你的伤怎么样?”两人竟然又同时开了口。
      “我没事。”
      “我还好。”
      竟然又同时回答。

      这下,之前那点生熟也一扫而光,皇帝伸开手,将周无归抱进了怀里,如小时候那般拍着他的背,说:“这些年你受苦了,皇兄没能护好你。”

      周无归的心一下就软了,眼眶也红了,他反手紧紧抱住了皇帝,甚至不知该说什么,他确实受了很多苦,却又不能全怪皇帝。

      “当年,你也才十二岁。”
      最后他这样说。

      皇帝松开了他,仔细看着他的脸,道:“如今你也长大了,能为皇兄分忧了。皇兄正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我吗?”周无归有些没自信地道:“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听周无归这样一说,皇帝到了嘴边的话又堵住了,内心里有股负罪感在翻腾。在周无归叫了一声‘皇兄’后,皇帝突然笑了笑,说:“帮朕再去喂一次鱼吧。”

      “诶?”周无归脸上的惊喜逐渐放大,到后来泪光闪动,最终到底没哭,而是又抱了皇帝一下,说:“皇兄,谢谢。”

      于是,时隔十三年,周无归再度坐在了轮椅上,抱着一只盛满海水的大陶罐,来到了皇家水族馆。那只原来住过踏月的水族箱却是空的。

      这让周无归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他看到了刚刚分别的皇帝陛下就站在他身后。

      皇帝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走到周无归面前,摸着他的头顶,语气比之前要轻松许多,说:“这世上朕唯一不想骗的人就是你。踏月不在皇宫里,也不在太后手里。”

      周无归刚想说谢谢,就听皇帝又道:“但我们要救父皇,只能答应太后的条件,用元王的首级作为交换。现在有一个可以接近元王的机会摆在眼前,能利用这个机会的人只有你、朕和兰姬。”

      “皇兄是说,替嫁?”周无归瞪大了眼。
      皇帝颔首,又道:“朕清楚这些年兰姬只想离开皇宫,她不会乖乖去和亲的。在她心里只剩她自己了。所以,朕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你了!无归,你放心,此行凶险,朕会派人保护你的。”

      “我,我……我!”周无归百感交集,一连说了三个我,才终于把心里那句话说出来:“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朕会派两千皇家侍卫随你而行,还会派十名暗卫贴身护你安危,朕还会让胡公公的徒弟小谷子陪着你。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胡公公还活着,朕命太医把他救下来了!”

      “什么?!”周无归一听胡公公还活着,整个人既惊又喜,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边擦边笑边说:“太好了。”
      “走吧,朕带你去看看他。”

      在北五所的一间太监房里,周无归见到了闭目养伤的胡公公。他似乎睡得很不踏实,门帘一挑他就睁开了眼睛,而后他就看到了双眼含泪却努力在笑的周无归。他那双浑浊的眼立刻瞪圆,不敢置信地想要爬起来,却被周无归给拦住了。

      “你别起来了。我也没事,就是来看看你。”周无归安慰他道。
      老太监的眼泪流了下来,感叹道:“殿下没事就好,不然老奴就是死了,都没脸见先皇了。”
      “我父皇他在哪?我能不能见他一面?”周无归抓着老太监的手,急切地说。

      老太监却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了句‘太后’,虽无声无息地,周无归看懂那口型的意思后,依旧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

      而后,他艰涩地有些难以启齿地对老太监说:“皇上安排我去敌国和亲。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老太监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先皇曾说过,将来整个天下都会是殿下的。如今殿下终于能脱离冷宫,依老奴看无论去哪儿都免不了要闯荡一番!殿下,心中不迷,则行不迷!”

      周无归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老太监有句话说得对‘脱离了冷宫到哪儿不是要闯荡一番?’至于是死是活,也绝非谁的一两句话,说了就算。

      “我,”周无归道:“想要闯出一条活路来。”
      老太监则道:“这后宫里,没人能护住你,也没人能容得下你,不必留恋,倒不如去外面看看,兴许能谋个活下来的生机……”

      这天之后,兰姬公主即将和亲的消息,在后宫中传开。
      前朝的主战派听闻此讯后,纷纷上书请战,甚至不少老臣在早朝上就跪地痛哭,高声进谏:“大周立国数百年,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我泱泱大国竟被一番邦小岛围攻一日就送公主前去求和,这等摇尾乞怜之态实在难堪至极!某,实在不敢同流合污,愿就此请辞,望陛下恩准!”

      “某,也愿请辞,望陛下恩准!”
      “某也……”

      三朝元老纷纷请辞致仕,皇帝一言未发就吐血昏倒。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朝纲好像下一秒就要废了,太后出来说了一句话:“若你们能在十个时辰内,拿出既不使京城血流成河,又可使那小番国顺利退兵的妙计,哀家替你们去劝说皇上,就不议和了。若拿不出妙计来,就闭嘴好好看着。”

      一时间三公九卿全部聚集御书房昼夜不歇推敲退兵之策。另一边,整个后宫和礼部、户部则为和亲之事忙得不可开交。

      这些年,兰姬公主被太后养在膝下,如今已是过了二十岁的老姑娘。前两天听说她和太后大吵一架就病了,如今开始准备和亲的事众人才知道,公主不是病了是崴了脚,这不,都坐上轮椅了呢!

      周无归换上了兰姬的裙装,梳了她贯常的发饰,仅在脸上带了层薄薄的红纱,没有人质疑他的身份。

      他坐在轮椅上,望着身边忙碌的宫人,思绪渐渐飘远,也不知道敌国那元王是否真如传说那般面目可憎,杀人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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