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RPG冒险游戏》小星布丁

7、人类（7）

　　从这天起，他们之间的交际恢复了正常。

　　在陪伴着安德烈度过失去老约翰的悲伤，又引导他成长到足以接手【约瑟夫兄弟魔导店】后，奇穆拉给约翰留下的能够照顾支持安德烈的长辈们去了信件，便开始一边等待回信一边整理自己的行装。

　　说是行装，其实也没有多少。当初她只带着一身能够在人类社会中行走的衣物来到这里，到现在，也不过是再加上几件小东西。

　　安德烈小时候给她画的画，这个要带上；约翰当初送给她，后来又添了好几样功能的魔导怀表，这个要带上；安德烈生日时送给她的魔导飞行器模型，还是那家【布塔维奇玩具店】的，这个也要带上……

　　龙是念旧的生物。她远在诺亚森林的巢穴深处，堆满了像这样的纪念品，全都被她珍惜地储藏——虽然来到布鲁卡斯魔导之城，最早也只是一次说走便走的旅行，但她还是珍惜地将这些东西收了起来，装在了约翰送给她的布可兽袋子里。

　　整理完东西后，奇穆拉便开始这段旅途中她所认识的人们道别，他们有的是她的朋友，有的是她的邻居，有的或许只是熟人，但无论对方是谁，她都愿意分出时间认真地与他告别。

　　因为下次醒来的时候，他们或许都已经不在了。

　　她奇异的举动被许多街坊邻居注意到了，当然也包括安德烈。

　　*

　　这天，当奇穆拉踏进【约瑟夫】魔导店时，她发现少年在等她。

　　厨房里传来汤汁煮沸的咕嘟声，空气中弥漫着面包和胡萝卜土豆汤的浓香，在店里工作了一天的少年脱下沾染了油污的工装，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居家服，正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她。

　　他的手边放着发梳和剪刀。

　　奇穆拉这才意识到三个月过去，又到了她需要剪头发的时候了。她放下手里装满了各色面包面圈的篮子，向少年走去。

　　“你去哪里了？”听见她发出的动静，安德烈转过身，面上的神情不大好，待看见正夹在她指尖翩飞的花，脸上更是冷了一个度，他问，“这是什么？”

　　“隔壁的蒂尼娜面包店。”奇穆拉懒洋洋地在他面前坐下，见他一直盯着她手里的花不放，得意地转动指尖那朵紫色奇异的花，笑眯眯地说，“好看吧，这是布莱娜给我的……她说，人们管它叫‘布鲁卡斯之花’，花期只有几天。被人赠与这朵花的人，必将再次返回魔导之城。”

　　安德烈正为她梳理头发的手顿了顿，蹙眉想了许久，才想起那个‘布莱娜’，正是隔壁面包店老板的女儿，随后就听到她叹息般道：“真是美好的寓意啊……在布鲁卡斯待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特产。”奇穆拉垂眼注视着自己指尖那朵娇嫩纤细酷似螺帽形状的小花，语气无法抑制得柔和怜爱，“人类女性，真是尤其可爱的一种生物啊……”

　　听见她那样低叹柔和的夸赞，他拿起剪刀的手又顿了顿，这才想起，奇穆拉因为那副雌雄莫辨又过于出色的样貌，哪怕深居简出，也一向在附近街巷的夫人小姐中很有人气。

　　他的心里又莫名烦躁起来，‘返回’这个词，深深地刺痛他的神经，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已经到奇穆拉离开的时候了。她无法在人类中、在一个地方待上太久。人是群居性的种族，这附近已经有人对此议论纷纷了——奇穆拉现在的样子姑且可以说是天生模样年轻，毕竟一个人从十多岁到三十岁间样貌变化并不大，但若是再过十年她还是这副样子，便免不了要被人有所怀疑。

　　他抿紧了唇，定了定神，开始修剪她又长至肩头的金发，自她回来后第一次开口，也是第一次直白地表露出自己对她归属的了解。

　　他问：“诺亚森林，在哪里？”

　　奇穆拉愣了一下，随即停下了手上旋转的动作，微微诧异却神情坦然，她温和地说道：“她在布各那大陆的最东边，与魔导之城刚好在一条直线上的两端……因为有特雷斯山脉的隔绝，平时并没有多少人类前往。”

　　他抬眼望向她金黄的发顶，听见她平静的声音，几乎能想象出她说‘没有多少人类’时垂下眼略微冷漠的样子，他握着发梳的手顿了顿，低声问：“你……你一直就住在那里吗？”

　　“对。”她直白地答道，随即又沉吟了一下，“也不是一直，我是最近一两千年才搬到那里去的，之前一直住在巴德里斯山脉的恶龙谷。”她抬眼，含笑问道，“……你应该听说过吧？”

　　正在她身后修剪的少年放慢了手上的动作，抿直嘴，“嗯……嗯。”

　　“曾经号称‘不可逾越的山脉’现在也被人类翻越了，那里现在已经没有巨龙啦。”她的语气轻巧，就像是在跟同伴分享什么有趣而又微微遗憾的消息，转而兴致勃勃道，“不过那也没关系，龙谷的环境太恶劣了，只有碎石和山丘……相比起来，诺亚森林要好多啦……唔，食物也很充足。”

　　安德烈愣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她还有这方面的需求，对啊，毕竟龙的身体庞大，虽然他一直不明白奇穆拉是怎样在人类社会接受人类的食物而活……手指卷起她的一缕金发，他垂下眼问道：“诺亚森林……是什么样的？”

　　她……所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是否有无边无际茂密的森林，又或是广阔无垠可任她飞翔的天空，有她所热爱的自由生活在其中的魔法种族——反正不会像这里一样，只有狭窄逼仄不见天日的房屋和充斥着每个街巷的人类。

　　他的手指微微攥紧。

　　“她呀……”奇穆拉捏着指尖的花儿抬起头，像是能透过那长方形窗框外雾蒙蒙白茫天空看见诺亚森林中她的巢穴，“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是未曾被踏足的世外之境……遍地都生长着拉奇藤蔓，虽然难缠，但只要你不伤害她，她并不会对你怎么样，相反秋天结成的果子甜美，花朵也很美丽；在那里，剩下的魔兽聚集在一起生活，彼此竞争、捕猎、厮杀，却又互相陪伴，孤独却又不孤独；我的巢穴面向东方，每天早上，都能第一个见到布各那大陆上的日出，新升起的太阳是那样火红而孤寂，它为世间带来漫天的霞光、带来生命也带来死亡……”她近乎耳语般地喃喃，目光悠远而温柔。

　　奇穆拉垂下眼，语气温和，叹息般道：“那是和人类城邦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若是可以，安德烈，我真想带你去看看……”

　　安德烈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发卷，他继续手里的动作，语气不变。

　　“那布莱娜呢？”

　　“嗯？”奇穆拉微微一愣，随即温和地摇头笑道，“我当然不会带她去……她就像这朵‘布鲁卡斯之花’一样，适合在最娇贵的土壤里生长——布莱娜的命运不在诺亚森林，而就在这儿。”她微微笑起来，低头望着手心的紫色花朵轻轻地念道，“在魔导之城，在布鲁卡斯。”

　　他正抽出她身后毛巾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

　　许久，他才慢慢地将她身后的碎发清理干净，又将毛巾抖散。“奇穆拉。”他慢慢地开口，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听见他的声音微哑。

　　“奇穆拉，”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站在她身后，声音平静，他垂眼问她，“你要走了吗？”

　　奇穆拉愣了一下，听出他语气中隐藏的低落苦涩，眼前又浮现出当年那个不足她腰身抱住她求她不要离开的小男孩，她坐在椅子上，体贴地没有回头，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垂眼应道。

　　“嗯，我要去完成和约翰的约定。”

　　“……不能不走吗？”身后少年闷闷的声音。

　　“嗯，不能。”

　　少年许久没有回话，空气一时静默，奇穆拉耐心地等待着，双眼望向不远处微暗的天空。正当她迟疑着想要转身安慰的时候，许久的沉默后，背后却突然响起了发梳接触桌面的声音，她听见安德烈低沉镇定的声音。

　　“那么，带上我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