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同载酒

51、第五十一章

　　开学头一天孟洲裹着厚厚老孟提前挂在门把手上提醒他戴的围巾走进校门，尽管冬日只剩下朦朦的回响，但气温仍没有高涨的情绪，依然低沉不见任何回暖的气象。

　　刚走到高二年级的走廊上就有一个身影飞快地凑到了孟洲身边。

　　孟洲甚至不用偏头看都知道是张磊，这种时候孟洲一般都是默默继续往教室走去，张磊就会加快脚步跟上。

　　“孟哥，诶呦你可算来了，”张磊兴奋地正准备给孟洲把他整个寒假期间他是怎么从爸妈的竹笋炒肉和一堆亲戚的阴阳怪气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事情声情并茂地讲述出来的时候才看到孟洲围巾外面露出来的那双深邃的眼睛——下面的黑眼圈。

　　“天哪我的好哥哥，你这是几个晚上没睡觉了。”张磊吓得把所有要讲的东西都憋回去了，抓起孟洲的肩膀晃了晃。然后就对上了孟洲幽怨的眼神，只好悻悻松开了手。

　　“有事？”孟洲停下了脚步拉着一边的包带，缓缓说。

　　虽然从前孟洲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确实因为那把凌厉的骨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也只是看着冷，有表情的时候倒也不是冷若冰霜，反而是被那股子少年气中和得恰到好处。只是现在的孟洲确实是太过疲惫，要是怨气能实体化，孟洲身边都能冒黑烟了。

　　“您，您请吧……我先退下了。”张磊做出了一个毕恭毕敬的请的手势朝着孟洲班上的方向给孟洲让开了一条道，自己往反方向溜回了自己班。

　　开学第一天照例是冗长且枯燥的升旗仪式，听着台上校长冗长又没甚么意义的发言，台下的学生总是昏昏欲睡。孟洲发现今天的教职工们穿上了正装，以表示今天的仪式的正式。

　　除了在各班队伍里维持秩序的班主任，别的老师们都站在前排，但孟洲按身高排序站在班上最后几个，视线无法越过人群去寻找他想见到的身影。于是也作罢，继续兴致缺缺地等待仪式结束

　　开学的第一天孟洲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太过缺眠，老师无一例外都一直强调这周的后面几天就要开学考一边叮嘱课代表收齐作业。要不是孟洲每次都趁着下课补觉，孟洲几乎要在课堂上睡着。

　　对于高二下学期的同学来说可以放松的课本来就少，何况是星期一还都是文化课，一整天紧张的学习下来孟洲感觉自己都快灵魂出窍了。

　　放学的时候孟洲正在整理书包，才发现同桌段子淇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比起对张磊地冷硬地语气，孟洲对小姑娘还是和和气气地，怕她尴尬于是先开口问了。

　　段子淇慌忙摆了摆手道：“没……就是看你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是又生病了吗？”

　　孟洲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应该没有吧。”因为下课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孟洲这这时才注意到小姑娘假期里剪了刘海，配着她那张乖巧的娃娃脸倒是很可爱。

　　“你的刘海很适合你。”孟洲捡完书包就起身回家了，也没有看到段子淇唰一下红了的脸。

　　虽然在拿到新课表的第一天孟洲就已经知道美术课会在哪天，可是真的到了那天还是觉得自己的思绪比想象中还要混乱。因为一中的分班制，课表是没有标注老师的。

　　孟洲甚至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还能见到何知意。

　　按照往常张磊会在这个时候准时来六班找孟洲一起去，但这次教室里人都走得不剩几个人的时候还没见人影。当孟洲实在是不打算继续等了打算先走的时候，张磊差来带话同学才姗姗来迟说他因为没写完语文寒假作业不幸被语文老师扣下了。

　　似乎和上个学期的第一节美术课是那么一样，孟洲踩着上课铃才到的教室。只不过这次孟洲做贼心虚似的从后门低着头坐在了最后一排的画架后面。

　　孟洲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实在是太快了。他第一次这么直接的看到自己颤抖的手，这双手只顾着假装镇定地往画架木板旁边放那些笔头削得细长的铅笔。

　　教室里嘈杂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便随着讲台上的人轻敲黑板的声音自然下落。

　　“上课啦，还是和上学期一样，我们就不需要起立了……”

　　细腻润如珠玉声的嗓音响起的时候孟洲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看向了讲台上的人。

　　明明只隔着几排画架的距离，孟洲却觉得仿佛隔着好长的风雪回廊。字字都像轻飘飘的片雪，离自己好远。

　　孟洲都没来得及注意何知意看到自己的时候声音明显的也滞涩了几秒。

　　至于那之后何知意是如何清清嗓子继续把这个学期的安排讲完，又是如何领着大家开始自己动手画画的，孟洲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何知意还是和往常一样要巡堂指导，一排一排走过。

　　走到最后一排孟洲的座位前的时候，孟洲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魂牵梦绕的人蹲在了自己的身侧。

　　孟洲这次再也无法逃避地看向了这个人。

　　他好像头发长了一些。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
　　他的皮肤好像更加白了。
　　他手腕侧面突出的骨节好明显。
　　他的手上有两道浅浅的铅笔灰痕。

　　这个他开口了。

　　他说：“怎么都瘦了。”

　　他说话了，他在和自己说话。

　　孟洲动了动双唇眼圈红了一片，偏着头，眼睛依然亮，但看起来没什么生气。他在心里叹了一句，你觉得呢？嘴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孟洲发现自己眼中的那个他已经模糊成了点点的光斑色块。

　　然后随着一滴泪，那张脸孔才又出现在了孟洲的眼前。

　　露出错愕的表情和伸手抓起画板挡住孟洲隔着不远的同学坐的方向的侧脸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在何知意身上发生的。紧接着就是另一只手动作幅度不大的用柔软的指腹抹上了孟洲脸上泪水淌过的路径。

　　动作轻，指尖冰凉。

　　孟洲心里的那一根绷紧的弦在此刻彻底分崩离析，脸上被轻抚过的肌肤只觉得一片火辣的刺痛。

　　何知意，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