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森林》茕兔

2、第二章

　　那天下午我们陪陆荼荼去超市买验孕棒。在成人用品的专柜前我有一种非常羞愧，但是又非常雀跃的复杂心情。而我相信陆荼荼的复杂是我的一百倍。虽然她摆出一副成年人的淡然，但无论如何，一个生命的突如其来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玩笑。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验孕棒这个东西必须在早上使用。这意味着它不适用于对自己是否怀孕心急如焚的陆荼荼。因此我们最终选择了一种非常昂贵但非常准确的检验方式，那就是医院。对于我不自觉地使用了“我们”这个主语，我需要说明，这一个事件把我们三个人再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深刻地感觉到我们是认识多年的好姐妹，虽然我们的人生轨迹有些渐行渐远，但我们将要在很多的事情上同甘共苦。
　　就比如说，当陆荼荼从医生的口里得知自己确实怀孕的那个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她的父母，也不是她老公。而是我，和小南。
　　“你打算怎么办……？”我怯怯地问了一句。
　　“当然打掉啊，不然怎么办。”陆荼荼没精打采地说。
　　虽然我也知道是这个答案，但我总在期待一些什么余地。毕竟对我来说，这件事等同于杀生。当然它对谁都等同于杀生。
　　尤其是陆荼荼。
　　几天后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她爱孩子，但她不能要。虽然我是个连恋爱都没有的女孩，但我不知为什么居然体会到陆荼荼那蠢蠢欲动的母爱。我想能有一个孩子是幸福的，它可以让一个女人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寂寞的、孤独的。让一个女人不用再为了男人哭天抢地、死去活来。
　　而此时此刻，陆荼荼的身体里孕育着一个这样的生命，但他却来的不是时候。
　　那天陆荼荼跟我们说，她要等开学回上海了再做手术。这样可以成功地瞒天过海，她爹她娘都不会知道这件事。还好她开学开得早，那时候我还没开学，小南也还没回北京。于是我们决定护驾到上海。庆幸这小城到上海也就俩小时火车，不算什么长途跋涉。我和小南家里都没有人反对。因为我们都对家长说，我们要跟陆荼荼去上海玩。
　　哪是玩啊！说真的，我其实不是很想到这种现场来。但是这种时候如果不在陆荼荼身边，我会觉得自己根本不算朋友。小南也是。
　　而那位姓吴叫启司的家伙就真的算不上什么男朋友了。从陆荼荼到上海那天开始，一直到要做手术的时候，我都未曾目睹过这座庐山。听说他家是上海的中产阶级，家里有不小的生意，打小家里管得很严，这几天又被家长幽闭了。
　　“他说他会尽量赶过来的。”这是陆荼荼做手术前接了个电话后的台词。
　　我在心中呸了吴启司好几下。但我还是和颜悦色地安慰陆荼荼：“没事的，你放心，有我们陪你。”
　　“嗯。”小南也坚定地点了下头。她正经的时候话总是很少。
　　于是陆荼荼就这样进去了。
　　我和小南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开始谁都没说话。后来小南突然说了句：“妈的。”
　　这是小南说的极少数的粗话中的一句。小南是个有洁癖的人，她不喜欢别人去她家坐她的床，不喜欢说脏话，不喜欢翟彦以外的男生。
　　我正在彷徨我应该接一句什么话才能和小南的“妈的”相得益彰的时候，一个男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我看出那是个好看的男生，身材高挑，五官端正，有点与众不同的小气质。穿戴的衣服倒是挺普通的，就不知道哪里飘来的一股贵气。
　　那男生瞥了我和小南一眼，感觉他想确认些什么，但他不来与我们搭话。他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最后还是来问我：“你们是不是跟陆荼荼一起的？”
　　好啊，算让我逮着你小子了！
　　我劈里啪啦、劈头盖脸，对那个男生吼道：“你就是吴启司是吧！你是不是男的啊！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对陆荼荼是不是认真的啊！不是就请你不要再招惹她成不！”
　　第一次做这么有范儿的事，我莫名地激动，我莫名地紧张，心跳扑通扑通的，比被告白了跳得都快。虽然我没被正正经经地告白过。
　　那男生冷冷地，也可能是愣愣地，反正他不紧不慢地来了句：“我不是吴启司。”
　　“哈？”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脸腾地红了。
　　“他今天出不来，让我开车来接陆荼荼。”那男生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别处。
　　这辈子我最渴望时光倒流的时刻就是这会儿了！为什么会这样的！为什么骂他的不是小南而是我？！……我知道，理由是小南除了翟彦几乎不大搭理男生。尤其是一见着陌生的男生，她就格外地安静，安静得好像变成了空气一般。
　　那为什么不是陆荼荼？！……我知道，陆荼荼已经进去了。而且她知道这位仁兄不是吴启司。而且她可能不想骂他。
　　啊啊啊啊~~我不管~~为什么是我！！
　　“她进去多久了？”那位仁兄若无其事地问我。
　　“呃，有一会儿了。”我认真地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希望能赶快摆脱不堪。
　　然后那个男生就不接话了，自己靠在有窗的那面墙上。小姿势还挺落寞的。但我这时候实在没时间花痴，我一想到自己在初次见面的男生面前大失形象，我就感到万念俱灰。为了排遣我窘迫无比的心情，我希望能马上和小南滔滔不绝地对话。可恨的是，我满脑子里都是刚刚丢人的一幕，没能成功地制造任何的话题。
　　反倒是小南开口说了句：“要喝什么？我去买饮料。”
　　我本想对主动开腔的小南感恩戴德，不料她竟弃我而去。我在心中呐喊：“小南~不要走！”
　　但小南却自认善解人意地来了句：“我知道，绿茶，对不对？”然后扬长而去……
　　我知道，小南很不擅长面对陌生男性。每逢这种时候她就会觉得难以自处，而默默离开。当初翟彦追她的时候，她也躲人家躲了很久。当然，那或多或少是因为我的缘故。那时候我喜欢翟彦嘛。当然！现在是完全没有了！我这个人喜欢过非常非常多的人，有深有浅。但是都不幸地停只留在了喜欢。我一直相信同样是男女的感情，有没有在一起，却是相差很多。就像小南对翟彦。如果说我喜欢翟彦的那时候，小南对他也有一些好感的话，那么这些好感后来之所以演变成为不可收拾的爱情，我认为根源在于他们成为男女朋友，在一起了之后。
　　在等待小南买饮料的过程中，我感到了时间的漫长。我试图通过一直低着头看地板，来避免看到那位刚被我骂到臭头的仁兄。但是地板显然不值得我看那么久，那里没有铜板，没有纸币。
　　我偷偷抬头瞄了下那位仁兄，他依然靠在窗户边上，白光从他的身边略过，让他看起来仿佛被一层光芒包围着，有一天仙子的绝世之美。
　　“那个……”我忍不住开了口，“刚才对不起……我以为你是陆荼荼的男朋友。”
　　他瞥了我一眼，说了句：“没事。”我发现这人有个怪毛病：他说话之前喜欢用余光先瞟对方一眼。大概他管语言的那条神经比管眼神的那条神经要迟钝一些。
　　接着我们又没话了……小南小南，我想念你~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走出来，对我说没什么事，孩子已经流掉了。对于医生来说，这已经是一桩习以为常的事情。而当我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心里却突然沉重了一下。就在我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无地自容的时间里，一个生命消失了。陆荼荼的孩子不见了。
　　我看见陆荼荼在护士的搀扶下，从里面走出来，我赶紧上前去接手。我看了眼窗边的仁兄，希望他过来帮忙。而他却用一种非常冷漠的眼神看着这一切，一直杵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但我觉得他的姿态里透露出一种厌恶，或者说得中性一点，叫做敬而远之。于是乎我只能自己上前搀着陆荼荼。这时候小南刚好赶到，她把饮料随手放在椅子上，也过来扶着陆荼荼。
　　我皱了皱眉，对那位窗边的仁兄说：“你拿下饮料。”
　　于是他乖乖去拿椅子上的饮料，比起扶陆荼荼来积极得多。陆荼荼虚弱得啥都说不出口。只是用眼神和那位仁兄对视了一下，交换的信息可能是“你来了”“嗯”之类的。
　　那位仁兄的车子是辆规规矩矩的丰田。我以为照他这副架势，该开个什么保时捷、法拉利，或者什么更拉风的车子。没想到他还真就是来当个司机。在车上小南陪着陆荼荼坐在后面，我又尴尬地出现在了副驾驶座上。由于男生在的关系，我一直没好意思问陆荼荼痛不痛。
　　但从她的表情判断，我想是很痛的。那个时候我坐在副驾驶上，我想，男生真是禽兽。于是我恨得牙痒痒地瞥了眼驾驶座上的那位仁兄，管他是不是无辜地受到了吴启司的牵连。而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况。这时候我才突然注意到，他开车的时候，连个音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