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森林》茕兔

1、第一章

　　那是个热辣辣的夏天，我和两个女人坐在城东的咖啡馆里，阳光被褐色的玻璃挡在外面，冷气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勉强打败了高温。那是我们自高中以来的据点，藏着我们很多很多的岁月，嬉笑怒骂，蜚短流长。咖啡馆的名字我很喜欢，叫海底森林。我知道海底有峡谷，我知道海底有火山，但我知道海底有森林，是从这个咖啡馆开始。
　　“说吧，什么事。”小南吸着她的芒果冰沙，漫不经心地瞟了陆荼荼一眼。
　　陆荼荼已经在那扭捏了好一会儿了，从我们点单开始，她就一直憋到现在。我们都知道她有事情要说，因为这是她在电话里告诉我们的。
　　今天中午，当我还沉溺在香甜的午觉时，电话铃不识好歹地响起来，看了一眼屏幕，那串号码，我知道是陆荼荼。我这个人从来不存手机号，我认为这个方法可以有效地训练人的记忆能力，保持大脑清醒，让它不要因为科技的进步而退化。
　　“喂，大小姐，你又什么事……”我故意用酣睡未醒的声音讲电话，我必须让陆荼荼内疚。这个姑娘每次都在她心血来潮的时候联络人，从来不考虑对方的感受。
　　“现在出来，到海底森林，我有事要跟你们说。”陆荼荼用一种非常正经的口吻命令着我，“你通知一下徐小南。”
　　凭什么？
　　然后电话就挂了。我说了，陆荼荼从来不管对方的感受。我很佩服她的这种雷厉风行，但是我效法不来。
　　于是乎就是这个时刻，我们三个聚首在海底森林。桌上是小南的芒果冰沙、陆荼荼的冰摩卡，我的百香绿。这是大三上开学前的暑假，其实暑假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我好像怀孕了。”陆荼荼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我和小南都愣了一下。小南说：“真的假的？”而我还愣着。
　　“我不知道。”陆荼荼说。
　　“不知道你吓我们！”小南一副不屑的样子，可能还有点小生气。毕竟这是个大事。
　　“你们等下陪我去买下验孕棒吧。”陆荼荼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的咖啡到现在都没喝一口。
　　“来，你干嘛认为你怀孕了？”小南一本正经地问陆荼荼。小南总是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这点我也很佩服，但是我也效法不来。
　　“我这个月没来。”陆荼荼说，“而且我想吐。”
　　“想吐好啊。”小南不痛不痒地说，“把孩子吐出来，刚好不用流了。”
　　“你想死啊！”陆荼荼大吼了小南一声。周围的人都一下子转过头来。我非常抱歉地一一回以微笑。而那位当事人和小南则仿佛置身事外一样，或者说她们对路人的目光视若无睹。
　　“这是怎么回事……？”久久我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我连这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前提是如果陆荼荼的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小孩的话……
　　“对，老实交代，孩子是谁的？”小南说。
　　“废话！”陆荼荼说，“当然是我老公的！”
　　问题是，她老公是谁我都不知道……自从陆荼荼上了大学之后，她的感情史就一直不在我掌握的范围。如上所述，她是一个说风就是雨的女孩，通常情况下，我只要在自己的生活里敬候佳音，不必特别联系她。因为她是个风一样的女子，当你觉得好久不见给她打个电话的时候，她会告诉你“啊我现在在忙，我再给你打电话。”然后她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时候了。吃过闭门羹，我便不再主动联系陆荼荼。于是对于她的生活现状，我知道的总是很被动。
　　“你老公是哪个？”小南问。原来不止是我，小南也不知道那孩子的爹是谁。
　　“你找死是啊！”陆荼荼说，“就一直是那个啊！”
　　“江澄？”小南很惊奇地问。
　　“不要跟我提他。”陆荼荼终于喝了第一口咖啡。
　　我不禁问：“你这样可以喝冰咖啡吗？”
　　大家都无语了一下。
　　“我没跟你们说过吗？”陆荼荼说，“就我们班的一个男的，叫吴启司。”
　　“吴启司？”小南冷笑了下，“我还吴启华呢。”
　　“你正经点行不啦！”陆荼荼整个很恼火。
　　小南笑了下，连连点头。
　　“那你是……很喜欢他？”我问陆荼荼，“比对江澄还喜欢？”
　　“我不是说不要提他了吗！”陆荼荼今天整个情绪很不受控制，她说，“因为我是他初恋，所以我想好好对他。”
　　从她的反应，我和小南都看出她还是喜欢江澄多些，不，应该多得多。江澄已经成为她不能提起的一道伤痛了。
　　“那他对你呢？”小南问。也是我想问的。
　　“就那样吧。”陆荼荼敷衍了一下我俩。
　　“那样是哪样？”小南纠缠不休。
　　“男生心智都比较不成熟，何况他还初恋。”陆荼荼说。我想她是想说那个吴起司不会照顾她，想得也不够深远。
　　“那你何必为他付出这么多？”小南问她。小南虽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口没遮拦，但其实她骨子里是个非常传统的女孩。
　　“大家都是自愿的。”陆荼荼说了句非常成年人的话，“大学总要体验一下的。”
　　我在现场呆若木鸡。而小南骂了陆荼荼一句：“狗屁！”
　　小南也是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人。她男朋友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叫翟彦。俩人从高中一直坚持到了大学的远距离恋爱。虽然我们都很看好他俩，但翟彦最后还是伤害了小南。虽然如此，小南对他依然一往情深，她是个向往久别重逢和旧情复燃的女孩。但她也知道，几率渺茫。她的故事总让我想到《彩虹》的一句歌词“只要不醒来，这就不是梦”。而我，一个宁缺勿烂了21年的女孩。每当用女孩来称呼这个已经奔三的自己的时候，我就感到尴尬。但是怎么办呢，我至今没有恋爱过。我对爱情依然保有最初的最美好的幻想。但是我周围的姐妹们却一个个地击碎了我的梦。
　　对于一个什么都还没有经历的女孩来说，陆荼荼方才的一席话未免太过刺激。有一个瞬间我突然感到我们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虽然我们一起在这个海底森林度过了很多单纯美好的时光，但是最终因为所经历的轨迹不同，而分道扬镳了。吗？
　　这一下下，大家又沉默了。小南说：“你给我吸取这次教训，不要再乱来了。”
　　“我知道了啦。”陆荼荼又喝了一口她的冰摩卡。
　　而我的绿茶不知不觉已经快见底了。陆荼荼是被江澄伤了吗？我一直觉得陆荼荼不是会被任何人任何事羁绊的人。不像小南，她喜欢认定一些人一些记忆，然后就一直在原地不动。但是这一刻我有一些迷惘，我们三个之所以成为好朋友，到底还是因为有共同之处吧。会不会我们其实都是渴望从一而终的人，只是我们排解自己的方式不同罢了？对于没有例证的自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啊黄曼妮你是嫁出去了没有啊！”陆荼荼突然把话题转到我的头上，让我猝不及防。
　　“不要叫我姓啦！”虽然我一直习惯连名带姓地叫陆荼荼，但我很不喜欢别人连名带姓地叫我。在这点上我比较不公平，我承认。
　　“废话少说！”陆荼荼说，“有人要了吗？”
　　我脸唰地绿了，非常没底气地回答道：“没有……”
　　“我就知道。”陆荼荼一副对我的行情了若指掌的样子。
　　“什么你就知道！”我抗议，“我就不知道啊！像我这样善良、天真、乐观、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没有销路呢？”
　　“跟你说你这种性格已经过时了你不信，非要等什么复古的风潮到来。”陆荼荼说到我的事情，就好像完全忘记了她肚子里可能存在的宝宝，高谈阔论起来，“到来了吗？！”
　　“没有到来……”我被批得体无完肤。但事实说了残酷的话。
　　“哎哟，你少在那里误导黄曼妮了！”小南说陆荼荼，“你的价值观已经扭曲了。”
　　“不要叫我姓……”我重申。事实上这个规矩我重申过非常多次了，但总是被无视。这就是我，我不知道自己何至于如此渺小，以至总是埋没在人潮。事实上我认为自己有许多的优点，一定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好材料。但我的相公在哪里？我这匹千里马何时才能遇见我的伯乐呢？

作者有话说

　　20090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