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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故梦 ...


  •   “我在南境的时候,有一次偶然救了一个人,他怀里就有一个这样的锦帕。他说这信是从汴京送到吴国去的,于是我便断定,王后娘娘一定还活着,而且就在汴京。”沈醉看着锦帕上的虞美人,然后与韩征对视了一眼。
      韩征叹了一口气,“娘娘这是告诉我们她还活着啊。”
      “王后娘娘仁慈宽厚,对我而言更是如同亲生母亲一般。”沈醉的语气波澜不惊,看向窗外的眼神却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坚定,“我一定要找到她。”
      “娘娘怕是被有心之人藏了起来,要找到她谈何容易啊。”韩征担忧地看着沈醉。
      沈醉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对韩征拜了下去,“我已经查到线索了,但是还有一件事,必须恳请世伯答应。”
      “你但说无妨。”韩征赶忙向前将他扶起来。
      沈醉深吸了一口气,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着韩征,“求世伯,饶吴万里一命。”
      “你……”韩征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口里也不断地咳嗽着,眼睛里也是充满了怒气。
      “我知道,世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但是,但是他是个可用之人。”沈醉抬起头,恳切地看着韩征,“只要饶他不死,其余的世伯想怎么做都可以。”
      韩征重重的喘了几口气,用微颤的声音问道,“他如何就是可用之人了。”
      “他是祝鸳的人。”沈醉给韩征添了茶,俯身递到他面前。
      韩征静静地盯着沈醉手里的茶,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过去了,“祝鸳,他就是个怪物。你利用不了他,他会害死你的。”
      “可是,也只有他,才有资格抓人,抓我要查的人。”大夏国先帝留有遗诏,“乌满”有监察百官之权,朝中官员不论品级大小,只要“乌满”拿出他们违反大夏律的证据,就可以直接将其收押审问。
      “好,我答应你。”韩征看着眼前的沈醉,忽然想起了从前在南楚的时候。他也曾策马长街过,满楼红袖招,也曾是风流倜傥的年轻将军。怎得如今,却背负着卖国投敌的骂名,在这敌国的都城苟且偷生。大慨见不得光的日子过的久了,人也糊涂了,别人千方百计要救王后娘娘出来,而他却还在考虑个人恩怨。自己这样,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先帝,如何对得起自己骠骑大将军的封号。
      韩征面露羞愧之色,落到沈醉眼里,他觉得十分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中酸楚,又岂是外人可以明白的……
      “韩伯伯,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沈醉的手在袖下缓缓攥成了拳头,面色也变得十分不好。
      他的心中怀着一丝侥幸,一丝细微的希望,这抹侥幸支撑着他,挺过所有屈辱,挨过了所有痛苦。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情,他不信,也许他还活着呢。怀着这样一个念想,他拖着残破的病体,在边境耗了十二年,如今,终于可以得到一个答案了。
      “太……太子殿下,真的,死了么。”他双目通红,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他害怕,他害怕极了。
      韩征皱起了眉头,眼前浮现起十二年前那凄惨的一幕,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敢回想的事情。
      那天,是苍梧之战的最后一天,城门破了,大夏皇帝赵伯严和其弟赵伯婴亲自带兵,冲进了楚王宫。而韩征,作为南楚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将军,孤身一人,提着刀,挡在了永安宫的门口。本想着以身殉国的他,却被赵伯严活捉了,他让大夏的士兵们把韩征按在地上,面朝自己跪下来。这对一个将军来讲,是比死还难熬的屈辱。
      他们围住了永安宫,楚王公子景为保族人性命,独自一人走出了宫门,自尽于众人面前。谁料,大夏九王赵伯婴心狠手辣,为永绝后患,命人将永安宫的宫墙堆满了稻草,又在上面浇满了火油。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楚国王室一族,除了前往扶摇祭拜花神的王后躲过一劫,下落不明以外,所有人都葬身于那场大火里。
      公子氏一族,三百余人,上到七十多岁的老侯爷,下到刚刚出生的小公主,都在未央宫里。他们绝望地哭喊,他们把老人和孩子护在身后,他们祈求上苍救救他们。可是没有人救他们,他们的最后一个将军就跪在未央宫的门口,被敌人踩着头,亲眼看着他们被活活烧死。
      韩征苍老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他受了太大的刺激,他几乎无法承受住那惨痛的回忆,他的耳边,仿佛又传来未央宫里的阵阵哭喊,他看着沈醉苍白的脸,艰难的开口,“我,我亲眼见到了太子殿下的遗骸,他的面目被烧的模糊了,但是身上的金色蟒袍还在,陛下亲赐的玉佩,也还在。”
      当日,王后慕容氏诞下一子,天边现七彩之光。楚王大喜,认为是天人之兆,遂册封其为太子。四方朝贺,西戎赠和田玉佩一对,状似并蒂莲。因小太子并无弟兄,楚王便将另一只赐予沈牧大将军之子沈醉,愿其与太子君臣相和,长长久久……
      …
      沈醉手里紧紧握着的茶杯摔到了地上,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梦碎了,那根紧紧崩了十二年的弦终于断了。早知道那是侥幸,早知道那不可能,可他仍然痴痴的骗着自己,骗着自己他的阿染还活着,骗着自己,有朝一日,他仍能站到自己面前,喊一声,云哥哥……
      ..............
      见到沈醉终于回来了,林霏和白英连忙去迎,却见他脸色苍白,唇上也是没有一丝血色。林霏扶住他,“你……要不要苏合香。”
      沈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推开了林霏的手,他的药,从来都不是苏合香,而是一个公子染,一个在他心里活了十二年的公子染。
      这天夜里,沈醉做了一个梦,梦里小太子公子染拉着他的手,爬上了楚王宫的城墙,他们一起托着下巴,看着宫外热闹的集市和街上的百姓们。
      “云哥哥,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呀。”公子染抬起小小的脑袋,歪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很多的云瑾。
      沈醉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露出了唇边浅浅的酒窝,“我想成为像我爹那样的大将军。”
      “为什么呀。”公子染奶声奶气的揪了揪沈醉的袖子。
      沈醉蹲下身,揉了揉他圆鼓鼓的小脸,“因为那样,我就可以永远保护太子殿下了。”
      从梦中醒来,沈醉的寝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的心口剧烈的痛起来,多年的旧疾没了药,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心症是他从娘胎里带来的不足,原本只是偶尔发作,并无多大妨碍。然而苍梧一战,他的父亲竟自刎于他面前,恐惧优思之中,又成为大夏的战俘,被百般折磨。轻症时未能及时就医,逐渐耗的病入膏肓了......
      三日后,白英蹲在沈醉的榻前,边吃着手里的桂花糕边,边看着他把那碗苏合香喝下去,“你要出门了嘛。”
      “我就跟陛下告了三日的假,明天要上朝了。”沈醉把手中的碗递给了白英,“我让你盯着祝鸳,你可发现了什么。”
      白英把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用手托着头想了想,“嗯……他平时一般都待在九幽司,一到晚上就回家或者去天香阁。”
      天香阁,想不到祝大人还是个风流的人,沈醉勾起了唇角,“还有吗?”
      “还有,嗯…没有了。”白英把自己高高的马尾在手指上绕过来绕过去,又想了想,“真的没有了。”
      没有了,沈醉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后,他伸手揉了揉白英的头发,冲她一笑,“小英英,乖,继续盯着他。”
      第二天,恰逢韩淑颜“头七”之日,韩征告了假,在家里设了灵牌,焚香明烛,又摆上了一盘女儿生前爱吃的桂花糖蒸栗糕。
      在他的宅子门口,吴万里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了,没有人知道,老韩头为什么突然决定放过这个女婿了,他们只是,只是偷偷议论着,也许老韩头是真的老了吧,人老了,心就软了。
      过了很久,韩征打开了门,他把佝偻的背挺的很直,眼睛默默盯着前方,“让你写的东西带来了吗。”
      吴万里低着头,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一张麻纸,一字一顿地念着,“汴京禁军教头吴万里,因与妻韩氏结缘不合,比是....怨家。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故....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吴万里双手颤抖起来,哽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韩征冷冷地哼一声,接过休书,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上面的字,眼眶又渐渐地红了起来,苍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吴万里抬起头,看着韩征有些蹒跚的身影,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其实他,一直记得,从前,韩征也曾是他的师傅,他也是亲手教他射过箭,用过刀的。
      可惜,人总是一步错,步步就错了。从他以韩征性命要挟韩淑颜的时候,就应该明白,韩征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头看他一眼了。
      韩征独自一个人在房里,颤颤巍巍地将那休书折了又折,最终取过一支燃烧着的白烛,走到韩淑颜的灵牌前,他看着女儿的名字,仿佛又看到了她笑起来的模样,“颜颜,你清清白白的走,这辈子……是爹对不住你,下辈子,爹都还给你。”
            韩家有女名淑颜,豆蔻梢头俏华年。
            冰肌玉骨倾城色,陌上少年腰竞折。
            怎堪,向来红颜命薄,棠花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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