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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说着说着就开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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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刚过新年。
大宋东京,开封府。
混乱中……
公孙策拿着一份状纸疾步往书房走,身后跟着三个衙役捧了几乎有一人多高的卷宗,还有一群人围在左右;
公孙策指着一叠卷宗头也不回吩咐道,“陈州凡八十三卷,张龙,交给你了,最晚寅时理完交上来。”
张龙接过卷宗,“公孙先生,门房这个月的轮值排班……?”
公孙策脚步不停,一边接过帐房递来的单子勾了,一边对赶着在他身边的账房先生说,“拿进去给大人过目。半个时辰后分出明细账目送到我这儿来。”
账房先生应声离去,公孙策这才转头瞥了张龙一眼,“去找展护卫。”
张龙点头,叫过一个捧着卷宗的衙役,疾步跑开了。
公孙策回头叫赵虎,“把上个月开封府和刑部往来的文卷全部理出来,一个时辰之后送到大人书房。回头去把郑州上报的公文理一理,明天下了早朝送过来。”
又对着剩下两个捧着卷宗的衙役道,“分出一半送去王朝那里,叫他三个时辰之内无论如何给我理出来。剩下的先搁着,等展护卫回来再说。”
一时衙役们纷纷领命而去。
公孙策长吁一口气,再次加快脚步往包拯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门口,恰好碰到马汉掀开帘子出来,见了公孙策浅浅施了一礼,“这个月分值的州县单子已经出来了,一会我给先生送去。”
公孙策点头,“好。甜水巷王家的房子修了没有?”
马汉“嗯”了一声,“这就去。”
几乎来不及认真说几句话,两人已经匆匆错身而过。
[二]
常州武进。
同样的混乱……
林菊衣挺着背脊站在一扇朱红大门外,兴致勃勃地看着忙碌的家丁,频频点头,“嗯,这个放花厅,这个摆到后院去。这个,搁门房就好了……”
展恬嘴里叼着一根草从屋脊上坐起来,看着底下一片汪洋红色摇了摇头,“我说师父阿!你就别瞎忙活了,我哥现在是开封府的大忙人,他不会回来的。”
林菊衣仰起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哼,你这个丫头片子,说话给我小心着点!我是什么人,我是他师父!我管他什么南侠北侠,护卫将军,我林菊衣要他回来,他就得给我乖乖的回来!”
展恬嘟囔着嘴,“就算他回来了,也不会娶蓉蓉姐姐的,他喜欢的是,——啊呀!”不等展恬说出下面的话,就被林菊衣一片树叶打中眉心,身子一晃,从屋脊上掉了下来。
林菊衣瞪着她,“你嫂子家来人了,还不快去迎接?”
展恬揉着脑门,四处张望,“哪里有人啊?师父,你是不是年纪大了,看花眼了?”
林菊衣冷笑一声;片刻,一队人马出现在巷口。
展恬吃惊的看着林菊衣,怔了好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老太太!”
林菊衣却早已迎了上去,“亲家来的好早啊!”
当先一个中年女子笑了笑,道,“办喜事赶早不赶晚。只是林奶奶,这嫁妆我们李家可都给送来了,怎么新郎这会子还不见个人影?别是官做得太大,摆着架子看不起我们李家吧?”
展恬“哼”了一声,顾自跑开了。
林菊衣稳稳的笑着,“昭儿是我从小带大的,他的事我还做得了主。你们尽管放心,不出十天,他必定就回来了。”
一干人等搬东西的搬东西,说话的说话,陆陆续续都进了展家的大门。
门外墙角处,展恬拉着一个女孩儿的手;那个女孩儿面目清秀,尤其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此刻却偏偏显得有些红肿。
女孩儿看着展恬,“他果真要回来了吗?”
展恬撅着嘴,“我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哥哥这会再不回来,怕是真要被逐出师门了。”
女孩儿顿时皱起眉头,“那他,会回来吗?”
展恬摇摇头,“我哥做事情向来神奇,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摸不准呢。谁知道,他和师父斗了这些年了,还没见过胜负呢。”
女孩儿仿佛有些失望,却只是幽幽叹了口气,“这……”
院里忽然传来林菊衣的喊声,“小鸾?”
女孩儿急忙应了声“是”,回头对展恬笑了一笑,就要进去。
展恬冲着她的背影小声说道,“小鸾姐姐,你放心,我哥不会辜负你的!”
小鸾听到这话,匆匆回头笑了一笑,便闪进了朱红大门。展恬耸耸肩,呼出一口气,默道:哥哥阿,你快回来吧,家里要乱套了呢……
[三]
开封府。后院书房。
公孙策掀帘进去,不出所料看到几乎被埋在卷宗之下的包拯。
包拯听到有人进来,头也不抬,“什么事?”
公孙策低头看着手上的状纸,“常州有案上报。”
“搁着吧。”
公孙策还来不及说什么话,就听展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门房轮值排班三天内先按上个月的走,到时候我通知你来取。”
“都亭驿有使节到访,这几天要加紧巡逻。”
“下午颖昌府有人过来,注意接待。”
“通知负责上元灯节安全的人,半个时辰后到我这儿来一趟。”
几乎也是忙得一边说着话,一边掀帘子进来。
包拯终于抬了抬头,眼前是一个干净清秀的年轻人,眉宇间暗暗透出一股子凌厉。
展昭看到公孙策,惯常的笑了笑,算是招呼,接着对着包拯行了一礼,道,“上月府里的捕快刘小虎殉职,明日下葬,大人是不是派个人去看看?”
包拯点了点头,“本府亲往……”
“明日八贤王返朝,大人……”公孙策小声提醒着。
包拯瞥了展昭一眼,“那展护卫?”
公孙策不得不再次提醒,“大辽使节到访,只怕展护卫要随驾。”说完不由看了包拯一眼,叹口气,“还是我去吧。”
包拯点头表示默许。
展昭呼了口气,道,“上元灯节的事,是不是要再看看皇上的意思?”
包拯正要说话,帘外传来一个小衙役慌张的声音,“展大人?”
公孙策微一皱眉,斥道,“大人在书房议事,浑叫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外面顿时禁了声。展昭冲包拯歉然一笑,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帘外传来他温和的声音,“莫急,出什么事了?”
小衙役似乎是跑过来的,犹自喘着粗气,“丐帮送来展大人的信,说是要立等消息回报。”
展昭拆信的声音,接着,便是奇怪的沉默。
小衙役惶恐的叫道,“展大人?”
包拯看了公孙策一眼,公孙策会意,正要掀帘出去,却见展昭面色苍白走了进来。
公孙策忍不住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话音才落,便见展昭一掀衣襟冲包拯跪了下去,“属下求大人准假一月,回乡探亲。”
[三]
包拯默然。
公孙策俯身扶他起来,“这会儿府里忙得人仰马翻的,少了你可怎么行?”
展昭只跪着不起,“请大人准假。”
包拯皱眉,“展护卫,起来说话。可是家里出事了?”
展昭抬起头,眸中竟泛泪光,“家师过世了。”
公孙策赶紧搀他起来。包拯略加踌躇,道,“你去吧,不过,还有十八天便是上元灯节,皇上指名要你护驾,不可来晚了。”
展昭点头应了声“是”便匆匆告辞而去。
公孙策望着又低头审阅卷宗的包拯叹了口气。帘外传来一干呼声,“公孙先生?”
公孙策摇摇头,“来了。”
[四]
深夜。
常州武进。
俗语说:近乡情怯。展昭一路快马加鞭,几乎日夜不寐赶了回来,临近家门,却忽的放慢了步子。很多事情,其实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就如很多往事,他不知道该怎样去记起。
开封府的每一个日子,几乎都是忙碌不堪的,惟其这样的忙碌,才能够令他得到一些遗忘的快乐。
只因很多事,他未尝忘,也忘不了。
于是就搁下了,就尘封了。现在突然到了开启的那一天,展昭却有些不知所措。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展昭停下步子,觉得脚底有些发软。
他是江湖的南侠,是官府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历见生死,几乎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可是今天,展昭真的是胆怯了。他怕这扇门一旦推开,便见到此生再也难以弥补的遗憾。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很多次的过门不入,也许可以被外人轻易的解释成“公而忘私”的事情,在展昭自己的心里,却是永远都抹不去的痛。只是太多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要去记起。而那一纸丧报,无疑粉碎了他在内心给自己筑下的防线。
他的师父,林菊衣,死了。
[五]
终于,展昭抬手,轻轻的,把门推开了。
院子里没有人,空旷而寂静。
几乎只是一个瞬间,展昭感觉到有些不对。而展昭的感觉和行动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在那种不对的感觉升起来的时候,他的脚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但是晚了。
一个瞬间往往能叫人后悔很久。
展昭现在就空前的后悔。
他退后的一步没有发出声音,不是因为他绝世的轻功,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踩到地面。
南侠展昭在自己的家门口,一脚踏空,跌下了陷阱。
这话若是传出去,大概足以笑死半个江湖的人。
但这却是再真实也没有的现实。
展昭就这样一身黑衣,负手站在坑里;等他明澈的双眼终于看完那个土坑里写着的字,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就响了起来,“林菊衣!!!你给我出来!!!!!!”
[六]
土坑上探出四个脑袋,分别是展昭的师父林菊衣,大师兄汪洋,二师嫂陈怡,和他的妹妹展恬。
四个人的表情很不一样;林菊衣几乎是幸灾乐祸,汪洋则是感慨同情,陈怡似乎在说节哀顺便,而展恬则是明显的爱莫能助。
展昭只是死死的盯着林菊衣。
空气仿佛渐渐冻结。
片刻,林菊衣咳嗽一声,道,“昭儿,为师的要和你商量件事。”
展昭继续瞪着她,“先放我上去。”
林菊衣侧过脸,“除非你先答应我。”
展昭冷笑一声,“就凭这么个小坑,还想困住我吗?”
几乎就在展昭打算飞身而起的同时,展恬哀叫了一声,“哥哥不要啊!”
下一瞬间,林菊衣;汪洋;陈怡的手里都多了一只水桶。水桶里装的不是水,而是洗脚水。
于是展昭只能认命的呆在坑里。
片刻,展昭抬头微笑,“师父……?”
林菊衣嘿嘿冷笑,“没得商量,先答应。”
又片刻,展昭几乎咬牙切齿的笑道,“好,除了杀人放火,违法乱纪之事,我都答应。”
[七]
“哈!哈!”林菊衣仰天大笑两声,迅速布置下去:
“汪洋,去请李老爷子!说官人回来了,今儿夜里就定亲。”
“陈怡,去布置花厅。明天一早,咱们就把李家闺女娶过门来。”
两句话出口,刚刚从陷阱出来的展昭几乎又要一头栽下去,“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展恬望着自己的哥哥叹了口气,“老哥,你自求多福,我救不了你了。”
展昭重新把目光投向快要得意忘形的林菊衣;林菊衣瞟了他一眼,树起一个手指道,“你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你已经答应我了,我一没有让你杀人,二没有让你放火,成亲更加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从小就教你大丈夫一言九鼎,你现在又是堂堂南侠;侍卫大人,更加不能食言的!”
几乎是一口气说完,林菊衣拍了一下展恬的肩膀,“去,陪你哥哥更衣去!把那身晦气的黑衣服给我换下来。”
[八]
展昭仰天无语……
夜空中,飞过去两只乌鸦。
[九]
一句话会叫一个人后悔多久?
展昭不知道,他只是很希望、在长长的未来的岁月里、他敬爱的亲爱的师父林菊衣最好离自己远一点;免得他一个激动之下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展恬又瞥了自己的哥哥一眼,鉴于展昭铁青的脸色,也出于对自己的安全问题的考虑,她决定坐到更远的地方去。
孰料,屁股刚刚离开椅子、身体还没站直,就听展昭冰冷的声音传过来:“给我坐下!”
展恬咽了口气,硬着头皮坐下来,“哥哥——”
“别叫我!”
很大的火药味。
展恬确信从小就很少发飚的哥哥目前正处在崩溃的边缘,不由又往边上挪了挪。然后鼓起勇气,用更温柔的声音喊道,“哥——”
很久的沉默。
室内响起冰冷的声音:“为什么不早通知我?”
听到哥哥说话,展恬终于松了一口气,“师父把信鸽煲汤喝了……”
“船夫呢?”
“被师父关在柴房里……”
“商队也没有经过吗?”
“改道了……”
“那么,县令呢?”
……
明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的后果,展恬还是不得不缩紧脖子,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告老、还乡了……”
[十]
过了一会儿,展恬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居然只碎了一只杯子?
下一刻,她更是大出所料的听到展昭平静的声音:“你立刻动身,去县令那里给我叫一队衙役来。半个时辰之内回来,听到没有?”
展恬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知道知道!”
林菊衣和展昭交手的时候,那种破坏力她可是见识过的,开玩笑,那可不是什么伤不伤及无辜的问题,那是会不会片瓦无存的问题啊!
林菊衣发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家方圆五里之内,除了李家就没有一户人家住到过一个月以上;至于展昭,展恬偷偷叹了口气,实在不明白江湖上的人为什么会说自己的哥哥是温文尔雅?他发起火来……不说也罢。
眼看着现在的局势延续下去,很可能是林菊衣和展昭同时发火,那么——当然是能逃多远逃多远啦。
跳起来,还没走到门口,就觉得身后一阵阴风袭来,展恬本能似的伸手一探,抓住了一块令牌。
“拿去!”
直到展昭的话响起来;展恬拿着令牌的手尤其颤抖不已。
哥哥的功夫——愈发不测了。
[十一]
次日清晨。
林菊衣笔挺着身子,站在展昭的房门口,“你就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
沉默。
林菊衣整张脸上仿佛都结了一层秋霜,冷的渗人,“展昭!”
房里响起展昭的声音:“少说废话,陪我练剑!”
只是说了八个字的时间,展昭的房门被一阵剑气激荡开来;林菊衣几乎看不到展昭的身影,就觉得巨阙的寒气扑面而来,冷笑一声,“小子,你还能耐了?”
话这么说,一年前还能站在原地,稳稳地用两个手指夹住巨阙的林菊衣,今天不得不仰起身体,避了开去。
展昭整个人若一柄出鞘利剑扑出房来,和林菊衣战在一处。
霎时间天昏地暗,刚刚露出半个脑袋的太阳仿佛也感受到那漫天的杀气,又躲进了云层。
厢房的窗口,三颗脑袋小心翼翼的张望着。
“小师弟的剑法越来越厉害了。”
“师父从小就让着她,这次也未必来真的。”
“哇!这还不叫来真的?哥哥和师父打架哪次不是跟玩命似的?”
忽然,展昭一剑斜挑,刺向林菊衣的肩井穴。
汪洋大吃一惊,“秋煞九式?”
却听林菊衣一声轻笑,“来的好!”
秋煞九式实在是林菊衣的成名剑法,以杀伤力著称于世,此招一出,汪洋、陈怡和展恬不由都皱起了眉头。
林菊衣年岁已高……
还来不及想到别的什么,只见林菊衣飞起一脚踹向展昭的手腕,——
于是,展昭的剑在向林菊衣的肩膀接近;林菊衣的脚在向展昭的手腕接近,两个人赌气似的都不肯先撤招。
汪洋这个大师兄正准备跳出去,忽听一个雄浑的男声在门外吼道:“林菊衣,你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