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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姐,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说谎?你们喜欢那个视频么?”
“……”
“无论它看上去有多么令人感动,多么让你热血沸腾,多么……能唤醒你体内所有的热情分子……我只记得,在那个视频里,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朋友。”
走在Z大的林间道,回想起刚才和学生们的交谈,阮静流又止不住叹起气来。
对于今天是不是下料太猛,她心有不安。不过,年轻人固然是需要理想的,但是理想和理想化之间的差距,又有谁能告诉他们呢?如果非要以后碰得头破血流才知道,阮静流还是觉得用她的这种方式更温和。
“学姐!阮学姐!”
回头,苏乔松正朝她跑过来。看他跑得有点喘,阮静流便停下来脚步等着。
“怎么了?”
她以为苏乔松有什么要紧事,可对方却只是哈哈笑着摆了摆手。
“哈!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讲完就走了,爷爷正在办公室发脾气呢,我一看形势不对就也趁机溜出来了,陪你走到校门口。”
“啊哈哈……”阮静流跟着干笑了两声,苏老发脾气,她可以想象得到,“他是不是怪我说话不好听了?”
“对啊。”苏乔松侧头看她,学者老人家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这回可真是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Z城所有高校的语言类小天才都给你找来了,你可好,一个十分钟的演讲把人家那激情的小火焰呲呲呲浇得透透的,爷爷鼻子都要气歪了。”
阮静流没忍住被逗笑了,笑过以后又觉得有点抱歉。
“他老人家的意思我明白,一个个都是好苗子,不管怎样先哄着骗着招进来,能不能用,用到哪儿去,到时候再说,对不?”
苏乔松诧异道:“看来学姐你都懂嘛。”
阮静流继续往前走,“能理解,但是要接受起来有难度。就算勉强接受了,日后做起来只会更别扭。所以为了以后方便,开头还是干脆利落的好。”
“有道理。”显然,苏乔松也是接受她这个理念的,“而且经过深思熟虑选择加入的人,必然要比头脑一热加入的人待得长久,的确省了后期的麻烦。所以从这点来讲,我是站在学姐这边的。”
“哈,那还真是谢谢你了。”阮静流往前蹦了一下,笑了。
大学里的林荫路总是很长很长,两人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
苏乔松的话本就不多,他觉得这么陪着学姐走挺好的。经过几次接触下来,他对阮静流的印象从最初的好奇到现在的……“欣赏”一词不足以概括,“钦佩”反而更适合。他侧头悄悄看她,阮静流面容姣好,举手投足也没有小女生的矫揉造作。这么漂亮又努力的女孩子,相信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光发热,可她就是奔着最危险的地方去了。“小小的身体,大大的力量。”——用这句话来形容她,一点也不为过。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起了从陈华那里看来的那些视频,开口道:“学姐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个视频吗?”
“哦?”阮静流被这个话题吸引,转头看向满脸笑容的学弟,“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也没什么,就是被今天的那个视频和你说的那些话激起来了。”
苏乔松上前一步转向她,倒着走了起来。男孩儿穿梭在阳光与树影之间的青春模样,活泼又美好。
阮静流竟跟着也开心起来,“我倒是好奇你们怎么会有那么多关于我的视频可以看的,毕竟……我觉得我一直挺低调的。”
“你这么说也没错。”苏乔松眉宇弯弯,嘴角也弯弯,“我的确也是通过今天礼堂的那个视频开始关注你的,不论怎么样,那个视频剪得真是不错。陈华这个人歪门邪道比我多,他喜欢翻墙上Insgram和Twitter,先是关注了那个记者,然后找到了一个ins账号,我想那应该是你同事的。他拍了很多关于你的视频和照片,学姐你知道么?”
听完苏乔松的这些描述,阮静流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Sebby……”
“没错!”
阮静流莞尔,这么爱发ins的,除了他,她想不到还有谁了。她又问乔松:“那么,你最喜欢的视频是哪个,现在能告诉我了?”
只见苏乔松收敛了一脸的笑容,站直了清清嗓子,“大圣,此去欲何?”
阮静流瞬间明了,“踏南天,碎凌霄!”
“如若一去不回……”他在她面前微微俯下身子,直到两人目光平齐。
阮静流径直迎上他的视线,“便一去不回!”
“就是这个了。”他站直了身子,又笑起来。
那一刻,阳光正好透过树叶打在苏乔松的发顶。他整个人被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璀璨明媚,说不出的闪耀。
阮静流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笑脸,脑子里却倏地浮现出另一张笑脸。
那是一张同样英俊的面孔,灰蓝色的眼睛恍若清澈的天空,笑起来时眼角会弯起小小的褶皱。无论怎样的困境似乎都无法把他打倒。
“Lily,你看安哥拉的天空,火烧云能把人生照亮!”
“Lily,你看着孩子们的笑容,灵魂的质感总比身体来的通透。”
“Lily,要笑,笑起来的生活最后会甜的。”
“Lily……”
他就是那一缕无惧风雨的小火苗,在她最黑暗的时刻,点燃了希望和梦想。
“你笑起来很像他……”
她不由得开口,却说的苏乔松一愣。
“学姐你说的是和你一起拍这个小视频的那个人吗?”他问。
“不,”阮静流轻轻摇头,“拍下这个视频的人。”
“Sebby?”
“对。”
她从没机会和别人分享这个故事。
“Sebby那时正痴迷朋友带过去的《悟空传》,天天捧着让我讲给他听……他是英国人。那一次,我要去几内亚,他要去利比里亚,分别前总觉得凶多吉少,所以他提前给几个月都不用的手机充了电,要求我和Gaby一起拍了那个视频,说就当是和他一起拍了。他这个人总是这样,总想什么都留点念想在身边,总想把生活粉饰成岁月静好的。”
“是吗。”苏乔松停住脚步,“听起来是个……很有趣也很善良的人。”
阮静流点头,“是的。”
再长的林荫路也会迎来终点,挥手道别前,苏乔松叫住阮静流。
“阮……静流学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阮静流点头,“当然。”
“静流学姐,每次和你聊天过后,我就变得更喜欢你了,各种意义上的。那个项目我一定会参加的。希望以后我们能有更多的机会了解彼此,我也会努力变成和Sebby一样优秀善良的人,你要相信我!”
“……好。”
男孩儿的笑容真是明亮耀眼,像午后的阳光,积攒了足够的能量都在此刻散发出来。就连他说出口的话也是,明明应该是令人不好意思的言语,被这般直率的表达出来,除了坦然接受,没有更好的方法。
“学姐,最后一个问题,”苏乔松抓抓头发,一个个光斑在他指尖活泼地跳动,渐渐地,他耳朵红了,“……你的将军还在么?”
将军?阮静流的身形一滞,将军……她蓦地想起路知雨有力的拥抱,火热的话语,还有那些说出口的誓言……
“应该……还在的。”
有的人离开了,可总有人会在约定的地点等着。
餐厅里,郑琼林终于等到调休,便约了阮静流一起吃午饭。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远远地就看见阮静流抱着一摞书立在路口,等到绿灯亮了才穿着马路向这边走来。
等到阮静流在对面的位置坐定,郑琼林忍不住感慨:“这样多好,这才是你应该有的生活。”
“何来此说?”阮静流挑眉。
郑琼林正色道:“这样就是——在一个稳定的地方,做一份安全的工作。就像是现在,留在大学里当老师,每天和学生在一起授业解惑,或者是和老师们一起进行学术探讨。生活里处处洋溢着书香,日子安定、平和,又有色彩。”
觉出郑琼林话里带话,阮静流不觉失笑。
“你说的那是什么神仙生活?我现在是天天被苏老头催得像个骆驼,在学生面前又急得像个老巫婆,什么授业解惑,什么学术探讨,醒醒吧姐姐!”
“切。”郑琼林懒得再和阮静流争执,一个白眼翻过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揣着明白装傻子,换话题!”
“哈。”
得益于郑琼林早早地点了单,菜上得很快。海鲜豆腐煲,台式三杯鸡,香煎三文鱼……看到这满满一桌最爱,阮静流不禁留下感动的热泪。
“姐姐你真好,我已经有几年没吃过这几道菜了。”
“就这不还是不愿意回来!”
“其实,在外面久了也就没那么想了。”她随即擦去虚伪的眼泪,夹了一块鱼放进碗里,“要知道,看着他们吃到的东西再想着这些?那真的是太奢侈了。”
“可是你那份工作能干多久?不要那么理想主义,生活中有一大堆柴米油盐酱醋茶在等你。就算不是现在,”说到这儿,郑琼林更发愁了,“你准备一辈子一个人吗?总是要停下来的,找个人陪着你,照顾你。”
阮静流是真的想堵住郑琼林的嘴巴,所以她夹了一块鸡肉给她。
“我没有打算一直一个人啊。只不过更重要的那个人……”
张爱玲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关,但总能在心里拐几个弯的想到你。阮静流把这话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那张脸又显现出来。所以不是不相关的事,不用拐弯也会想到你啊……
这事在心里压了很久,她想起他的次数愈来愈多,多到终于忍不住要拿出来和人说道说道。
“姐姐,”她低着头,“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我还喜欢路知雨,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咳咳咳!”郑琼林被鱼刺卡住,咕嘟咕嘟灌了水,“你说什么?!”
“……”见对方这个反应,阮静流瞬间就后悔了。直言直语爽一时,装傻充愣不解决任何问题。更不用说碰上了爱操心的郑琼林,唉……这顿饭难吃好咯……
果然,郑琼林抬手就夺了阮静流的筷子。
“还吃?!”
“……”
“说!你是不是又见着路知雨了?我就说前几天你有点怪。”
审讯模式瞬间开始,看郑琼林这个架势,阮静流没忍住笑了。
“我发现真是嫁那啥随那啥,琼林姐你现在真是跟姐夫一样一样的。”
“好啊,我就知道,这事少不了祝敏行!”
没料到郑琼林会从歪门邪道摸到正门,阮静流一时惊了,回过神来又哭笑不得。
“我的姐……你到底从哪句听出这事少不了祝敏行?”
“你别打岔!那些都不重要!”
对于阮静流的插科打诨,郑琼林从来不缺对策,但是要想从根本上纠正某人的想法,她还真是一点方法都没有。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别看人小,心可一点都不小。心不但不小,还倔得像头牛,撵着不走,打着倒退。一旦打定了主意,闷不吭地就开始干了,行动力十足,和坦白能力成反比。
所以她是真的怕呀!心里翻江倒海,到最后只汇成一句话。
“你还喜欢路知雨?”
“……”
阮静流想了一会儿,看看东,看看西,看看菜,又看看着急的郑琼林,然后低下了头。
“嗯。”
“嗯什么嗯?嗯是个什么意思我不懂!”
郑琼林那个急呀,阮静流,你有种想就得有种承认,你有种承认就得有种当面跟我说清!
阮静流还是低着头,“……喜欢。”
“我真是X了狗了……”
“噗!”
“笑什么笑!你还笑得出来?!”
看阮静流这个样子,郑琼林本就气不打一出来,现在对方一笑,她心里的火蹭蹭蹭破了汽油一般燃烧。
“……”
这下,阮静流憋住了。鉴于现在这个状况,为了避免挨打,她决定不提醒郑琼林一时不慎骂了自己的老公……可她转念又想,唉,就是可怜了祝敏行。
餐桌另一边,逼着自己消化了半天的郑琼林依旧愤愤不平,她恨不得揪起阮静流的耳朵,像个老母亲一样耳提面命。
“他到底有哪值得你喜欢?”
阮静流反问:“他有哪不值得我喜欢?”
“他从来不给不给你买早饭。”
“我给他买就好呀。”
“他从来不带你出去玩。”
“他忙他的工作,我也有我自己的朋友圈和小天地。说白了,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
“他从来没给你过过生日,他……他甚至在那一天也没有陪你!”
“其实,我从来没告诉过他那天是我的生日。那一天……我的生日我都开不了口,更不用说我父亲去世的消息了。”阮静流表情复杂,“姐姐,你错怪他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面色复杂的不止阮静流一个,郑琼林也不遑多让。
“……静流,你就真的一点不恨他?”
“恨啊!”
阮静流苦笑一下,坦然望郑琼林。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那么久,总得有人知道。
“当时是想不通的,不过后来……我长大了。退一万步讲,我那时不声不响离开了,其实也算是出气了,对吗?”
郑琼林双手抱臂,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呵呵。”
“琼林姐,姐夫和他还是同事,你不能总因为这事生他的气。”
郑琼林眼皮一跳,干脆别过脸去,“白眼狼,你别跟我说话,我这会儿只想揍你。”
“唉……”
阮静流有时真的是总在奇怪的点上莫名执着,平常被逼着说话时,她惜字如金,可当别人不让她说的时候,她偏偏就会特别想开口了。
“琼林姐,他真的没你想的那么不好,也没有对我漠不关心。只是他这个人,从来不愿意多说什么,说出来的,又总不走心。
“你只见我每天给他送早餐,却从来不知道他每天装成上班的样子在那里等我,有好几次,他在催我回学校后就又原路返回,其实我都偷偷看见了。
“你觉得他不陪我出去玩,可是每次我在图书馆里待晚了,他都会来学校接我。别看他嘴上抱怨我那么晚回家不安全,下次不能这样了。可是再有下一次,他还是会在那里等我,从不缺席。
“有好几次我们一起吃了小吃,我的喜好他也都记得。一下地铁,他就专门领到路边摊去,一边嫌弃我不好好吃晚饭,一边买了夜宵给我。还有我肚子疼的时候……”
说到最后,阮静流鼻子酸了。她诚恳地看向郑琼林。
“姐姐,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没那么多要求。在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在想,对一个陌生女孩儿都那么温柔的男人,如果他能喜欢我……他白天在外面工作,帮助更多的人,为这个城市献一份力,晚上回家,他属于我,只和我在一起。光是想一想,我就觉得很幸福,又骄傲。
“琼林姐,我说这些,你一定懂的。”
听完阮静流的长篇大论,郑琼林肩膀一塌,她算是彻底放弃了。这人明摆着已经做了决定,何必浪费口水,多说无益。
“所以现在……你俩是又在一起了,你不想让我怨他?”
虽然听起来语气不好,郑琼林的念头却已经在转了。
阮静流被问得一愣,摇摇头,“没有。”
“那你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郑琼林快被气吐血了,她快被气成三高人士了,“你别跟我说你要像原来一样再上赶着去追啊,我不同意!你脑子被驴踢了?!”
“琼林姐,”阮静流哭笑不得地稳住郑琼林的情绪,之后又说,“他前几天跟我说他喜欢我,想跟我结婚。”
“这还差不——你说什么?!”郑琼林蹭得从位置上跳起来,瞪大眼睛对着阮静流喊,“正常的婚恋顺序需要我给你们科普一下么?!阮静流你敢答应我打断你腿!”
一时之间,餐厅里的目光都聚集过来。阮静流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老天爷不给这个机会呀。无奈之下,她只得盯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对郑琼林一同点头哈腰,才总算把人给哄好了。
阮静流坐在位置上,阮静流按着她,防止惨剧的再发生。
“所以,你俩现在到底算是怎么回事?算是和好了?”
“……”阮静流摇头。
“那么,你这是还在担心原来那种情况发生?怕他因为工作丢下你不管?”
她笑,“姐姐,五年过去,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扛不起任何事情的小姑娘么?”
“不一样的……”郑琼林担忧地望着她,“我就是打个比方……你都不害怕他哪天因为工作永远离开你吗?像你父母那样。”
“怕。”阮静流的回答平静又坦然,转瞬,她又对郑琼林笑起来,“不过现在这个状况,我们俩谁先离开谁都不一定,你说是么?这么一想,我更怕我们俩从来没有在一起。”
“……”
听到阮静流的这些话,郑琼林别提多扎心了。她伸过手去握住她的,“那么,你到底还在担心什么?”
“姐姐,这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阮静流叹了一口气,“我害怕他不喜欢我。”
“什么?”郑琼林不明白,“他不是说了他还喜欢你?”
阮静流没有急着开口,她侧头透过窗户向外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追忆。
五年,他们已经分开了那么久,物是人非,她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复合其实很容易,答应也只需要三个字。可如果在那之后他发现自己只是执着于原来那个阮静流,他没有办法接受现在的她,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呢?现在这样,她最起码已经习惯了。可如果他在那种状况下拒绝她……
“姐姐,我想我是没办法让自己坦然离开他两次的。到那时,我可能会抛弃尊严、死缠烂打,不顾一切地求他不要丢下我,他说不定会出于愧疚留下来,可是,那副样子想想就很丑陋……”
她回过头,对郑琼林露出一个近乎于绝望的笑容。
“我不想他看到那样的我,也不想变成那个样子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