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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交心 ...

  •   一阵清风徐徐吹来,刹时将怀归河水泠泠分成千万股。与熙瑶城不同,河对岸,又是另一番景象——苍天无垠,万山红遍,景明风清,寒鸦数点。
      “挺好看。”暮吟喃喃道。她随便扫了一眼那位将军递上前的腰牌和手谕,而后转身向前走去,未再回头。
      是呀,这里很好看,可以远远看一眼从未见过的高天重峦,还可以遥遥望一眼对岸的客止山,眼前的怀归河。辞喧看着暮吟海棠花般艳丽的身影,故作平静,故作冷淡,满不在乎的一个人一直在往前走。这里真的很好看啊……他再次回首,突然很想再看看,从这里看熙瑶城又是怎样的景致?
      “嗯?”恰巧回首间,他看见守渡人正向那位萧蔚将军比划大拇指,而萧蔚也一脸高深莫测地望着自己。
      二人见他突然望来,便都默默转过脸去。
      “珍重!”静默须臾,守渡人忽然一声呼喝,瞬间一棹击水,飘然远去。
      “珍重……”辞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片刻后又轻轻笑了。正当他准备悄悄隐遁的时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是贵国神女殿下的亲卫?”萧瑟见方才这位少年卫兵一直跟在暮吟的身旁,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辞喧是暮吟的亲卫兵。
      “嗯……”辞喧只好说自己是了。
      “那边,赶紧去搭把手吧。”
      “......”辞喧只好默默地去抬彩礼箱子了。
      周朝王都位于熙瑶国的东南方向,这一路上,老天爷喜怒无常,秋冬交替,一会冷到让人恨不得裹两床棉被,一会又稍稍回暖,白日里赶路穿的稍微多一点,便让人热出一身汗。终于,身子骨弱的辞喧殿下,被这反复无常的天气折腾病了。一路上他都被当作是神女亲卫,抬这抬那,晚上又和众卫兵挤一起睡,熙瑶国众人为难的头都要秃了。他们又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敢让这位三殿下抬多重的物什,到了晚间睡觉时更是令人崩溃。他们哪敢真和殿下同床共枕!即使辞喧再三说不必拘礼,该睡哪睡哪,然后径自合衣躺下,但是,一屋子人哪能不拘礼?夜夜都是战战兢兢地躺下,挨着枕头半晌睡不着。月余下来,熙瑶国的一行人头发都快掉光了。赶巧这位三殿下又经不起这日晒风吹的,染了风寒,更是让他们难上加难,不知如何是好。
      “还想出来走走看看,就你这身体,这才刚出来就这副德行,你叫我以后,如何能放心你一人?”辞喧出门并未带行李,只一枚平时佩戴的玉佩,还用来贿赂了别人。暮吟看着他一路上咳嗽不止,虽说是他自己一定要跟出来,病了也是活该,但总归是没办法放心让他这样下去。于是她百般不愿的拿了药材,麻烦卫兵熬了端去给他。
      他们白天路上有所耽搁,所以到了晚间,没来得及赶到前面的镇子里去落脚,只能在郊外凑合一宿了。今天白日里还算暖和,阳光金灿灿的照在人身上,像是给众人披了一件纱衣,可入了夜,凉意马上就从地底里钻了出来。萧蔚整饬了军队后,就领着一众关宁军将士,迅速安好帐篷、支起锅架,然后又安排另一队去打些野味来,说什么这几日天天吃干粮,嘴里都淡得发苦了。这些将士们都训练有素,一会功夫便千帐灯明,汤沸米熟。
      一路上,这群将士都按吩咐,离熙瑶人他们甚远。按萧蔚的说法来说,他们刚从战场上退下来,身上血污未除,腌臜不堪,血腥气污浊,怕冲撞了神女殿下。所以这群将士们将熙瑶国一行人的帐篷搭得稍远一些,暮吟他们这边需要什么物什,便须得遣人两边跑。
      暮吟端了刚刚托关宁军一个小兵送来的药与粥,撩开帐篷。
      “殿下?”帐篷里的亲卫看到暮吟,赶紧行了礼然后一窝蜂退了出去。
      暮吟走到榻边,将药与粥放到旁边的案几上,探了探辞喧的额头,还在发烫。与她的帐篷不同,亲卫士兵的帐子里面颇为简陋,没有像样的床榻,只有一张毯子铺地。她之前又听卫兵说辞喧有些发烧,所以便只得让卫兵们把他抬进自己的帐篷里面照顾。
      辞喧好像在做什么梦,抿着唇,眉头皱得很紧。
      “想母后了是不是?没事了,没事了,辞喧,没事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心口念道。
      忽的帐外传来一阵笛声,杳杳在耳,时而如低诉时而如高啸,细密处仿若细雨湿花,悠远处仿若长风扫月。暮吟忍不住向外面望去,岂料刚转过头去,辞喧便猛地一抖,动静大到把暮吟也吓了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不怕不怕,辞喧没事的……”她赶忙拿了一旁浸了水的帕巾,将辞喧额头上的细汗擦干净,而后敷在他的额头上。正准备起身拿过放凉一点的药过来,喂给辞喧喝下去,他便突然伸手拉住她,慢慢睁开眼睛醒了。
      “辞喧?好些了吗?”暮吟看见他醒了,赶忙握紧他的手问他。
      “笛子......谁在吹笛子......谁在吹笛子?”他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嘴唇也干裂了几处,脸色苍白不堪。
      暮吟不知他缘何如此一问,只说道:“先喝药,来,咱们先把药喝了。”说罢便将辞喧握紧她的手放到被子里掩好,起身去拿药。
      她试了试药的温度,转过身去端给辞喧,却发现他挣扎着要起身下榻,她赶忙走过去把他按下:“你干嘛?不要闹了,赶紧给我躺好把药喝了。”
      辞喧只是不说话,也不躺下,两人僵持了一会,最后,辞喧沉默着躺回榻上,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帐门口,侧着耳朵,仿佛在努力的捕捉那杳杳传来的笛声。可这时,笛声已经停了,浸着露重雾浓消泯在深深长夜中。
      “先喝药,听话。不然你这个病怏怏的样子,别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老老实实给我回家里待着。”暮吟舀了一勺药汤送到辞喧唇边。只见他低头喝了一口,轻轻眨了眨眼睛,泪水便措不及防淌了下来。
      “......”暮吟一时愣住了,这几年里,她这位弟弟虽身子弱,但性子一向是倔得厉害,很少见他掉眼泪。
      “你......我开玩笑的你哭什么?这么大个人了像什么样子!眼泪给我收回去,把药喝了。”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便习惯性的作出平时的一副严厉模样。
      辞喧接过药碗,低头一口一口的喝着药,眼泪也簌簌的一颗一颗往下滴,滴到药碗里、唇边,便和着药汤一起咽下。
      暮吟看到他这个样子,真的是没办法了。她拿起手帕擦着他眼角止不住的泪水,叹了口气道:“好啦好啦,没事了没事了,阿姐在这呢,喝完药就躺下睡觉好不好,阿姐陪着你,我们不难过了啊。”
      暮吟叮嘱过过亲卫,让他们将安神的草药和祛寒的草药放在一起熬,辞喧喝完药之后很快又睡过去了。身上也开始发汗,暮吟便守在一旁,用凉水浸过的帕子给他敷额头降温。帐内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着,烛泪在这漫漫长夜中不知止息,一滴接一滴的淌下,仿佛是要用尽气力去燃这无尽黑夜,用尽气力去伤这短暂光阴。
      离熙瑶国人帐篷一段距离处,是关宁军将士们的休息地。只见一片千帐灯明中,有一处空地点着篝火,萧蔚坐在地上,放下唇边的笛子,笑道:“怎么?吹得难听?难听到不配拥有掌声?”
      一曲终了,催出了将军白发、征夫泪 。众人闻言这才如梦初醒,开始拼命鼓掌喝彩。
      “快啦,再过几个城镇,便到了,许久未归,复完命就都赶紧回去看看爷娘吧,”他看到众人皆偷偷抹泪,便提声道,“都别哭了!好好的这是做什么,咱们这回夺回中都,也算给数万百姓袍泽一个交代了。都精神点!”
      “是!”众将士这才抹了把眼泪,大声应道。
      “行了,这儿肉也吃了、曲儿也听了,今日大家赶路都辛苦了,就都先回去歇着吧。”萧蔚说着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先自起身摆摆手走了。

      “臣有事请见神女殿下。”辞喧睡得不安稳,所以暮吟也不敢合眼自顾自的去睡。她正给自己这不省心的弟弟擦汗时,帐子外面陡然传来清澈明朗的声音。
      暮吟不知萧蔚半夜来访是为的何事,眼下这边又躺着辞喧,便只得说:“将军请先在外面稍候片刻。”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装束,掀开帐帘出去,只见帐篷外,萧蔚长身而立,一身玄铁甲胄粼粼流淌着月光,衬的他眉目愈发英气。
      “将军有何事?”
      “也无甚要紧的大事。”他身上略微带着点酒气,显然是刚在与关宁军将士喝了酒过来的。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疏淡,此番他说话倒显的随意了些。
      “......”暮吟心想这人不会是喝醉了过来耍酒疯的吧,刚刚不是还说有要事的吗?这怎么又说无甚要紧......
      “再行几日,最多两旬便至王都了,殿下可准备好了?”他笑道。
      “将军可是来找我谈心的?”暮吟挑起一边眉问道。
      “殿下可以这么认为。”萧蔚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说实话,没有准备好,但那又怎么样呢?没有准备好难道就可以不去了吗?”暮吟说着便席地而坐,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地上,仰头看天上皎若冰轮的月亮。
      萧蔚便也盘膝坐下来道:“嗯……应该不能。”两人便都笑了。
      虽说途中二人并未怎么交谈过,即使说话,双方也是一副恭谨有礼的模样。但到现下,他们相处下来也已有月余,从处理大小事务上,他们彼此的秉性脾气也算是看出个四五分了。
      不过这一夜,二人都在这一扫大荒、一泻亘古的月色下,摘下了各自恭谨严肃的面具,将更真实的一面,肆无忌惮的展现在这长天郊野之中。
      “殿下,听我一言,王都不比熙瑶国,魑魅魍魉皆难应对,还请殿下珍重己身。”萧蔚突然收敛了笑意,认真说道。
      “多谢将军,暮吟定不会自轻自贱,不该我多问的事,我一定不会去管。”暮吟也认真的道。
      “若我所料不错的话,殿下此番应是与四皇子萧存和亲。四皇子我有所接触,倒也是个可以托付的人。而至于如今大周的形势,这边我数万将士捐了性命,算是把中都重新从那群蛮人手里夺了回来,国中局势现下还算稳定了。如今的皇帝虽庸却也不昏,由着他休养生息几年,百姓的日子也还能过得去......”
      “将军能否容我插一句嘴?”
      “殿下请讲。”
      “周朝国中情况我不甚了解,也不太关心,将军与我所说之事,我一个外族人实在是无甚兴趣。”暮吟认为自己只是个异乡客,逼不得已才要去大周,说难听点,便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诞下下一代守渡人,她也就无用了。至于他们朝政如何如何,她一点也不关心。
      “我知道殿下对大周心怀芥蒂,但是不管殿下甘心与否,大周也都是殿下将度过余下半生的地方,殿下若只想安心做丝萝攀附,那我的这番话殿下听听就罢。”
      暮吟闻言看了他一会,然后低下头缄默不言,半晌她坐直身子,对着萧蔚认真的拱手揖礼:“暮吟明白了,多谢将军。将军......暮吟还有一疑,不知将军能否如实告知?”
      “殿下请讲。”
      “你我相识不过数月而已,何劳将军费心提点?”暮吟虽已大致知道萧蔚这人,为人洒脱,做事也果断有担当,十万亲兵将士也不是随便来个人说能领就领的,但若说仅稍微提点一二这也倒罢了,她并不认为他们两已经熟稔到了,他能直接在她面前恣意评谈家国内政的程度。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看殿下性子对我而已,多嘴一两句罢了。但王都风云变幻,形势如白云苍狗不可既定,有些事情于我而言,非是不懂,而是不愿,同样于殿下而言,虽是不愿,不可不懂。”萧蔚望着那无垠夜幕中只一轮明月当悬,今夜它身周没有其他星辰点缀,只余一颗北辰星遥遥相随。
      “好!是我多心了,还请将军责罚!”然后她对着萧蔚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好了好了,今晚你自己数数揖了多少礼了,不累吗?随口说几句而已,殿下以后多加注意就好。我辈孤且直,莫理俗与世!”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壶酒来,仰头灌了一口,笑道。
      “给我来点儿!”暮吟伸手接过酒壶也倒了一口,二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将万千愁绪与不安都付与凉夜中的寒风,随它散在这莽荒四野中,不消再问。
      “将军,暮吟还有一事相求,是关于......”二人喝着酒,沉默的看着天,看着孤星,看着残月,暮吟突然开口道。
      “三殿下吗?”萧蔚接口道。
      “你怎知?”暮吟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无甚稀奇。只是他这事没有其他办法,凭一时冲动出了熙瑶国又怎么样?我们皇帝那儿,可是有你们送亲队伍的名册与画像的。我那头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皇帝便着急忙慌的命我们分出关宁军一部分将士,来护送你们入王都,为的什么?护卫有之,监视亦有之。待到你与我朝皇子大婚后,还是同样要派人护送送亲队伍回去的。到时候名册画像一对,少了人,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萧蔚没有正面回答暮吟的问题说道。
      “这些我都知道,也考虑了很久,总归没有个头绪,这才来请教将军。”暮吟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殿下这也太高看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萧蔚苦笑道。
      “将军若没有办法那也只能这样了。但此事我已告知将军,到时候若少了一人,贵国皇帝追问怪罪下来,我也只好拉着将军一起下水了,咱们有福同享嘛。”暮吟一脸惋惜的说道。
      “高!实在是高!”萧蔚比了个大拇指诚恳的道。
      “所以将军到底有没有办法呢?”暮吟对着萧蔚眨了两下眼睛。
      “能怎么办呢?我处理就我处理呗。横竖都被你拉下水了,到时候就只能一起淹死了。”萧蔚摊了摊手道。
      “多谢将军。”
      “你弟弟人呢?听说他病了,现下可好些了?”萧蔚忽然问道。
      “你可以啊,这又是听谁说的?他有些发烧了,刚喝了药躺下了。”
      “在你帐子里?我去看看。”说着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草叶灰尘,抬步走进帐篷内。暮吟也站起身来跟了上去。
      屋子内还弥漫着方才喝过的药汤味,萧蔚看到辞喧蜷缩在榻上,头上密密冒着细汗,脸色苍白。他走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额头道:“额头还是烫的。”
      “喝过药,让他发一身汗会好一点。将军不必担心,早些回去休息吧。”暮吟还要照顾辞喧,就不便请萧蔚喝茶久留了。
      “这样吧,我将他带回我那里去照顾,以前军中也有同袍生病,我还是能看顾一二的。你好好休息,不必担心。”萧蔚道。
      “不必了,我的弟弟我自己照顾,哪有麻烦将军的道理。将军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暮吟怎可能放心把弟弟交到别人手里,自己照顾着才安心。
      “唉。你刚刚不是才把你弟弟交给我负责了吗?怎的翻脸就不认账?你把他留在你帐中照顾,明日若关宁军某位亲卫不小心瞧见了,我看你怎么解释,是直接说出这是你国的三殿下呢,还是任由旁人误会呢?你以为我将我们的人隔得这么开是为的什么?”萧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
      “这......”暮吟一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现今还不知辞喧这边身份的事情该怎么办,萧蔚这厮如今肯定是尚未想到什么办法的,还是先不要引起太多注意了。于是她微微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能照顾好他的,保证明天烧退。若你明天过来瞧他他还不见好,我任你处置。好啦,放心!”萧蔚说着就背起辞喧准备出去。
      “诶!你等会!”暮吟出声拦住。
      萧蔚闻言回过头看她,示意她讲。
      “......没、没什么......那个,你好好照顾他啊一定,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喊我过去。”暮吟也不知道自己拦住他们要说什么,就只是怎么样都不太放心,怎么看都觉得萧蔚不靠谱。
      “您就放心吧,如果你弟弟明天少了哪,我原样赔出来成不?真的!”萧蔚知道她不放心,所以就想着花样保证道。
      “那......行吧行吧,没事了。你照顾好他啊!”
      萧蔚点了点头,转身背着辞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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