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尘记事》我只写三章

5、黄泉幽都

　　冰凉的感觉从脚底一路蔓延向上，黎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睛缓缓睁开，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哪里，一股痛如裂骨的感觉一下子涌上神经。

　　黎晗痛苦地蜷缩起来，发出难以忍受的呜咽声。他抓着手边的细沙，想要缓解痛苦，指尖传来的微痛让他稍稍分神。黎晗翻了个身，看到白弈就躺在不远处，淡蓝色光泽的湖水一下一下地轻抚着白弈的身体。

　　黎晗艰难地往白弈那边爬去，只稍稍一动就感觉牵扯到的不是肌肉骨头，而是钢刀铁锯，慢慢将他的身体一点点切割粉碎。

　　腥甜的血涌上喉头，溢出嘴角，黎晗不管不顾，只一心向白弈靠近。

　　“师尊……”

　　“师尊……”

　　“白弈……”

　　终于，在黎晗抓到白弈那细瘦的胳膊的时候，他也疼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恍如梦境，他依旧躺在白弈的怀中，一如无底洞底刚睁眼的那刻，美人清冷，淡泊如仙。

　　“师尊……”黎晗艰涩开口，却有些喑哑。

　　“好些了吗？”白弈问。

　　黎晗转了转眼珠，确认这里不是无底洞底，才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白弈抬头，似乎也看了看四周，说出了两个字：“黄泉。”

　　黎晗缓缓坐起来，昏迷前的那种撕裂身体般的剧痛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浑身上下的酥软无力，他软了一下，靠在了白弈肩头。

　　白弈揽着黎晗，喂给了他一粒丹药，忧心道：“你伤得太重，先不要动。”

　　“滚地龙呢？”黎晗虚弱地问。

　　“走了。”

　　“这里真的是黄泉吗？我们难道死了？”黎晗好像有些神志不清，眼神微微迷离。

　　“傻瓜。”白弈敲了黎晗一下，嗔怪道，“说什么死不死的，有我在，还能让你死了？”

　　黎晗被敲了一下，清醒了许多，这才看清白弈手里拿着一把通体漆黑的箫。

　　鬼火燃天竹，焦枝做玉箫。咂咂绝音色，唤作无名谣。

　　白弈的随身宝物之一，令人闻风丧胆的夺命武器——无名箫。据说此箫原本是生长在鬼界与天界交界处的一株天竹，因一次鬼界动荡，鬼火燎了天竹，烧焦了竹枝，有匠人路过，觉得这一节焦枝大有可用，便砍了下来，做成了一支箫管，却没想到怎么也无法吹奏出音律，只能发出竹枝燃烧时的咂咂声，匠人原本还以为是箫管受力发出的裂声，又试了几次才发现是箫管本身的音色。

　　白弈偶得此箫，有人劝他赐名收为己用，可白弈见它通体乌黑，手感似玉，又受过鬼火熏烧，邪气十足，就不肯为它赐名，只唤作无名，偶尔拿出来做一些不愿为人知晓的事情，因此使得这支箫戾气更重，常常无端伤人，最后迫使白弈不得不将它封印，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出云十脉之一，十二峰琴女峰峰主，听琴阁首座苏谣是音律大家，曾谱了一曲，用此箫吹奏，咂咂然粗有乐声，但对于音律大家的苏谣来说，实在拿不出手，于是弃了此箫，干脆连乐谱也扔给了白弈。白弈按着箫名，给乐谱题了“无名谣”三个字，一起封印了起来。

　　此时无名箫出世，十分活跃，通体鬼气缭绕，仿佛随时能杀人于无形。

　　“师尊，这箫看上去好诡异。”黎晗怕白弈看不见，特地提醒他。

　　没想到白弈无所谓地转了转无名箫，还笑着问他，“喜欢吗？”

　　黎晗忽然觉得有点惊悚，十分想扇自己一巴掌，看看自己是不是被鬼魅迷了心智，出现了幻觉。

　　还没动手，白弈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他能看到黎晗那张惊掉了颜色的脸一样。

　　“好了，不逗你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动用了这箫，不过它确实诡异，我现在灵力稀薄，很容易受到它的影响被它反噬，做出些奇怪的举动也不足为奇。”白弈解释道。

　　“那你赶快把他收起来吧。”黎晗额角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些不妙。

　　“恐怕不行。”白弈摇了摇头，认真道，“我灵力所剩无几，如果不靠它，我恐怕不能抵抗这里的压制，如果我晕死过去，就麻烦了。”

　　“可这毕竟是邪物，留在身边总归不好……”黎晗还想再劝劝他。

　　“正因为它是邪物，才能在这里发挥最大的效用，别忘了它曾被鬼火煅烧，黄泉禁制根本奈何不了它，我只有借它之力才能维持清醒。更何况……”白弈低头看着黎晗，“我身边还有你这个魔族小笨蛋。”

　　“……”

　　黎晗被呛住，说不出话来。两人说话功夫，黎晗身上的酥麻已经缓和了许多，他总算有力气站起来了。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洞窟，洞底是一汪深潭，潭水发出淡蓝色的幽光，映出洞顶嶙峋的倒挂石笋，石笋尖上，点点荧光汇聚，一滴又一滴的淡蓝色灵光落入深潭。

　　他们在深潭的岸边，只有这一处是沙地，似乎是因为滚地龙不止一次地钻透石壁，使得碎石堆砌，又被潭水冲刷，这才形成了这一角沙滩。而他们之前被冲击出来的碎石已经沉入谭底，不见踪影，他们应该是是被潭水冲上岸的。

　　在他们对面，有一个幽幽的洞口，被潭水淹没了一半，洞口外周边长有芦苇，一只核舟随波飘荡在外。

　　“渡灵舟？”黎晗的意识已经完全恢复，这才想起来鬼都黄泉的传说。

　　据说黄泉是连接人间与冥界的一条水道，人死之后，魂魄会找到黄泉，乘上摆渡人的渡灵舟，然后到达冥界，在鬼门关功过评定，分往鬼都各处居住：有功之人居贵府，有罪之人住茅棚。

　　黎晗忽然想，不知道他到了鬼门关评了功过之后会住在哪里？会露宿街头吗？

　　白弈手指一勾，那渡灵舟已经晃晃悠悠地破水飘来。水波泛起，却似粉似物，激起一波波腾起的淡蓝光点。

　　黎晗睁大了眼，“师尊，这是……”

　　白弈点头，“你没猜错，这些都是一个个魂灵。人间的生灵消灭以后，原本所存的灵力一部分回归大地，一部分跟着魂魄通过黄泉来到鬼界，眼前的潭水，就是由那些魂魄所带的灵力汇聚而成的。”

　　“那这里岂不是一个灵力异常充沛的地方？可我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黎晗不解地问。

　　“你仔细看，它们聚散皆有核心，那核心就是它们所依附的魂魄，因此这些灵力都是有主的，所以我们自然感觉不到这里灵力充沛。”白弈解释着，两人已经上了渡灵舟。小舟摇摇摆摆，黎晗随手拨了一下舷侧的潭水，果然如白弈所说，看似这些灵力随波飘散，而实际上起落皆有依靠。

　　黎晗坐在船头，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水，缓缓进入芦苇荡所掩藏的半个洞窟中。

　　“师尊，前面会是什么地方？”黎晗没话找话。

　　“幽都。”

　　“鬼王的幽都？”

　　“是。”

　　“那我们还能回去吗？”

　　“当然，从鬼界回人间，不算难。”

　　“师尊真厉害。”

　　“别担心，我们会回去的。”

　　“嗯。”

　　水道不长，没一会儿前方就出现了亮光，隐隐有喧嚣传来，听上去十分热闹。

　　出了洞窟，是一方湖泊，回头再看，事后是一望无际的水面，洞窟与石壁都不见了。

　　“师尊？”黎晗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就发现白弈歪倒在舟尾。

　　黎晗忙歪歪扭扭地扑过去，走近一看，白弈紧皱眉心，显然难受得厉害。无名箫还在白弈怀里抱着，散发着活跃的黑气，黎晗以为是这箫在作怪，连忙把他抓了扔到船头。可白弈依旧难受得紧。

　　“师尊，你怎么了？说话！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黎晗晃着白弈的肩，晃了两下，不见白弈好转，反而使得白弈头一歪，彻底没了表情，昏死了过去。

　　“师尊！白弈！你不许死！”黎晗抱着白弈，发现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凉，大惊失色。

　　这时，白弈的一只手垂了下来，一道黄符划过眼帘，黎晗定睛一看，白弈手里确实握着一张黄符。

　　黎晗小心谨慎地掰开白弈的手，把黄符抽出来，仔细一看，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光华符，但黎晗能感觉得到，这张符所蕴含的灵力绝不普通，一旦激发，恐怕比日月同辉还要耀眼。

　　虽然这光华符没有什么杀伤力，用得最多的时候都是把它当做照明在用，但在这鬼界，日月光华本身就是一大杀器，专克这畏光一族。

　　白弈留了光华符给黎晗，显然是料到了自己可能会出事，得需要黎晗自己想办法离开鬼界了，这才给他留了一张保命牌。

　　黎晗一如既往地没有纠结犹豫，没有考虑他是否可以抛下白弈自己一个人离开。黎晗一把背起白弈，没了灵力加持的白弈重了许多，黎晗咬着牙，收好光华符，看到无名箫的时候，他本想甩手走人，但那毕竟是白弈的东西，走出两步，又退回来把它拾了起来。

　　黎晗一脚踏上水路的终点，幽都水门，鬼门关。

　　进入鬼门关的鬼很多，但黎晗看不到他们从哪里来，只有他们进入鬼门关的那一刻，才会显形，而鬼门关外，只有一片湖泊。

　　黎晗跟着鬼群往里走，走到功过评定处，负责判定的鬼官扫了他们一眼，问了句：“一起的？”

　　黎晗托了托背上的人，点了点头。

　　鬼官又扫了他们一眼，发了个牌子给黎晗。

　　牌子是檀木做得，跟个令牌一样，上面刻了个“良”字。

　　鬼官发牌很快，几乎扫一眼就能发出一张牌，不一会儿黎晗身后就涌进来了许多鬼。黎晗躲在角落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见进来的鬼看了看牌子之后都有了方向，于是确认这些鬼都知道牌子上的字的含义。

　　黎晗瞄住一个哭哭啼啼的女鬼，上前拿着牌子问道：“这位姐姐，我想请教这牌子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女鬼抹着眼泪看了一眼黎晗手里木牌上的字，“哦”了一声，说道：“这是个‘良’字，是良居的意思，从这里往前走，过三条街，右拐再过三条街就到了。”

　　女鬼忽然好像又想到什么一般，大哭道：“我怎么这么命苦，不过男人死了又嫁了一个，就给我判了个‘草’，要住那茅草屋……”

　　女鬼哭着走远，黎晗心里五味杂陈，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只收了一个牌子，也就是说他和白弈是共判，两个人功过合在一起，竟还得了个“良”，可见白弈平时真的是积了不少德。

　　黎晗又托了托背上的人，笑了笑，往城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