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尘记事》我只写三章

2、镜尘长老

　　被黑暗吞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魔族的秘法——重生术已经被自己练得炉火纯青，每次重生都会比上一次更加强大，然而却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却无意中选了无底洞作为归宿，怕是心里对那人还是念念不忘。明明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却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要说后悔二十年前的选择，却又十分地感激。如果再选一次，自己还是会这么做，还是会沉沦于那飞蛾扑火的感情。

　　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点亮光，不像是自己眼花，好像还有人在呼唤，那声音好熟悉，好温暖，仿佛回到了十数年前的镜尘湖边——碧荷半卷，藕花芬芳，湖心亭上，白衫如雪，那人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一片金黄的阳光下，温柔而清冽的声音唤一声，不杂其他，却让人心头一跳，一股暖意涌遍全身，那个坐在长廊下踢踏逗弄着荷尖的小孩儿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偎在他身边，黏腻腻地唤一声师尊。

　　“师尊……”

　　白弈半搂着怀里的人，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给他喂了些水。

　　不知这孩子做了什么梦魇，总是在呓语，能听清的也就“师尊”两个字。白弈心中五味杂陈，他把当初炼给死去的爱徒莫望的起死回生的丹药给这孩子服了。虽然那时炸了炉，但白弈还是拼命把丹药抢救了出来，尽管已经焦黑，也不知道到底炼成了没，白弈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死马当作活马医，给这孩子服下了，并且还用了一成灵力帮他疗伤。

　　现如今总算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白弈松了口气，帮他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水渍。

　　白光逐渐变亮，刺得人睁不开眼，仿佛整个人都置身于这光亮之中，等到眼睛适应了这光亮，却发现周遭还是一片漆黑，只有一束清淡的光从那看不到尽头的洞底射下。而自己的身侧，沾了灰尘却依旧整齐的白衣，墨色的长发从肩头流下，稍尖却不显刻薄的下颌，缺了些血色的薄唇，削瘦的鼻尖与冷峻的颧骨，一条白色锦带覆盖在双目上，额前一缕薄发垂落，这样的衣装，这样的面目，明明心里已经摹画了无数遍，可是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那摹画简直是种亵渎。

　　“你……还活着？”一句话竟忍不住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已经湿了眼睛。

　　白弈皱了皱眉，“你认识我？”

　　白弈的声音惊醒了做梦的人。

　　“我！”一个瞬息，怀里的人忙翻了个身，连滚带爬地跪伏在白弈面前，喘息着停了半晌才诚惶诚恐开口道，“弟子拜见镜尘长老。”

　　声音里带着些嚅喏，似是哭腔。

　　白弈点了点头，问道：“你是出云山的弟子？”

　　“是，弟子是出云峰的。”

　　“是慎行的弟子啊，你叫什么名字？”白弈微微抬头，似是在回忆什么。

　　“弟子名叫，”身前的人好像噎了一下，“弟子名叫黎晗。”

　　“黎晗？”白弈想了想，说，“没有印象。”

　　“弟子不是内门弟子，长老不认识不足为奇。”黎晗解释说。

　　“你写与我。”白弈伸出手掌。

　　黎晗愣了一下，这才明白白弈是要他把他的名字写在白弈的掌心。

　　于是黎晗一笔一划，恭恭敬敬、小心翼翼、认认真真地把名字写在了白弈的掌心。

　　写完，白弈收回了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出了好半天神。尽管黎晗知道白弈是真的看不见，但还是隐隐觉得白弈从他的掌心中看出了什么。

　　白弈握紧拳头，缓缓开口：“你的伤感觉如何了？”

　　“啊？”黎晗这才后知后觉，他从无底洞顶掉下来，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死已经是奇迹了，现在居然还能生龙活虎地在白弈面前说话写字，真怕是在做梦啊！

　　黎晗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没什么问题，之前受伤的地方，断掉的骨头都已经恢复如初了。紧接着黎晗又运功……诶！自己身体里的气息居然无法调动，好像凝滞了一般，反而自己一运功感觉竟如同窒息。

　　黎晗呛了一下，咳嗽不止。

　　“怎么了？”白弈关心地问。

　　“我……我好像没有灵力了……”黎晗抚胸顺气道。

　　听到这儿，白弈反倒是没做什么反应，只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瓶丹药递给黎晗。

　　“这是护灵丹。一天一粒，可保你灵力不散。”

　　黎晗摇了摇手中的小瓷瓶，发出清脆的声音。

　　“只有十粒。”白弈闻声道。

　　“啊？”黎晗皱眉，“那十天后怎么办？”

　　“十天后我们就离开这里。”白弈平静道。

　　“哦，离开这里。”黎晗跟着自言自语了一句，却转瞬又激动地跳了起来，“什么！离开？我们能出去吗？”

　　“能。”一个字，坚定而有力，不容任何质疑。

　　“那长老之前怎么没有离开？”黎晗忍不住问道。

　　“我一个人，很难。”白弈回答他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有两成灵力。”

　　黎晗低头把白弈这两句话连起来想了想，意思大概是他一个人凭借两成灵力想要离开这里不是不可能，但是是有难度的。白弈是一个求稳的人，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他一定想再多恢复一段时间，有了一定把握再离开。

　　但现在只不过多了一个没有灵力的小弟子，白弈就这么肯定他们能离开了？

　　更何况，白弈已经为了救黎晗耗费了一成灵力，即使白弈嘴上不说，但看黎晗这恢复状态，怎么想都不可能像白弈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可我……没有灵力……怕拖累长老……”黎晗缩了缩身子，有些泄气地坦白。

　　“十天足够了。”白弈说。

　　“足够？足够什么？”黎晗不解。

　　“足够你不会成为一个拖油瓶。”白弈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道。

　　黎晗看得有些入迷，直到一本边缘已经卷了的书出现在他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回过神来。

　　入门心法。

　　白弈举着书，感觉手都有些酸了还没感觉到有人接过这本书，于是举着书在对面那孩子脸前晃了晃。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白弈不太愿意再动用灵力了，于是先随口问道。

　　“没，没什么。”黎晗有些结巴，他赶紧接过书，一看书名，忍不住腹诽这心法他都已经能倒背如流了。摩挲着书的卷边，感觉有些手熟，再翻开一看，感觉批注的字迹更加熟悉，这……这不是他的书吗？

　　白弈居然还保存着他的书，而且还随身带着！想当初他因为修习这入门心法屡屡受挫，所以没日没夜地翻看抄写，这才把整本书都弄得毛毛糙糙卷了边。如今旧物在手，忍不住回忆从前，恍如隔世。

　　“你既有过修行经历，加上护灵丹，十日之内读完这本心法，应该可以助你恢复灵力运转。”白弈说。

　　“长老，这……我……”黎晗忽然跪伏下去，请罪道，“弟子欺瞒长老，请长老责罚。”

　　“嗯？欺瞒？怎么说？”白弈疑惑道。

　　“弟子，弟子不是出云峰座下，弟子只是个刚刚入门的凡人，从没有过修行……”

　　“那你怎么识得我？”白弈问道。

　　“这里是无底洞底，您又这么超凡脱俗，不是镜尘长老又能是谁？”黎晗言辞凿凿道。

　　白弈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辞，“你把我死……把我掉入这无底洞之后上面发生的事情详细说说。”

　　黎晗咽了口唾沫，想了想才开口道：“自您被魔君打败，掉入无底洞，出云山又与魔族大军战斗了三个月，打到了几乎灭门的惨境。据说首座高慎行重伤，陈木师叔护着残存弟子退往妖族地界，苏谣师叔留下断后战死，其余闭关师叔也都各有死伤，失去了消息，不知情况如何……”

　　“你说苏谣她，她战死了？”白弈听到这个消息，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想要追问确认这个事情的真实性。

　　“是，苏谣师叔死了，被魔族的黑箭万箭穿身……”黎晗声音悲戚，露出难掩的痛惜之色。

　　白弈微微攥紧了拳头，“你继续说……”

　　“魔君似乎与妖皇有什么约定，追到妖族界边便撤退了，魔君没有赶尽杀绝，转而占了出云山，将它改为了行在。”

　　“哼，算他还有点人性。”白弈微微松手，不满地说。

　　“然后魔君开始四处搜集打开天界之门的秘宝。”

　　“那些秘宝他上一次就已经收集过一次了，这次应该很顺利吧。”白弈猜测。

　　“是，很快他就集齐了，然后就是打开天界之门。”

　　白弈挑了挑眉，“他怎么做的？”

　　“这……听说是跟您有关，他无法打开封印，于是在柳红招的建议下去了古苍山……”

　　“柳红招还没死吗？”白弈想起这个女人就恨得牙痒痒。

　　“死了，死在了古苍山。”黎晗眼眸低沉，一股无形的黑暗在眼瞳中翻涌，他接着说，“他们在古苍山遇伏，古苍山里有可怕的东西，魔君甚至也不得不自爆脱身。”

　　“啧，他怎么又自爆？这么爱玩自爆吗？”白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黎晗头顶黑线，嘴角抖了抖，默默揭过这一篇，“然后那东西出来了，整个人间都被黑暗笼罩，魔族有一部分反叛，跟了那东西，到处大开杀戒，连妖族也不能幸免。我们与反抗那东西的各族结盟，在撤退的过程中在千窟山被追上，弟子才刚刚入门，就被妖魔追杀，打入了这无底洞。”

　　“你什么时候入的门？”白弈忽然问道。

　　“数日前。”

　　“那东西是什么？”

　　“弟子不知。”

　　“你还有什么没说？”白弈这最后一句看似问得轻松，却隐含杀意，绝对是个只能坦白不能有所隐瞒的必答题。

　　黎晗早已明白自己的身份是隐藏不下去的，能够从鬼门关抢人，白弈免不了已经对他知根知底，甚至于他身体里里外外都已经被白弈探察得一清二楚了，他的魔族功法，异于人类的经脉，白弈一定已经知晓，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就要率先认错的原因。白弈说十天学会心法，能够使自身灵力运转如常，但纵使是内门弟子，在失去灵力的情况下也不能保证十天达到灵力运转如常的地步。白弈一定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这才用这种方法来试探，若是他轻易答应，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黎晗脑子运转飞快，想通了白弈的一举一动，便有了说辞，“弟子，弟子其实是魔族中人。”

　　白弈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他的坦然。

　　“出云山什么时候开始招魔族弟子了？”白弈忽然出剑，抵住黎晗的喉结，厉声喝问道。

　　“长老，长老饶命。出云山一战后，出云弟子已损失殆尽，古苍山那东西又步步紧逼，为了尽可能地扩大联合，出云山不计前嫌，任何愿意对抗那东西的各族族人都可以入出云山，成为出云山弟子。”黎晗大气都不敢出，声如蚊蚋，不敢吞咽。

　　“巧舌如簧，一派胡言！”白弈剑尖一顶，已刺破了黎晗的脖颈皮肤。

　　他们一直面对面跪坐着，两人相距不过一剑之地，黎晗退无可退，便硬着脖子，心想反正这命是白弈救的，他若想要，不过就是再还给他罢了。

　　“你怎么不退？”白弈问。

　　“弟子无处可退。”

　　“你不怕死吗？”

　　“弟子已经死过一次了，没什么好怕的。”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黎晗已经觉得口干舌燥，嗓子要冒烟了，可是又不敢吞咽，正当无比难受的时候，白弈转瞬收剑，扔给了他一条白布。

　　“既然救了你，再让你这么白白死了，浪费我的药。”白弈起身转了过去，“你最好有用。”

　　白弈的话一字一顿，带着一股无名的怒火和不甘，应该是后悔他救了黎晗这个魔族小孩了吧。

　　黎晗想了想，把自己的脖子用白布缠住，拜谢了黎晗的不杀之恩。

　　“你若有二心，我还是能随时要了你的命。”白弈坐在那一束光华下，闭着眼恨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