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星河繁露

22、第22章 迷魂瘸子

　　丛林深处居住着从托兰出走的祭司一族，他们已在森林中生活多年，开枝散叶，人数比从前更多了。

　　这天，村落里如同过节，人们吹笛打鼓欢庆。

　　既然有庆祝活动，就到了“迷魂瘸子”赚大钱的时候。草屋里的年轻男子开始捣弄草药和瓶瓶罐罐，他把配好的草药混进石钵碾碎，分成若干份，用树叶包起来。这种草药很受欢迎，吃下它不仅能镇痛，人还会进入迷幻世界，看到自己灵魂深处最渴望的东西。

　　这个配药的青年就是达脱莱。

　　他掉下山谷没有死，虽获救了，脚却没治好，成了瘸子。他在谷底曾吃下不知名的植物，发现其有神奇的功效，将其命名为“迷魂草”。待身体养好，他便搜罗这种植物分给村人享用，“迷魂瘸子”的绰号由此得来。村里人时常向他索要这种药，然而有一点村人尚未发觉，达脱莱却知晓了——迷魂草多吃几次会上瘾。

　　“喂，瘸子！你再多给我讲讲那个金发人的故事吧！”一个小男孩坐在旁边说话。

　　这个小孩名叫蒂特拉卡华，是祭司一族与奇奇梅克的女人所生的后代。每次看到他，达脱莱便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不过蒂特拉卡华比他小时候聪明，也更胆大。

　　“我已经讲完了，没有可讲的了。”达脱莱回答他。

　　“我要再听一遍。你讲的跟老头子讲的不一样。”蒂特拉卡华说，“你们哪边讲的是真的呢？”

　　在祭司们的描述中，魁扎尔科亚特尔是颠覆神的恶魔，迷惑了国王和托兰人的妖孽；在达脱来口中，自然又是另一副样子。

　　“你认为呢？”达脱莱反问。

　　蒂特拉卡华摇头，“我不知道，我都没见过他。我想他的价格一定很贵。”

　　这话把达脱莱说得云里雾里，“价格？”

　　“是啊，稀罕的东西就贵。上次我和母亲去玛雅潘，市场里有好多东西，同样是蛇，白色的蛇就比其它颜色的蛇贵，明明只是颜色不同而已。我想白色的人肯定比其它人也贵吧？毕竟很罕见。”男孩天真地说。

　　“然后呢？你想怎么样？”

　　“卖掉他！我就成有钱人了，可以到托兰买大房子。父母不是老想到托兰去住吗？村里的人也都想回托兰。我在托兰有了房子，他们就会把我尊为首领。”

　　达脱莱递上一包迷魂草，“吃了这个，什么都有了。”

　　男孩把他的药推回去，“那是在梦里，假的！不过就要成真的了。你知道村里人在庆祝什么吗？”

　　这个脱达莱真不知道。他除了外出采药，便少出门，更少与村人打交道。这里的人都仇恨魁扎尔科亚特尔，他不屑与他们交往。

　　蒂特拉卡华神秘地说，像在泄漏重大秘密，“他们得到了魁扎尔科亚特尔的儿子。”

　　“你说什么？”达脱莱惊讶，“魁扎尔科亚特尔有儿子了？”

　　“是啊！不过已经被我们得到了。据说也是金发的，皮肤是玉米的颜色。等会儿我就去看看。”

　　达脱莱已经紧张得不会捣药，石杵无力地在钵内乱捣，“他们要把孩子怎么样？”

　　“听说要祭神求雨。我觉得挺可惜，小的就算没大的值钱，也能卖钱啊！”

　　“这帮疯子！他们疯了！敢拿魁扎尔科亚特尔的儿子祭神！”

　　“瘸子，你怎么了？”

　　蒂特拉卡华发觉眼前的人语气神色都不对劲，他说别人是疯子，可他此时看起来更疯狂。

　　达脱莱告诉自己要保持镇定，他强压住想骂人的话，拿起了拐杖。

　　“瘸子，你去哪儿？”男孩问。

　　“今天值得庆祝，我得多弄些迷魂草来。”达脱来边说，边一瘸一拐，杵着杖走远。

　　.

　　村庄的庆祝天黑后才是高潮，空气中弥漫着迷魂草燃烧的香气，村民嘻嘻哈哈地叫喊，在药效下，状态已近颠狂。

　　“我们要回去了！要回托兰去了！”

　　“魁扎尔科亚特尔快死啦！他在金字塔顶不吃不喝，不渴死，也得饿死！”

　　“只要那条蛇断了气，我们就能回托兰！这个爬满虫子的森林，再见啦！”

　　祭司们带领族人手舞足蹈。魁扎尔科亚特尔在金字塔顶祈雨，只要不下雨，他就一动不动，直到生命终结。祭司们认为不会下雨的，至少在那条蛇死之前不会。

　　达脱莱现在是村里唯一保持清醒的成年人，他杵着拐杖，迈过东倒西歪的众人，走向祭司们在村中设立的神殿。

　　所谓神殿只是间大一点儿的草屋，里面有神像和祭坛，石台上放了只藤编的篮筐，一双白嫩小手在筐中舞动。

　　达脱莱看见了，不顾一切跑过去。

　　金色头发、浅色皮肤，没错，是魁扎尔科亚特尔的血脉！达脱莱高兴万分，把婴儿抱在怀中。

　　现在得赶紧离开，那些在迷魂草的药效中寻欢作乐的人随时有清醒的可能。达脱莱立刻抱起孩子行动。

　　“瘸子！你在做什么？”蒂特拉卡华突然出现在他背后，“你想抱走那条小蛇？”

　　“嘘！”达脱莱要他收声，“蒂特拉卡华，你是个好孩子，别惊动其他人。你不会认为他们杀婴儿是正确的，对吧？我是魁扎尔科亚特尔的仆人，这是我的小主人，我得带他走了。”

　　“你去哪里？回到那条大蛇身边吗？”

　　“当然，我要把儿子归还到他父亲身边。”

　　“你不能这么做！”蒂特拉卡华吼道，“村里的人都想回托兰，我父亲想回去，我母亲也想去。如果你把小蛇带走了，没有蛇献给我们的神，我们就回不去啦！大家的心愿就不能达成。瘸子，你恩将仇报！我们救了你，你却在最紧要的时候用刀捅我们！”

　　“不是你想的那样。蒂特拉卡华，你太小，还不懂。”达脱莱不知该怎样说才明白，这里边的内情根本说不清，他现在得马上走。

　　蒂特拉卡华同样没有耐心听他说道理，反正他也听不懂。“你们快起来！瘸子把小蛇偷走了！快起来啊！”他向村里人呼喊。

　　达脱莱更不敢多留了，抱紧婴儿，拖着残疾的腿，往村外跑。

　　在蒂特拉卡华的呼喊下，沉浸在迷魂草药效下的人渐渐清醒过来。他们发现祭品不见了，愤怒而惊慌，要把瘸子抓到碎尸万段，点燃火把，往瘸子可能逃跑的路线追捕。

　　达脱莱在森林里摸黑逃亡，听见村子沸腾起来的喧闹声，知道那些人很快就会追来。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小主人，看来我们回不了托兰了。我是个残废，跑不快，会被他们追上的。他们知道我要带你回托兰，一定会朝托兰追，我们想要活着就不能走那边的路。

　　“或许这就是神意，我摔断腿，才有救下你的机缘；同样因为摔断腿，而不能带你回家。走吧，小主人，和我一起走。我们去世界的另一边。”

　　达脱莱说完，抱着婴儿往另一个方向逃走。村里的祭司一族则往托兰方向追赶。

　　没有人知道达脱莱和小羽蛇去了哪儿。只是许多年后，在玛雅人居住的地方，开始流传起一位金发的神——库库尔坎的传说。

　　.

　　魁扎尔科亚特尔仍在金字塔上祈祷，已经过去好些天了，没有雨，没有云，甚至没有风。

　　金字塔下围满了人，但没有人一个人敢到塔顶上看个究竟，人们只是绝望地等待。如果魁扎尔科亚特尔都求不来雨，那便是世界末日。他们仰望着金字塔顶端，仰望着最后的生机。

　　魁扎尔科亚特尔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他的身体极度虚弱。他在向神祈祷，也等于向自己祈祷，可在他心中，却是在向阿卡脱尔祈祷。在他看来，那座神殿供奉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阿卡脱尔。阿卡脱尔才是真正的羽蛇。

　　忽然间，目不转睛盯着塔顶的人起了丝惊讶，他的发丝在动。

　　起风了。

　　接着云聚拢过来，遮挡住烈日。原本神色哀凉的人们立刻展露笑容。

　　一滴透明的水滴上魁扎尔科亚特尔的鼻尖，他感到冰凉，微微抬起头。第二滴滴上他干涩的嘴唇，如同把他亲吻。他睁开眼，看到漫天水滴飘落了下来。

　　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

　　金字塔下的人陷入狂欢，哪怕快死的人，在这一刻也充满了力气，站起来，与人们一同跳舞。

　　雨越下越大，顺着宫殿屋檐流下，好似挂在窗前的水晶珠帘。

　　托比尔金走近窗户，雨水带来的凉风吹得人很舒爽。王看着雨景发起了呆。

　　而在托兰城的另一间大宅内，托兰的权贵们以魏马克为中心，举行秘密集会。

　　“终于下雨了。”魏马克感叹，“各位，是时候让我们的王，给其臣民一个交待啦！走吧，我们去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