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春归》也能

1、第一章

　　正清元年，中京城内。
　　庆贺新皇登基的烟火还未散尽，十目街上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平日节庆才有的摊贩走卒、杂耍把戏手艺人将路两旁占得满满当当。百姓喧闹声不绝，高台上的胡姬不知疲倦地旋转，孩童向阿爹吵着要路边的糖瓜吃。整个京城似乎都被热情点燃，借着今天掀起一场狂欢。目之所及皆是洋洋盈着喜气的笑脸，整条路都被看热闹的百姓挤满。
　　即便有带着的几个禁军开道，赵长午从人潮中杀出重围，终于走到面前华光流转、塞满脂粉钗裙，喧闹之声比街中尤甚的精美楼阁门口时，已在这早秋天气里挤出一身汗来。回身望着街上仍旧涌动的人群，赵长午长出了一口气。
　　等他堪堪站定，准备踏进这销金窟时，又被门外拥挤人流一下挤进了门。待赵长午慌乱整好衣襟后抬眼，就看见阁中二楼正中间的交椅上斜倚着一位白衣玉冠的俊俏公子。
　　只见那公子身穿滚了海棠暗纹的圆领白袍，束袖蹬靴，极随意地坐着。一张脸上唇红齿白，面容俊秀英气，眉如剑目如星，五官棱角分明，不知的还要认作是哪个寻欢的禁军将领。可惜他本是俊朗好男儿的相貌，偏偏习得一副风流浪荡子的做派。杯盏不离手，琼浆不落唇，衣襟散漫，眼角含春，偶尔歌舞看得兴起还要与邻座调笑几句。
　　就在此刻，那俊俏公子正好也漫不经心地向赵长午站着的门口扫了一眼，眨了眨桃花眼上下打量一番，表情没甚变化，便撇开脸自顾自饮酒去了。
　　只这一眼，楼下的赵长午立刻认出这就是自己挤了半条街要找的人，昔日元征大长公主跟前的红人——张司岳。倒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而是那独一份的风流气派，满京城里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人来。
　　赵长午不敢耽搁，略擦了擦汗，穿过堂中纸醉金迷的欢客娇女，推开调笑着贴上身来的舞伎，撩起袍子就往楼上跑。待跑到白袍公子身边，他反而拘谨起来，似乎拿捏不准称呼，酝酿了半晌方才开口：“张大人，不才赵长午，前来叨扰了。”
　　张司岳并未回头，手中击节不停，状似随意。
　　“大理寺卿赵大人，几年未见了。怎么，近日云霄阁有什么不妥？”
　　赵长午连忙躬身一揖；“不敢不敢，张大人说笑了。下官奉大长公主之命，请大人受累，办件差事。”
　　击节声戛然而止，正当赵长午又要出一身冷汗时，张司岳徐徐转过身来，放下杯盏，拈起一块碎金来，边把玩边说道：“你这老滑头，自己有差事办不妥有求于我。偏不肯说实话，还要搬出长公主来吓唬我吗？”
　　“下官岂敢。大人玲珑心思，下官确是有一事遇上些麻烦。先前大长公主吩咐过，下官实在查不出时，可来请教大人。”赵长午忙上前几步，将身子躬得更低，鼻尖隐隐传来一阵清香。
　　张司岳略略眯起眼来，碎金在指尖辗转：“查？公主府上出事了？”
　　赵长午眼珠左右瞟了瞟，似乎有些为难：“这...大人要下官在此处禀报？”
　　“不说就出去，你大可回去向公主告上一状。”
　　“是下官糊涂。”赵长午冷汗又出，忙低声拣紧要的说来，“近日元征观内总有狂徒半夜丢些死状可怖的牲畜进去，殿中也常有血渍。下官亲自领了人进去守着，谁知今早一看，那些个秽物倒是再没有了，可刚立上的大长公主塑像被人打碎了几尊。”
　　张司岳心下了然，淡淡道：“所以你查不出头绪，求我帮忙？”
　　“正是。”赵长午应着。
　　“知道了，明早我自会去公主府上拜见。”张司岳转头将碎金向楼下一位扭得正欢的舞伎掷去，起身翻过画栏稳稳落在楼下厅堂中央，像只花蝴蝶一样转了转身。随后对身旁的小厮观海耳语了几句，足尖轻点便飘然出了云霄阁。赵长午追赶不及，又猜不透他的意思，只好带着几个禁军唉声叹气地回了大理寺。
　　原先与张司岳邻座的几人此时倒高声攀谈起来。
　　“哎陆兄，这元征观自先帝在时便动工，如今竟还未修好，还出了这等怪事？”
　　“长公主的生祠嘛，自然要精细些。先帝在时最是宠爱妹妹，如今她扶持着皇太女登基，地位自然越发尊贵。那怪事早先便传遍整个中京，也不是什么新鲜趣闻。”
　　“可那张司岳不是前几年办砸了差事，已被赶出公主府了吗，怎么赵大人如今又上赶着巴结？”
　　“嘘，轻声些，赵大人如此恭敬，看来那位张大人要东山再起。何况长公主是谁？入幕宾皆为裙下臣的人物，纵然张大人从前办砸了事，保不齐公主又念着他的姿色，要召他回去，以后重新掌管禁军做大将军也是有的。”
　　“哼，人都道他是元征大长公主从小养大的狼，私下给起个‘元狼’的诨名。如今他也不过是云霄阁的所谓‘花魁’，哪儿就那么金贵了。”
　　“就是，你看他方才准是又教观海送那劳什子素笺了，你闻闻这满屋子的香气。”
　　说到这里，右边一位玄色衣衫的公子奇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那话多的来了兴致，登时口若悬河起来：“这位公子怕是远行客，你有所不知，这个元..呃..张大人，乃是这云霄阁的头牌，风流无双，但从来都是他挑旁人断没有旁人敢挑他的。这张大人自制一香名‘十二分’，闻起来如同置身桃花林，有诗云‘身揽桃花十二分，分教送取看花人’，说的就是他看上谁了，就送张染了十二分的素笺，回去换上金枕，等着一夜风流。”
　　“哎，这也不过是外头的传言，顶多能信五分，谁知道他又教观海做什么去了。要我说，他还比不上长公主恣意快活，公主能明着在府里养面首呢！谁进了公主府那就是谁的福气，半生荣华唾手可得，就是公主的脾气喜怒无常了些，手段也狠厉了些。你看那姓张的从前何等风光，如今不也在这云霄阁里同着些娼妓讨生活吗？”
　　“哎呦我的哥哥，你轻声些，当心祸从口出。他从前血洗朝堂的事你忘了不成，现下虽然落魄，可那一身的功夫还不曾丢，更有那杀伐决断的铁血手腕，你可小心着些！”
　　说到此处，众人都噤了声，不敢再多说，重又推杯换盏起来。
　　一夜鱼龙舞处，丝竹未歇。

　　第二日一早，公主府中。
　　张司岳坐在公主卧房当中的椅子上，依旧一副浪荡样子，懒洋洋开口：“公主要召见草民何须如此大动干戈，那塑像栩栩如生，与长公主的美貌一般无二，可怎么下得去手呢？”
　　元征对镜描眉，回道：“倒真不是我动的手，这种稚童斗气的恶作剧也就顾如晦那厮能做出来恶心人。不过他有些日子没动静了，突然来这一招，怕是要有别的大动作。”
　　“要我回来直说便是，公主心高气傲更甚从前了。也罢，那草民自请为公主分忧如何？”张司岳从善如流道。
　　“我可没这闲工夫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来诓你，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钟克蛮将军年下要回京述职了。”元征描好了眉，顺手拈起一根鎏金雕花簪往云髻上比着，口气有些不快。
　　张司岳闻言正了正身子，难得正经几分：“顾太师又进言了？陛下到底不过二八年华且自幼温吞腼腆，性子软些经不起他几次三番地劝。殿下也拦不住了？”
　　元征叹了口气：“唉，我这个姑姑虽然与她情同母女，可到底也不能与先帝托孤的忠臣硬来。如今叫你回来就是要你帮衬着，免得我一介弱质女流被顾氏那老晦气啃得渣都不剩。”
　　这话听得张司岳不由笑出声来，起身执壶倒了杯茶，托在手里向妆台走去，在元征身后站定：“咱们大长公主能叫谁欺负了去？只是草民如今孤鸿无寄，可怎么帮衬公主呢？”
　　“行了，你还去做那什么禁军统领，这样好不好？你明知道我的脾气，明渠的事情不过是我一时气愤难当，拿你出气罢了，值得你记到如今？往日你可从没有这样小气。”元征说着，接过茶盏饮了一口。
　　张司岳笑意更浓，行了个礼：“既如此，臣但凭公主吩咐。”
　　元征将茶盏递回他手里，接着说道：“钟将军回京一事，明日早朝蘅朔就会告知群臣，此事先放一放。你先替我办另一桩事，去将明乾寻回来。”
　　张司岳顿了顿，道：“明乾道长生性散漫不羁，且不说寻不寻得到，即便是寻到了，怕也是不肯乖乖入主元征观。”
　　“这就要看张将军的本事了，外头都传你一张巧嘴舌灿莲花，怎么，这是要推脱？”元征又看向铜镜，仔细查看妆容。
　　“臣不敢，臣即刻启程。”
　　元征又补了回胭脂，说道：“年前钟将军就会抵达中京，务必在此之前带回来。还有他身边那个小徒弟，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总之也一定要一同带回来。”
　　张司岳抬眼看向镜中，长公主年逾三十的容貌依旧无可挑剔，也依旧冷冰冰的没有表情。他终究没有多话，只答应着：“臣领命。”
　　“去找王喜拿块令牌，昔日元狼威名，今又在矣。听说你在云霄阁挣了不少，在十目街上已有私宅。那便不叫你再关进这公主府了，还自在些。”元征此时才露出一抹笑意，“你即刻便出发，午后我亲自进宫，叫蘅朔补上你的官职。”
　　张司岳低头行了一礼，随后出门跟着那名叫王喜的老太监自去取了令牌，出了公主府便快马赶出城去，满天下地寻那四处游历的老道士并小徒弟去。
　　而此刻中京城的一间客栈内，一周身褴褛的白发老者正对着身穿玄色衣衫的少年道：“嗯，这中京说是天下最繁华热闹的去处，几日游玩下来也不过如此，咱们还是早日出发，去别处游历游历。”
　　那少年收拾着行李，头也不抬道：“确实繁华热闹，不过腌臜事也多。昨日您非要拉着我去喝酒，结果您喝得尽兴，我倒被迫听得一肚子风流典故来。是该早日去别的地方静静心了。”
　　老者闻言笑骂道：“小兔崽子，我这么个随性的人怎么偏生教出个满口君子端方的假学究来。哎，老不正经偏养了个小正经。”
　　少年并不答话，只笑了笑，从容收拾好东西，对老者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尽早上路，看这天色不是太好，当心路上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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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论文写累了写点故事缓缓，随缘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