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历纪》眠琴

5、第五章 误入天庭

　　我叫容与，生来就粗笨，已活了两万岁，不过才有几千年的修为。可怜我那仅有的灵力还在一场大病中折损过半。照这么下去，我不知得再活几百万年才能修到飞升成上神！苍天不公，如此地不公。嗯，可能她是母的，的确“不公”。
　　很多像我活了这么大的神仙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像爹娘，我从来就没见过他们真身。据娘说她是一株蔻丹，爹是一株紫罗兰。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真身是一棵大蒜？！
　　娘看着我那姹紫嫣红的哥哥姐姐再看看我，就倍感惆怅。爹也很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不然怎么一个红的一个紫的怎么生出我一个白的来？于是我就成了我们这凤麟洲不和谐的根源，继而成了整个天界不和谐的罪魁祸首。
　　我们这凤麟洲是药草们住的地界，我虽是一不才大蒜，好歹也算是一味药。药和草是必须联姻的，可我一把年纪了仍没个愿意娶的。理由很明白，我头脑不够灵光，相貌更是拿不出手……看着哥哥娶了美娇娘，姐姐嫁了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如意郎君，我就只好抱了枕头跑娘那儿哭着跟娘说我不嫁了我一辈子守着你。大约是人参爷爷瞧不下去了，便跟颁安慰奖似的封我为“凤麟洲古今第一孝女”。人参爷爷好歹是族长，他这么一封，我的大名便上达天听，以致每日都有来亲切慰问的上层领导。
　　什么都不怕，就怕出名。这一出名，求婚的花花草草是络绎不绝，娘脸上是由阴转晴又转阴，每天疲于应付那些个才三五千岁就来求亲的小娃娃们。跟我一样混到两万岁还没订婚结婚这地步的，就一个狗尾巴草了。狗尾巴草人不丑，也老实，就是家境贫寒了些。既然两边都困难，就只有相互扶持了。
　　乐极生悲，凡人的话一点也没错。订婚那天我喝高了，灵力一个没控制住现了原形出来，被两个采草药的小仙娥挟持上了天庭。可怜我个新嫁娘连我那未婚夫狗郎还没见过，就远离故土，当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当我感觉越来越热时才发现已被扔进了汤锅。我拼了老命跳出来化成了人形，已吓得那烹药的小仙娥面如土色。“谁把我扔进汤锅里炖的？！”我双手叉腰指着那小仙娥呵斥道。
　　小仙娥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被我这一吼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说道：“我、我们弄错了，对不住，对不住！”
　　我环视整个屋子，发现这里是个药房，两名仙童在读方子称药材，剩下的仙娥们各自守一个小汤锅扇风熬药。我抓起小仙娥面前的药方子读了起来：“鸡血藤、忍冬藤、桂枝、芍药、水仙……喂，这方子里面没有大蒜嘛，你们这天庭上的大夫都是怎么当的。”
　　“谁在那里大喊大叫？”一个面相凶煞的老头掀开帘子，从里室拐了进来。我心里嘀咕了一阵，答道：“你们竟然拿活神仙炖药，还有没有王法了。”老头上下打量我了一阵，对旁边劈柴的一个小仙童说道：“你们采药的时候要看清楚，我要的是尚未修成人形但灵力充沛的药材。她这样的不行，过几天你给送回凤麟洲去。”说完就打帘子走了。
　　“过几天？我现在就要走。”在天庭待了这一小会儿，我的头就隐隐作痛，估计是水土不服，我生来就没有生活在这天庭的富贵命。
　　“哎你不能走。”仙童扯住我袖管，“今天是先战神祭日，天庭大哀七日，所有神仙都不得出宫殿。”
　　“不出宫殿？你逗我？”七天不出门，那不得捂出霉来？再说，我失踪七天不回家，爹娘要把整个凤麟洲翻个底朝天了。
　　“吵什么吵。”老头儿又打帘子进来，双手一划，房门处出现一道结界。
　　这结界一上，仙童也不管我了，一副“反正你出不去，随便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搭理”的样子，冲我耸了耸肩。且不说我被关在这儿七天爹娘要把凤麟洲都翻遍，单说七天不吃饭，我就受不了。天庭里的上神们都是修成了辟谷术的，可以不吃不喝，可我们散仙从来不修这等没用的法术，照这么饿个七天，肯定要昏死过去了！
　　我戳了戳那淡蓝色的结界，手指一碰到，结界就似被撞击了的玻璃一般，哗啦啦碎了一地。我气定神闲地走出了药庐子，剩老头儿的声音在后面回荡：“快回来，别乱走动啊！”我冲他招了招手，有本事出来抓我呀哈哈。
　　仰头伸了个懒腰，天庭的环境真是不错，到处都是盛开的花草，楼宇和道路是白玉雕成，反射着阳光，整个建筑蒙上一层光雾，被真实的虚幻笼罩着。头又是一阵眩晕，可能是光线太耀眼吧，自我安慰着，我晕头转向地走到一个湖边。
　　刚想捧几把湖水洗洗脸，清醒一下，却发现湖对面有两个身影。咦？不是大哀么？哪家不守规矩的神仙跑出来了？我沿着湖岸一路散步过去，当看到那两个神仙的时候，心脏差点跳了出来。
　　竟然有如此美貌的神仙！竟然有如此美貌的男神仙！
　　一个半躺在湖边的大石头上，衣襟半是敞开状，他的汗浸了满脸，表情看起来很是痛苦。另一个坐在他对面，膝上放着一张琴，琴上刻了两个字——落英。弹琴的神仙双目紧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弹琴一般。
　　我缓缓靠近，他俩似乎都没有发现我。我更加大胆地向前走了几步，轻声问弹琴的神仙：“喂，你知不知道怎么离开天庭啊？”他没有回答，手上的音律却仍然继续。我又走到痛苦神仙面前，扯着他袖管晃了晃，“你好，你们知不知道去凤麟洲的路怎么走啊？”他也没有回答，紧抿着的双唇中渗出些许鲜血。
　　我赶忙放下他袖管，万一他死了可千万别跟我扯上什么关系。痛苦神仙的表情似乎跟曲律有关，弹琴神仙每弹一个重音，痛苦神仙就要抽搐一下。发现了这个规律之后，我便对弹琴神仙说：“你别弹了，你看他好痛苦的样子。”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仔细观察那表情痛苦的神仙，他半是敞开的前胸上，竟有一颗淡蓝色的五芒星印记，有些未愈合的伤痕里，还冒着缕缕蓝烟。我在书上读过，神仙要辨认谁的时候，会不惜大耗灵力在他身上留下特殊标记，印记终生不可消退。今天是天庭大哀，他出现在这里，看来在躲避谁的追捕。那五芒星的蓝色印记随着琴的旋律越来越淡，这个弹琴的神仙似乎在试图消除印记。
　　曲调越来越激越，弦音越来越重，痛苦神仙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大口吐血。
　　“别弹了！”我一个箭步上前，右手捉住弹琴神仙的手，左手运了灵力拍向琴弦，想把琴弦震断。可没想到的是，拍出这一掌之后，我们三个同时吐了血。
　　头疼欲裂，内脏翻绞着，我缩成一团躺在地上抽搐着。谁说吐血很有美感的啊，大骗子！额上一阵灼痛，眼前越来越模糊，我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年轻。耳边是那两个神仙的说话声，一个沉厚，一个温润。
　　“住手。一个散仙如何能在此日自由来往天庭？必有蹊跷。”
　　“再多的蹊跷，杀了也一了百了了。我受命前往魔界，被玉衡星君误以为是魔界奸细而打伤的事不能泄露，还有什么蹊跷比这更重要？”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额上放了一块湿毛巾，火烧般的疼痛有所缓解。我刚想起身，两个小仙童就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见我醒了，仙童跑出去叫道：“袖子姐姐，袖子姐姐，她醒了。”
　　话音未落，一个绿衣女子走了进来，冲我笑道：“好些了？”说着伸手向我额头探去，自言自语道：“烧也退了。”“这是哪里？”我怯怯地问。这个被唤作“袖子姐姐”的女子答道：“这里是移清殿，乐神含光殿下的居所。他现在不在殿内，你如果觉得舒服了，可以随意走动走动，不要进南首那间书房就好。”她又叫仙童给我拿了几件衣服，“你的衣服脏了，这些是我的衣裳，你先穿着，过几天乐神殿下会着人再给你做新的。”
　　等一下，过几天再做新的？这意思是——打算让我在这儿一直住下去了？“不用了，替我谢谢乐神殿下的好意，我这就——”
　　话还没说完，一个仙童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对袖子姐姐耳语了一阵，袖子腾地站起身来，对我说道：“我等会儿再来找你。”说罢便小跑着出去了。
　　我换好了衣服等了一会儿，不见袖子来找我，便起身乱逛着去找她。
　　移清殿甚大，有十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门口都有小仙童站着。我一路这么走过去，发现这里除了袖子姐姐是女的之外，其他都是男仙童。难道这个乐神殿下是个断的？还是——恋童癖？！
　　我惴惴地想着，听到南首的书房传来袖子姐姐的说话声：“你找个理由推掉也行啊，当面拒婚，天后那脸色都快结成冰了。再说那芳尘也没什么不好，移清殿冷冷清清的，多个女主子打理……”袖子姐姐还没说完便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噎回去：“你不想打理了可以去别处。”
　　天哪！这声音不是那个弹琴神仙的么？他就是乐神含光啊？完了完了，我害得他吐血，还想毁了他的琴，天哪……
　　“芳尘可是天后的内侄女……”袖子姐姐继续说着。乐神的声音冷淡决绝：“不必再说了，你去吧。”
　　袖子姐姐垂头丧气地出了门，看见我在外面，说道：“乐神殿下让你舒服些了就去找他，你进去吧。”说完又轻声嘱咐我道：“他心情不好，注意点。”
　　推门进去，成山的书堆映入眼帘，天哪，这些书架少说有五米高，被塞得满满都是书卷，太压抑了。
　　“你醒了？”他头也没抬，笔上龙蛇飞走，丝毫没停。
　　“嗯，我想回家了，能不能告诉我凤麟洲怎么走？”我怯怯地问他，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捏诀劈死了我。
　　“你不能走。”他抬眼看了看我的额头，冲我比划了一下，“这里，还痛么？”
　　我摇摇头，“现在不痛了，之前就好像火烧一样。”
　　“你是凤麟洲散仙，怎么会在天庭？又怎么找到的我们？”
　　“我被拐带上来的啊，一个老头儿要拿我熬药，我险些就被熬成药汤了。那个老头说天庭大哀，不让我回家，我就自己逃出来了，但不认识路，就碰到了你们。”
　　乐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已经着人去凤麟洲通知你父母了，你暂时住在天庭，住在移清殿。往后有什么需要，就告诉翠袖，移清殿里你可以随意走动，但最好不要擅自外出。明白么？”
　　我点头，“哦。”
　　“出去吧，明早卯时三刻，来这里找我。”
　　临睡前，我拉住袖子姐姐套话：“袖子姐姐，你是怎么来这里当差的呀？”
　　“袖子——姐姐？”她看着我笑道，“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我还不到一万岁呢，你叫我翠袖就是。我是凡人修成的神仙，当时各殿各处都满了，我没地方去，这里的掌殿大姑姑收留了我，我就一直在这儿咯。”
　　“那掌殿大姑姑现在去哪儿了？”
　　“大概是去哪个福地做君主了吧，从五神和乐神这儿出去的，品阶都不会低。”
　　“哇！君主！”我听得直流口水，那我在这儿混几年，是不是也能封个啥官儿当当，衣锦还乡？
　　翠袖笑道：“哪是那么容易的，天庭人才济济，你啊，先保住小命再说。晚饭吃了没？”
　　经他一说，我才意识到没吃晚饭，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你们都修成了辟谷术吗？”
　　“能飞升到天庭的神仙，当然都会辟谷术啦。我早就准备好饭菜了，吃完了就早点休息，明天卯时三刻，含光殿下说要你去书房，可别忘记了。”
　　我啃着翠袖做的糯米小团子称赞她：“你简直是小天使一般的存在！可惜我明天就要走了，不然真想跟你做好朋友。”
　　翠袖递给我一杯水，“仔细别噎着，含光殿下估计不会放你走了。”
　　她这句话说完，我是真的被噎了一下。

　　我打着哈欠醒来的时候，已是辰时，到了乐神的书房，乐神正在整理衣裳，他看也没有看我一眼，撂下一句“午膳罚下了”便离开了。
　　合着“天界大哀七天，各宫众人不得外出”这规矩都是给仙童仙娥们定的，上层领导都不用遵守的？这两天，他频频外出，还有没有人管，还有没有王法啦！
　　“喂，我要回家！”
　　“擅自出天庭，罚受九道天火，你大可以试试。”含光此时已经驾云远去了，这句话却随着风送到我耳中。
　　这都什么鬼啊！莫名其妙被带上天庭，莫名其妙滞留在这儿，还被人吆五喝六的，天庭的神仙简直都是大奇葩。
　　翠袖一脸怨念地把糯米小团子收了起来，“我要去各殿请安了，含光殿下吩咐你这两天把这本书上的口诀练会。”
　　我接过来一看，是《术法要诀基础》，“等一下，这是术法书，他、他不会要收我当徒弟吧？！
　　翠袖“噗嗤”一声笑道：“含光殿下要是能挑中你当徒弟，可就成了天庭头号大新闻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你学这个，总之你不要违拗他的意思就好。我走啦，你好好在这里看书，不要乱翻乱动。”
　　“哦，知道了。”才怪……我腹诽着，像我这种术法白痴，两天时间能把这本书读完就不错了，还练会……真是想太多。我一边嘀咕着，一边绕着长长的书架参观。他的书大多是术法书和各种典籍，既无话本传奇，也无野史笔记，真是无聊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