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历纪》眠琴

40、第四十章 噬魂花海

　　这是一处红色的花海，靖安公主走在前面，高羽跟在后面。一条长河在他们脚下缓缓流淌，闪着银缎般的光华。空中飞舞着流光，映衬在深蓝色的夜幕上，如同幻境。这流光各自有不同的方向，缓缓飞舞着，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点流光飞入花海，红色的花就会盛开一朵。面对着如此奇幻的美景，靖安公主竟然一脸凝重，甚至有些哀怨。
　　只听她说道：“这就是天河，就是那罪恶的‘网’，天界最大的秘密。”
　　我听她说到“最大的秘密”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察觉到自己因知晓这个秘密而被灭口。
　　靖安公主说着，折下一株刚刚盛放的红花，念动了咒诀。红花迅速枯萎，适才飞入这朵花的流光从花中逸出，在空中打了个旋，绕着靖安公主拿着花朵的右手飞了数圈，光越来越暗，直至消失。
　　高羽一脸疑惑地看着靖安公主，靖安公主伸出右手给高羽看——刚刚被流光绕过的地方隐隐有几道血痕出现。“这些流光就是神仙的魂魄，非寿终正寝的神仙魂魄都无法转世，被天河吸引着汇聚到这里来，游荡着，痛苦着，直到魂魄之力消耗殆尽，被噬魂花吞噬。”高羽眉头紧锁，摇头道：“太不可思议了。这里这么多盛放的噬魂花，都是吞噬了魂魄的？”靖安公主点头道：“不错。而且会越来越多。噬魂花吞噬魂魄之后就会开放，会长出新的根脉，来吞噬下一个魂魄。噬魂花越多，这天河就越广阔，成为‘守护’天庭的‘封神之网’。”“你刚刚放出去的那缕流光，就是一个魂魄？”高羽问。“不错，我救赎了一个魂魄，放它离开这里。相应地，我也承受了代价。”靖安公主举起右腕，那里的伤痕比刚才重了些，鲜血涌将出来，流得她皓腕满是。
　　“天界枉称正义，却用此等邪法……”高羽剑眉深蹙，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靖安公主再次念动咒诀焚毁了手中已经枯萎的噬魂花，说道：“救一个灵魂需要数十年修为，毁一朵噬魂花又需要数十年修为，放一个魂魄出去，自身还要受其伤害……”“须得有高深灵力修为的人来做此事，且做了之后，自己会大受其害。是吗？”高羽问道。“不是大受其害，而是极为痛苦地死去。”靖安公主扬了扬流着血的右腕，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着，“如同千刀万剐。”
　　高羽自言自语道：“一个魂魄尚且如此，这里成千上万的魂魄，该当如何……只是一刻不毁这天河，就又会有新的魂魄被吸引来，越拖，只会越难……”靖安公主怅然地叹了口气道：“父君被毒杀，想必魂魄也在其中。”高羽道：“他作的孽，自己合该尝一尝这苦果。”靖安公主道：“他当初是为了抵御魔界入侵，不得不出此下策。”“抵御过后呢？他为何不除去天河？”高羽的语气凌厉了起来，“身为天君，为众神所仰赖却不能护佑天界平安，反而遗患后世，要他何用！他享受手握权力发号施令的同时，容忍这邪法一直存在，为祸天界，难道不是作孽？”
　　靖安公主无话可说，道：“或许吧。到底死人重要还是活着的重要，想必父君也做过权衡，眼下局面，也许是迫不得已。”高羽缓和了下气氛，转了个话题问：“能化解这天河的，只有我和天后？”靖安公主道：“我既然带你来到这里，告诉你这些，就势必与你坦诚相对。能化解这天河的不是你，而是天君。你若不愿，我自会另寻贤能代替你成为天君，再带他到这里。”高羽苦笑：“我若不愿，就不会答应你来刻太一之轮了。”“被御印、凤玺认作主人的人才能用龙凤二玺开启天河通路，用自身血肉摧毁噬魂花、救赎灵魂。御印已认你为主，凤玺尚虚位以待……”靖安公主没有继续说下去，高羽接过话头说了：“有神妖之盟，天后只能是容与。也就是说，只要决心毁去天河，她注定了要跟我一起死在这里……”
　　他要娶我，目的就是让我过来送死？！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声响被他们觉察。
　　但听高羽继续说道：“我总算知道，为何容与还是一介散仙的时候，你就设计让含光娶了她。因为含光愿意毁去天河，且他灵力高强，足以胜任。她娶了容与后，可通过神妖之盟成为天君，就可以进入封神境来完成这件事了。”
　　“没错。”靖安公主说道，“他是比你更合适的不二人选。可惜他动了真情，不舍得容与就这样同他一起死了，在三方势力争夺天君之位时也因为容与而一时心软，被你封印了灵力，抢了天君之位。”
　　“那我若也动了真情呢？我也不舍得容与就这样死了呢？”高羽问道。
　　“那你就不如含光更有价值，我会扶他上位，我有这个胆量，更有这个能力。而你一介废帝，会是什么下场，你自己也清楚。”靖安公主字字见血，说出来却云淡风轻。
　　“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争夺天君之位，不为权势不为利益，一半是为了天下太平，一半是为了容与。”高羽说道。
　　他说是为了我，我并不愿意相信，可眼下这情形，他明知自己会死，还是极为痛苦地死，却仍愿意毁去天河，看来所言非虚。
　　“呵，”靖安公主笑道，“我不管你说这些是出于真心还是大话，只要你将我俩的约定刻在太一之轮上，从此无可更改就好。”
　　“公主看惯了尔虞我诈，不免会对所谓的真心话嗤之以鼻。也罢，我内心坦荡，也无须总对人强调这些。”他说着，掏出一方薄绢，念道，“五百年之内，天君高羽将同天后一道毁去天河。”
　　“后半句呢？”靖安公主问，“长公主霓云须襄助高羽肃清朝野，忠于新君，不加上吗？”
　　高羽道：“不必了。我既然答应了毁去天河，你定会竭心尽力辅佐我，让我在天君之位上好好坐着。我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靖安公主转过了身子，一直与高羽并肩而立的她正面看着高羽，说道：“你真让我刮目相看。我很想知道，你一介半仙半魔之身，何以能痛下决心，帮助天界铲除天河？你若愿意说，我慢慢听着，届时你要反悔也来得及。”
　　高羽反问道：“那么当初含光为何能痛下决心，愿意毁去天河？他不是天君，不能把承诺刻在太一轮上，你怎么就这样信任他，愿意辅佐他登上天君之位？”
　　靖安公主道：“你想听听他生母贤妃的故事吗？”
　　“愿闻其详。”
　　“他母亲叫懿之，算得上我母后的救命恩人了。”靖安公主在噬魂花海中坐了下来，双手抱膝，讲起了往事。高羽走到她身畔坐下，静静地听着。
　　“懿之本是罪臣之女，我爷爷下令诛杀她全家时，她尚未及笄，被当时还是皇子的父君以族诛不及幼女为名救下。懿之全族被屠戮殆尽，父君便将她收入府邸，做当时皇妃——也就是我母亲的掌殿。后来父君即位，我母亲成了天后，懿之也就在这时候被母后推荐给父君，封了夫人。再后来魔界第一次进犯天界，掳掠数百名宫人后妃，烧杀数万天兵天将而去。那时懿之为了保护母后，在魔将闯进福华宫时穿起天后朝服假扮母后，被误以为是天后而掳掠去了魔界。之后父君不得不屈辱求和，被迫接受和议，那些被掳掠去的宫人后妃，包括懿之，才得以回归天庭。
　　“父君深知天界之力难以与魔界抗衡，为免悲剧再次重演，与母后一起进入封神境，织成了封神之网，就是这天河。父君深知天河为邪法，所有行动都是在隐蔽下进行的。谁知出了个晦明，那时晦明还只是个山神，他推算出了封神境有异动，强行突破结界进来查看，发现了这秘密的勾当。父君本想以‘违反天规进入封神境’为借口杀了晦明灭口，晦明为求自保，不再掩饰自身的实力，当即召唤了十色祥云，成了战神。”
　　“战神晦明，”靖安公主说到这儿，高羽默默说了句，“是个了不起的神仙呵。”
　　靖安公主点点头，继续说道：“晦明既成了战神，非常之时进入封神境就不再算违反天规。晦明当时极力反对织造封神之网，要父君趁天河还未成气候时赶紧毁去。可父君有他的考量……”
　　“用死人的魂魄之力守护天庭，不用给任何人权力，不用仰任何人鼻息。而依靠战神保护天庭，就要交出所有兵权，坐视晦明势力膨胀，从自己手中分去权力。以他的自私贪婪，怎可能会愿意。”高羽替靖安公主补全了所谓的“考量”。
　　靖安公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继续说道：“父君答应晦明不再罗织封神之网，可实际上并没有停止行动。晦明既做了战神，便要时常巡视天界各处，就在一次巡视西海的时候，遇上了子霞。”
　　她说到子霞的时候停了停，转头看高羽的反应。高羽反而淡然道：“子霞单恋晦明，天君单恋子霞，才造成了后面种种悲剧。”
　　“懿之被封为夫人之后就少有恩宠，被虏至魔界放还后不久就有了身孕，就更不受父君待见，父君甚至认为那是魔界的野种。”
　　“自己无能，无法庇佑宫人后妃，致使她们沦入敌手，倒还反过来视她们为污秽，呵。这孩子就是含光了吧？”
　　“没错。父君一面加紧布置封神之网，一面命晦明加强天界防御。随着晦明声望越来越高，父君就更加惧怕他。直到晦明为了子霞私自下界，被凤媛——也就是现在的天后，当时的德妃得知，又报告给了父君。父君亲率五神在南天门外捕获晦明，判了他和子霞每人九道天火。后来的，你都知道了——”
　　“嗯，晦明替子霞受了九道天火，独自承受一十八道天火后迎战魔尊，力战之下，封印稷昌而死。这恐怕也是天君喜闻乐见的。他做了封神之网却不用魂魄之力，就是等着晦明先尽全力。”高羽一提起天君，便是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
　　“晦明死后不久，含光出生，他就是晦明的转世，是以一出生便有九色祥云齐聚。可这却引起了父君的猜忌。即便是亲儿子，他也不想再有个战神来制约自己。更何况他始终怀疑含光并非自己骨肉。凤媛善于体察父君所想，在懿之生产后便将她逐入封神境，对外则宣称贤妃懿之难产而死。而帮凤媛实施这一计划的，就是贵妃——明适的亲生母亲。与此同时，她们瞒了我母亲，设计将水神瀚天和母亲骗到一处，说他们有奸情。瀚天因与晦明走得近，早就被父君所猜忌，凤媛这一招，正中父君下怀。这之后，我母亲被毒杀，瀚天被囚凶犁山，凤媛登上天后宝座，贵妃得了含光当养子。而懿之，始终在封神境内，与凶兽关在一处，受怨灵撕咬。”
　　“即便今日，依然如此？”高羽不可思议地问，“含光为何不去搭救？”
　　“封神境何其之大，凶兽何其之多。未获罪的神仙如你我，是靠着神器护体才能走到此处。含光并非天君，如何能够进来搭救他生母？”
　　“我明白了。他做了天君之后，才能像我这样自由出入封神境，才能找到生母。若找不到，毁去天河，也可让他生母免去受苦，而去投胎转世。”高羽道。
　　靖安公主长叹道：“的确。他太苦了，懿之也太苦了。我足够了解他，才会如此信任他。他从没有被爱过：父亲猜忌他、惧怕他，养母为了能够抚养他而加害他生母，徒弟思怡欺骗了他的感情、利用他……他一直渴望找到生母，或许就是在寻找一线可能被爱着的希望吧。”
　　说到此处，高羽怅然道：“他能够被容与爱着，也算是补偿了。若我是他，能与爱人相守已是美满，天河怎样，与我何干。想来，我做了这天君也没有半分快活，其实是替含光毁去天河而赴死罢了。呵，他真该感谢我。”
　　“容与注定了是你的妻子，如你所说，你已能与爱人相守，已是美满，为何还答应我毁天河？”靖安公主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高羽笑了，“可她心中没有我呵，即便强娶了来，又算什么相守？”
　　“你的想法真是奇怪。”靖安公主也笑了，“既然不能相爱，便跟她一起赴死。起码她死的时候，身边是你而不是含光。我或许懂了你说的，你做这些一半是为容与。另一半又如何是为天下太平？恕我眼界低浅，不能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