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铃》飞霰流霜

5、诡异月夜

　　今夜仰首遥望，红尘如许月如旧。
　　冰心皎皎，寂寞冷光，于空冥化作飞霰，星星点点，如银丝，如春雨。它们是星月的臆梦，拖着长长的尾彗，欲在人间留下短暂的绝艳。
　　落在湖面，月的梦，将如镜的湖面打皱，霎时间，水汽升腾，紫霞青烟，奔涌缠绵，四向推布。落在林间花苞上，星的梦，让花开顷刻，新芽吐露，簌簌有声。
　　林霖伸手，试图接住一点光华。可这宛如实质的冰霰，却无情地穿过他的肉身，没入脚下的土壤，消失不见。
　　不知何时，林霖在这满是星月的臆梦中沉沉睡去。他是在是太疲惫了，不仅仅是身体的劳累。
　　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惶恐；在蛮荒挣扎求生，时刻紧绷；对未来的迷茫……林霖不是没有这些情绪。他也是人，是个正常的普通人。白日里这些被压制在心底最深处的无用情绪，此刻犹如生根野草，破土蔓延。
　　飞霰点点，无声穿过林霖。像是母亲最温暖的怀抱，像是自己最舒适的被窝，这些在心底滋生的情绪，被一点点融化，一点点分解。
　　“呼——”
　　林霖呼吸绵长，陷入最放松的状态，身体内，看不见的精气神，无声滋长。

　　“嘎——”
　　老鸹嘶鸣，打破了月夜的宁静。
　　风起山林，缠绵的浓雾越来越浓郁，让人无端感到透不过气。虫鸣静默，万籁无声。
　　林霖在莫名的惊慌中苏醒。
　　谨慎地背靠岩壁，林霖手持骨刀，伏在原地环顾。
　　“咔哒，咔哒，咔哒……”
　　山坡下的谷地，树林间，冷池边，不断有骷髅破土而出。这些骷髅，或是完整，或是残缺，在不知何时成了红月的猩红月光下，漫无目的地游荡。
　　林霖脚边，一只残缺的骷髅托举着自己的颅骨，在地上匍匐，寻找合适腿骨。
　　散落的股骨不断扭曲跳跃着，仿佛有生命一般。
　　林霖一把抓住在地面挣扎的股骨，将行动不便的残缺骷髅打散。颅骨滚落在地，眼眶中绿色的火焰明灭不定，似乎在生气，似乎在指责，下颌不断合并分开，发出渗人的声响。
　　骷髅的下半身很快自动聚合，想要跑向自己的头颅，却因为指挥不当，迷失了方向，气得自己的脑袋无声谩骂。
　　林霖无情地抓住了颅骨，与骷髅头眼眶中的幽火对视片刻，将其砸碎。
　　绿莹莹的火光熄灭，远处跑动的下半身枯骨，突然失去了生机，僵在原地，砉然分裂，化作一地骨灰。
　　一枚约有指甲大小的绿色玉石落在林霖手中，冰凉幽冷。林霖将怀中不断散发温热的红玉拿出来，两相对比，发现它们的样式并无不同，只是颜色和温度不一。
　　幽碧的绿色玉石，同样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让林霖有种饥饿感。但想到这是从骷髅颅骨中掉落的东西，立刻没了食欲。
　　林霖这里属于高地，骷髅稀少，是以方才发出的响声，并没有招惹来更多的骷髅。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帐篷上方突兀的巨岩，观察今夜的诡变。

　　树林间，白晃晃的骷髅们漫无目的地徘徊，有肉身腐烂的僵尸，影影绰绰。湖面上，冰霜怨灵嚎呼，所行之处，冰结霜降……整个谷底，不复白日的安详，处处诡异，犹如幽冥。
　　湖面如镜，倒映血月，不详的红光将湖面染得猩红，如同一汪粘稠的血水，腥气弥漫，却有甘甜之味。林霖只是无意间触碰到一缕猩红雾气的边缘，身上的毛孔便不断渗出乌黑的血水，诡异的红毛无形蔓延，肌肉骨骼，隐隐有腐烂发臭的趋势。
　　林霖咬牙，狠心将那一处腐肉剜开，锥心的疼痛，让他从无端的幻觉中清醒过来。
　　“那是？”
　　林霖忍痛，落下岩石，缓缓移动，远离红雾，不敢高声惊语。
　　这诡异的红雾，似乎喜欢追逐移动的物体，跑动得越快，追得就越紧蹙。
　　整个谷底间，诡异不详的红雾越聚越多，鬼魅的笑声飘忽不定，铃声叮铃作响，挽歌肃穆。有纸钱洒落，追随晚风。
　　一株株古树被红雾吞没，逐渐消失生机，树叶零落，花果腐烂，干枯的树枝嘎吱作响，扭曲弯绕，犹如鬼爪，阴气森森。林霖不断腾挪，寻找能躲避的空间。
　　他注意到，那些异变的古木之中，有一些古怪的树木似乎不受干扰。这些树木在白日里如同半死的枯木，此刻却在红雾中，散发着蒙蒙的白光，驱逐红雾，让其不得靠近。
　　林霖一个闪身，越过在红雾中狂躁的骷髅，飞快奔驰。
　　朦胧的白光中，隐约有佛陀梵音，神灵呓语，安详曼妙。林霖来到树下，树身摇晃，散落如同萤火的白色光点，没入伤口。
　　“滋——”
　　如同沸油过水，残余在伤口的不详物质，被白光泯灭。
　　周围游荡的骷髅注意到了林霖，却不敢靠近古树，在边缘踟蹰。有骷髅在聚拢红雾，雾气缠身，冷凝成血水，包裹全身。不详的血液内，有腐肉滋生，这些骷髅似乎试图重生血肉。
　　一些腐臭的僵尸，伫立原地，对月呼吸，红雾不断纠缠，僵尸的腐肉不再随着移动而掉落，腥臭的黑水横流，在不忍直视的烂肉间，生长红毛。
　　月色越来越深，谷地的红雾越发浓郁，翻涌间，如同呼吸。怪树们发出的白光范围，被一点点挤压，林霖不得已爬到树顶。

　　红雾之中，似乎在孕育着什么，更准确的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了。
　　“咳——”
　　老人诡异而迟暮的咳嗽声，嘶哑难听，喘息有声，如同破败的风箱。
　　林霖浑身汗毛倒立，心跳如鼓，冷汗津津。
　　树林间，捉摸不定位置的铃声，越发急促，俨然有大恐怖即将出世。
　　寒霜铺地，草枯木朽，即使林霖深处怪树的白光之内，还是感受到了那股迟暮腐朽的气息，他的身体开始飞速衰老。
　　不过呼吸之间，鸡皮鹤发，槁项没齿。
　　他的生机，他的寿命，在无形间，被不知名的存在，用不知道的方法，偷走了。
　　林霖呼吸乏力，老眼昏花，却死死抱住树枝，不敢离开树顶片刻。
　　生死间有大恐怖，瞬间苍老了一个甲子，林霖在惶恐过后，心中的斗志，终于觉醒。
　　莫名来到蛮荒古岛，莫名被赶到诡异之地，莫名失去寿命……他一向随遇而安，不与人争，可却无端被命运戏弄。他心中有气，有委屈，却不知说与谁听。愤懑的无名之火，越聚越多，炽烈烛天。
　　林霖喘着粗气，看向虚空，即便身死，他也要瞧瞧，这诡异红雾中隐没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